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定華：“主題創作”對我來講是機會

文/本刊記者 袁龍海

錢定華：“主題創作”對我來講是機會

文/本刊記者 袁龍海

對錢定華來說，近十年發生的事是機遇更是挑戰。從連環畫家到動漫、電影分鏡頭設計師，再到連環畫藝術中心工作室主任、“梧桐畫社”社長的角色轉變，真可謂“因緣際會”，就像冥冥中的安排。雖然他時有彷徨與迷茫，但作為旁觀者，我卻是很欣賞他的果斷明智。近年來，他通過特定歷史題材的創作，特別是去年為“紀念抗戰勝利七十周年”而創作的作品如《開天辟地》《七君子》《揭露日本侵華野心》《中華民國成立與辛亥革命志士》《義和團大戰八國聯軍》《劉永福黑旗軍與臺灣人民抗擊倭寇》等，使他的職業生涯出現了“轉機”。他的作品頻繁地在公眾面前展示并受到業內的關注。

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而他的行為有時分明又是一個有追求的理想主義者。就此可以說，他的內心追求著一個理想化的世界，而這樣的人，一旦遇到生命中的“貴人”——海派藝術大家汪觀清之后，他立刻懂得什么是機會，頓悟到什么才是繪畫的根本，懂得如何投入。

沒有臨摹過一本完整的連環畫

錢定華就讀于向陽小學，上二年級時“文革”爆發，那時“宣傳員”成為瘋狂時期各行業的“開路先鋒”。三年級，他開始陸續出班級、年級、全校的黑板報。同學們早晨必須讀“毛選”，而他可以不參加，去畫黑板報刊頭寫美術字。因為經常參加比賽，其他班級同學也經常叫他幫忙，他“就這樣小有名氣，很自信地喜歡畫畫了”。

進了“五七中國中學”以后，他又被政宣組老師選中，出黑板報更頻繁了。以致于到“初一下半年得了腰子病，必須治病休學一個學期，只讀半天書”。

《黃河在咆哮》

在中學兩三年級時他畫墻報接觸水粉畫。當時有個畫畫的同班同學，其父林禽是畫家又是《科技畫報》的美編。有一次同學從外面學畫回來給他看畫家鄭家聲的人物畫，他羨慕極了。但是班主任英語老師鼓勵他，老師的教案插圖全部由他來繪制。這樣他成了政宣組搞美術的第一塊牌子。

有道是“機遇等待有準備的頭腦”，這一年，14歲的他自編自繪粉碎“四人幫”題材的連環畫，參加“上海市中學生繪畫大賽”，獲得專家的認可，之后還被邀請畫了兩幅插圖，他“得了兩元稿費非常興奮”。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掀起連環畫熱潮，他與畫友吳明耀合作，平均一天至少完成四五幅，從此與連環畫結緣。

這批從“上海市中學生繪畫大賽”中挑選出來的學生，被送入上海工藝美校再造。他至今感恩“真正的繪畫基礎是那時建立的”，老師中有楊麗娜、胡克禮等浙美畢業的高材生，他“學到一點真本領”。

在美校，他活學活用，按照“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立竿見影”的原則繼續創作連環畫。他已然知道“技法都是為創作打基礎，你不去運用，石膏畫得再好也沒用”的道理。 “早期自以為聰明，人體結構畫好再把衣服畫上去。”這些經歷記憶猶新，今天說起來也是活靈活現。

他有兩個學生，從城市動漫創作中心跟隨他已有三年了，他告誡學生：“結構不了解，背解剖書也沒用的，我是按照解剖書做了三個雕塑解剖，這樣結構來龍去脈就有底了。一定要以理解。”

錢定華在學畫過程中善于總結歸納，比如把畫人物畫衣折的方法進行歸納，分為牽引型、垂掛型、折疊型三種，在處理衣折畫法上很有體會：“衣服的動作都離不開這三種形式”。他坦言：我學習前輩優秀的連環畫作品只臨摹局部，從來沒有臨摹過一本完整作品。

