陳明是丁玲的研究者,也是丁玲最后的愛侶。他們在延安相逢,在西戰團艱苦而又緊張的戰斗生活中相知相愛。丁玲和陳明的關系,在延安成了一些人談論的話題。他們覺得,丁玲和陳明之間有兩個鴻溝,一個是資歷,一個是年齡。最終他們還是歷經磨難,在延安藍家坪一間窯洞中結合了。這一年丁玲38歲,陳明25歲。本文是90多歲高齡的陳明的自述,他強調:“我這一生,大部分時間是和丁玲共同度過的,而且和她在一起的歲月,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年華。”
我們兩個行不行呢
到馬列學院后,關于我和丁玲的傳言很多,說什么丁玲愛上了一個小丈夫啦,等等。我聽了很不高興,但也不在乎,丁玲更不在乎,她鼓勵我:隨他們說去,讓他們說上幾年,還能說幾十年?我也表示,為什么男人年紀大,女人年紀小就行,反過來就不行?我們就是要反這個封建。我和丁玲結婚的時候,柯仲平問我說:你們年齡相差這么大,行嗎?
還在上海讀高中的時候,魏金枝老師帶我們去富春江游玩,在船上,同學們談起各自的戀愛觀,我說我最討厭嬌滴滴、花枝招展的女孩,坐電車碰到這樣的女孩,我也不讓座。漂亮不漂亮在其次,“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不討厭就行,關鍵是心要正,思想要一致。所以,我在西戰團里對丁玲這樣非常熱情、直爽的女性很有好感。她對我那么悉心照顧,我在心里把她當作姐姐一樣,雖然朦朧中覺得她對我的關切超過了一般的同志關系,但對于成為事實上的戀愛關系,說實話,我沒有心理準備。直到有一次挑明了,才對我的生活、情感產生巨大的影響。
那是在一個小飯館里,我們坐在炕上,我說:主任,你也應該有個終身伴侶了。丁玲反問我:我們兩個行不行呢?我聽了嚇了一跳。事后,我在日記中寫道:讓這種關系從此結束吧!她看到后,說:我們才剛剛開始,干嗎要結束呢?我的考慮不是因為她是名人,地位比我高,也不是因為她的年齡比我大。她1936年11月到陜北,我1937年5月到延安;她是主任,我是股長,我腦子里根本沒有“地位”這個概念。主要是我思想上壓根兒沒這個準備,只是覺得她的經歷比我復雜,過去的生活道路不一樣,將來能不能走到一起,我沒有把握。
和席萍在烽火劇社結婚
1939年9月我離開馬列學院,去了烽火劇社。
我在烽火劇社認識了一個女團員,叫席萍,魯藝畢業,搞音樂的,也是個知識分子,我們容易相互同情。她平時對我很好,那時我與丁玲建立戀愛關系還有些顧慮,而與她則沒有,于是我們倆開始好起來。劇社的同志也常常開我們玩笑,駐地部隊的首長耿飚、王維周看到這個情況,也說,你們就在這兒結婚吧。我把我與丁玲的關系也告訴了席萍,如實講了我對丁玲的同情,覺得她歲數不小了,又是那么好一個人。1940年秋,劇團在隴東慶陽,我和席萍結了婚。
1938年,丁玲委托她的親戚,把自己的兩個孩子祖林、祖慧從湖南接到了延安。我到烽火劇社后,丁玲和我談起,準備把祖慧送到托兒所,祖林比較內向、不活潑,問我是否能把祖林帶到劇社去,那里環境比較活躍,我同意了。我是大隊長,有自己的宿舍,晚上祖林可以跟著我睡。我覺得帶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不容易,怕他尿炕,夜里得喊他起來小便,他睡得正熟,有時雖然站起來了,卻好像還在夢中。我那時才20歲出頭,盡管喜歡孩子,可我沒有帶孩子的經驗,有時也顧不了他,沒辦法,只好把他放到一個班里,那個班的好幾個小學員后來成為名演員。祖林在我那兒呆了一段時間,后來丁玲把他送到保育院學校去了。
我與丁玲在結婚前就有過這樣一種特殊關系,我帶祖林似乎是我們的家庭關系的預演。我和席萍結婚時沒有告訴丁玲,對她的打擊很大。當時就有好朋友對我說,丁玲聽說我結婚了很痛苦。
負疚與席萍離婚
在烽火劇社呆了一年以后,我就吵著要走,要求回馬列學院。部隊領導不同意。后來洛甫同志要我去文協的文化俱樂部。文化俱樂部是胡考、方紀在那里籌辦,沒有職務名義。洛甫、蕭三對我說,你去當副主任。這時席萍已經懷孕。
這段時間我聽到的議論都說丁玲非常痛苦,我感到這種局面非解決不可。我想:席萍還年輕,各方面條件都好,還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得忍痛做出決斷,不能讓3個人都痛苦的局面再持續下去。于是我用雞蛋里面挑骨刺的手法,制造了一個借口,說席萍有依賴性,過于依賴丈夫,而我則喜歡有獨立性的女性。我提出我們感情不和,要求離婚。那時,席萍正住在中央醫院,準備生孩子,醫院院長是我在馬列學院時的一個同學,我告訴她我要和席萍離婚,請她協助做席萍的思想工作。席萍當然不同意,但是我態度很堅決。也怪那時太年輕,不應該在她生孩子時提出離婚的要求。
孩子出生后,我們分手了。分手時我說:孩子給我吧,你帶著孩子再成家可能不方便。席萍不愿意,她舍不得孩子。她帶著孩子留在中央醫院工作,做化驗員。1945年我離開延安準備去東北時,去看了她和孩子。那時她已經結婚了,愛人也在中央醫院,搞化驗,也姓陳。我再一次提出孩子讓我帶走,她還是不同意。我與丁玲結婚后,內心常責備自己為與席萍分開所找的那樣一個借口,當時我的確沒有辦法解除3個人的痛苦,而與丁玲結合,只是把痛苦都給了席萍,這對她是不公平的。對席萍,我始終懷有負疚的心情。
和丁玲在藍家坪文抗結婚
我和丁玲是1942年在藍家坪文抗結婚的,婚后我們去看望羅烽的母親羅老太太。當時我們一排4個窯洞,分別住著高長虹、羅烽的母親、張仃(后來曾擔任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丁玲。丁玲對羅老太太說,我們愛得很苦。我們結婚沒有張揚,沒有請客。一次在路上碰到陳云同志,丁玲告訴他我們結婚了,陳云同志表示祝賀,說要把各個方面的關系處理好。
我與丁玲的結合,有些朋友對我們的關系能否長久表示擔心。我知道,自己不應該也不可能再有變化,我不能錯了一次還錯第二次。丁玲是值得我去愛的,值得我用我的一生去愛的。我欣賞她的為人,她在西戰團的工作,她一生的創作,我希望她能不斷取得成功。她是個熱情、正義、直率的好人,值得我終生幫助她。丁玲并不總是那種男性化風風火火的風格,她也有女性嫵媚的一面。
我們新婚后,沒有打算再要孩子,怕妨礙工作。我對她說,我沒有當爸爸,也當不好這個角色。我們是反封建的,在孩子問題上,我的觀念也是不順從封建傳統的。我們都有了孩子,所有的孩子,包括那些烈士的遺孤,都是革命的后代,也都是我們的后代。我對祖林、祖慧也視若己出。祖林從不喊我叔叔,總是直呼我名字,我不要求他喊我什么,丁玲也不要求,直到解放后他去蘇聯留學,寫來一封信,信上說:“我想還是應該喊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