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錚
喬納森卡勒曾經說過:“小說比任何一種文學形式,甚至比任何一種文字,都更能勝任愉快地充當起社會用以自我構想的樣板。”[1]八十年代中后期以來,隨著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中國進入城市化快速發展的新時期,其顯著特征是大規模農民離土熱潮的涌起。青壯年農民紛紛涌入城市,成為中國現代化城市建設的體力勞動者,他們擁有了共同的名字:農民工。與城市的日新月異相對照的是中國廣大農村的凄冷蕭瑟,曾經充滿詩情畫意、寄托了作家無數美好想象、鄉愁離情的鄉村日益遠去,傳統的鄉土敘事似乎成了空中樓閣。這些變化令鄉土文學作家猝不及防,甚至有人斷言鄉土文學將隨城市化的不斷推進最終走向消亡。眾聲喧嘩,論爭亦有,而江蘇作家卻不約而同的做出了相似的選擇,即回望傳統,擁抱鄉村,從鄉土文化的土壤里汲取養分,對鄉土敘事新路徑展開探索。
來自蘇北徐州的作家趙本夫說:“我一直對鄉村、田野、土地懷著濃厚的興趣,因為我對這些有感情。我出生在鄉村,又在鄉村長大,幾年來我跑過的地方不算太少了,但是沒有什么地方能留住我,沒有什么比泥土的氣息能讓我沉醉。”其短篇小說《天下無賊》曾經被導演馮小剛搬上銀幕,感動了無數中國人。趙本夫說“有讀者覺得兩個賊的轉變太快,其實我們的生活里,并不缺少這樣的例子——可能只是一個人的一句話觸動了你,它讓你的心瞬間感到溫暖,這時候,每個人都有做個好人的意愿。”有鑒于此,趙本夫的作品里,沒有十惡不赦,沒有顛倒糜爛,他的筆調三十年如一日的善良、敦厚、筋道、好看。
從《刀客和女人》、《混沌世界》到《天地月亮地》、《無土時代》,他的小說除了將故鄉的自然環境、歷史地理、風俗方言、物產工藝、民居建筑等豐富的內容雜糅在敘事中,借以展示鄉村文化的歷史風貌和蘊涵,更對于城市文明對鄉土的無情擠壓,尤其是工業化對自然生態的破壞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同樣,來自吳地蘇州的女作家范小青有著與趙本夫相似的鄉土情結,她說,“我從小在這里長大,每天走出門踩著的每一塊磚石,不定就有成百上千年的歷史,每天呼吸的空氣,都是經過多少代傳承的文化醞釀出來的,我就是被浸染和淹沒在漫長無邊的文化和歷史中,所以,在許多年的寫作中,我筆下的人物和事情,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種特定的色彩。”范小青的創作不僅浸潤著吳地水文化的獨特韻味,更在城市化不斷推進的當下書寫著吳文化的當代精神。
從《城市表情》到《女同志》,再到《城鄉簡史》、《赤腳醫生萬泉和》,可以看到作家無限熱愛和眷戀的蘇州城在當代的重大變遷:上世紀90年代初,蘇州城市規劃做出了“保護古城、建設新區”、“依托古城、開發新區”的重大決策,蘇州漸成了“一體兩翼、東園西區”的全新的現代城市格局。蘇州古城風貌猶存,小橋流水與昆曲評彈依舊如故,古城之外瞬間變成現代的“世界工廠”。家園變遷影響了范小青的鄉土書寫,她筆下的人物日益豐富,既有干部、進城的農民工,也有堅守土地的農民,“城里人”和“鄉下人”在小說中相遇,展開一段段故事。《城鄉簡史》中城里人自清錯將家庭賬本當書捐到了鄉下王才家,王才父子在賬本中“香薰精油”的誘惑下,離開鄉下進了城。《赤腳醫生萬泉和》更是以小見大,以萬泉和這個小小的鄉村赤腳醫生的命運寫出了“一個中國鄉村醫學簡史,更是一個中國江南鄉土社會史與文化史”。可以看到, 雖然家鄉格局演變實質是家國政治結構調整的結果,城市化本身既是時代前行的無可阻擋,又裹挾著無數時代浪潮之下小人物的悲喜。但在范小青的敘述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的冷靜態度,她始終與敘事客體保持著一定的情感距離,即使是重大歷史事件她也輕描淡寫,有意淡化。這種表現出的疏離,正是她追求的一種創作姿態和敘事技巧,也是她在吳文化浸染下的一種自然選擇。
文化學家認為,“任何國家的社會發展過程又都處在一定的文化傳統背景之中,因而都具有特定的歷史特征。于是,處于一定階段的民族歷史傳統便構成了這個民族進一步發展的起點,所以,任何國家的現代化發展都不可能拋開傳統文化背景。說歷史傳統是民族文化現代化的起點,其本質要求就是要合理繼承民族文化傳統中具有時代活力的優秀成分。”[2]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江蘇地域文化滋養著江蘇地區獨特的人文風貌,這使得江蘇鄉土文學在當代眾聲喧嘩的文壇默默探索著鄉土敘事的新路徑。這背后是豐富深厚的地域文化在支撐,是文化傳統和當代精神共同作用的結果。不再旗幟鮮明,不必理論先行,無論是曾經承載著無限鄉愁的美麗沃土,還是飽受批判的落后國民性,都在作家筆下以一種舉重若輕、化有形于無形的獨特方式述說和呈現著。這一切令江蘇鄉土文學在當代文壇煥發出獨特色彩。
參考文獻:
[1] 喬納森·卡勒.結構主義詩學[M].盛寧,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
[2] 易小明.文化差異與社會和諧[M].長沙 :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