《民國建立》

從連環畫跨入中國畫創作

為了有更多時間畫畫， 1985年他從玉石雕刻廠辭職了。作為一個職業畫家必須憑過硬的本領才能生存。從1981至1993，他創作了連環畫《海風在心中蕩漾》《明姑娘》《世界童話名著》《風雨瀟湘》《三國演義》《三國五虎上將》《三俠五義》《水滸傳》《后水滸傳》《孫子兵法》《封神演義》《聊齋故事選》《諸子百家》《彩圖世界五千年》《迷宮案》《舞后血案》《動腦筋爺爺》《中學古文連環畫》《世界名人傳記》《孔繁森》《彩圖三十六計故事》《探險奇歡》《小倉鼠進城記》《徐虎的故事》等二十多部作品，創作能力可見一斑。

因為搞過漫畫、連環畫，他什么題材都敢畫。與此同時，藝術水準在實戰中不斷得到提高，而且其繪畫創作總與一些文化項目關聯。

2005年，他作為“動漫專家”去浙江美院動漫學院搞動畫，負責大型動畫片《嫦娥奔月》《小紅軍長征記》的前期設計。結束后的2009年，又進入外企擔當動畫設計師、分鏡總監三年，期間與徐克、陳苗等導演合作。去年受聘于河北美術學院為客座教授傳授動漫。

電影幕后一直是個神秘地帶，對于沒有接觸過電影美工工作的筆者來說，頗想探個究竟。錢定華這天興奮地給我講述動畫片的分鏡與電影分鏡的種種不同：比如動畫構圖有局限性，而電影分鏡是講機位的，攝影跟著人走隨意性很強……電影分鏡更容易與連環畫相吻合，錢定華對此具有很強的適應性，即使轉到中國畫創作也很快，何況這兩年他幸運地得到汪觀清先生的點撥。

《開天辟地》

《七君子》

提起中國連環畫，上海在解放前后的五十年曾經創造的輝煌是繞不過去的話題：張樂平的《三毛系列》，趙宏本、錢小呆的《三打白骨精》，顧炳鑫的《渡江偵察機》，賀友直的《山鄉巨變》，汪觀清的《紅日》，可謂家喻戶曉。以汪觀清為代表的一批老藝術家老驥伏櫪，是“連壇”之幸。汪老代表了他那一代人的理想，同時見證了當下“連壇”藝術樣式的轉變與式微。

錢定華從連環畫的追隨者，到成為中青年“連壇”實力派畫家，這個過程經歷了幾十年。從連環畫跨入中國畫創作，尤其是經過去年的“主題創作”，實力和影響力得到提升。

記者：還忙連環畫嗎？

錢定華：我愿意有活干，可以慢慢地研究。當一部稿子上手，邊畫邊研究，如果不去研究，就一直停留在原來的水平上。不過，近幾年我連環畫畫的少了，主要畫中國畫了。

記者：你的名字出現在去年的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的展覽中，七幅大幅中國畫《開天辟地》《七君子》《揭露日本侵華野心》《中華民國成立與辛亥革命志士》《義和團大戰大國聯軍》《劉永福黑旗軍與臺灣人民抗擊倭寇》，都是汪老題字，而《黃河在咆哮》是與汪老合作的，在上海與黃山的巡展中時常被提起。今天看來，短時間內完成七幅命題創作確實不易，當時你是在什么樣的環境下完成的？

錢定華：抗戰題材原先安排我完成四幅，這個畫展是汪觀清老師指揮，他就像個導演。內容有目錄，分“主題畫”與“非主題畫”。汪老師選了桑麟康、楊宏富和我共同畫一組歷史故事。楊宏富因有他事只畫了兩幅，而桑麟康因女兒結婚忙不過來沒有畫。汪老師決定讓我一個人挑起這份重擔，到了這個份上，我把它看作是汪老師對我的信任。我與汪老師認識比較晚，唯一能夠贏得他信任的辦法就是多干，我認為是一次機會。

記者：這些公益性創作沒有稿費，而且主題創作需要收集大量資料，你花了多長時間？

錢定華：從接任務到完成用了三個月時間，為了畫好，我上網查了圖片資料有上千張。畫草圖以后給汪老師審稿，第一稿被推翻，第二批草圖由汪老師作微調，在這個過程中覺得汪老師很了不起，他直接圈出來。最后稿子出來再給汪老師確定才正式上宣紙。由于是大幅畫，僅一個墨稿用了一周，場地不夠大，只能借房子作為工作室。這件事曾引起家人反感——已經辭職了還要投入成本，我這三個月不畫這批畫，畫一本連環畫至少價值四五萬，現在一分錢不賺而且倒貼沒日沒夜的……但凡事只算經濟賬是沒有出息的，畫家有機會干一件有意義的“大活”，還能在名師指點下提高水平，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義和團大戰八國聯軍》

《揭露日本侵華野心》

記者：聽說你受傷了？談談經過。

錢定華：那天下雨我開著助動車很匆忙，突然一輛轎車從弄堂里竄出來，我緊急剎車，車打滑飛了出去，腳壓在下面。這一摔差一點沒把自己嚇死，臉挫傷，腳瘸了一個月，當時以為骨折了。老婆陪我去醫院拍片，結果沒有骨折，我條件反射：很高興馬上可以去畫畫了。那時我有個心愿，不能讓汪老師失望。第二天汪老師打電話來詢問我的情況，我說：我在工作室畫畫，我的右手沒有摔壞。汪老師很受感動，當時時間實在太緊，由汪老師幫助完成的《黃河在咆哮》。畫好后，汪老師落款是兩個人，還把我名字放在前面。汪老師與他人合作國畫是很少的，這件事之后我對汪老師更加敬佩了，真是德高望重。

《朋友》

記者：人是講情感的，并不是為了金錢。汪老是個退休之人，沒有職務，價值卻放在那里，現在上海“連壇”最有號召力的就是他了。去年你的七幅作品中最滿意的是哪幾幅？

錢定華：《中華民國成立與辛亥革命志士》和《揭露日本侵華野心》這兩幅有突破。我在創作過程中悟出了如何用墨控制畫面，水墨的交融滲透在結構中。

記者：你最早的老師是誰？或者說對你影響較大的老師是哪幾個？

錢定華：我覺得線描運用得最好的，國外是尼古拉費欽、安格爾，國內是蔣兆和、王子武。連環畫學習我是拿來主義，有一批畫家我比較崇拜：農村題材是賀友直，古代人物是華三川，軍事題材是汪老師。

記者：你從事動漫與電影分鏡多年，談一談中國電影美工與好萊塢電影美工的區別？

錢定華：中國電影分鏡我不懂，我只是在外企接受過對電影分鏡的理解，我問過導演，電影分鏡最大的作用是預算，在國外有了分鏡之后再去找投資人，畫面出來了需要用什么設備？什么服裝？場景是不是航拍？現代電影基本上用電腦合成80%。

記者：早期拍恐怖片科幻片，才運用電腦合成的吧？

錢定華：現在已經拍現實題材的電影了。比如拍一個偉人，可以找出他各個角度的照片進行數據輸入，就能完成立體的生動形象。目前中國為什么拍不到好萊塢的水準？就是缺少前期的繪畫逼真的效果。中國拍電影與美國拍電影有很大的區別，中國拍電影分鏡是寫出來的，導演讀完了劇本后寫，如果十個人看劇本，心中有十個不同劇本。好萊塢電影是導演拿著劇本交給美工，畫出了分鏡頭一目了然。我們最缺的是手繪創作人員，問題是方方面面對美工非常不尊重。

記者：從事動畫與電影分鏡有多少年了？

錢定華：加起來有十年了， 專門的從事電影分鏡有三年，動畫專職有六年。前三年在動畫公司做設計，后來以創作為主，其中到過美影廠、中國美院。在中國美院搞動畫片《小紅軍長征記》，前期是我一個人去做，我沒去之前動漫學院這塊幾乎是空白……動畫片拍出來后，在11屆全國美展上獲得金獎。

記者：作為職業畫家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錢定華：生存問題。汪老師的時代，一人的收入可以養一家人。過去一張連環畫的稿費20元可以請一桌了。1983年我參加黃浦區主辦的連環畫學習班，楊宏富與我同班，記得有次大家去松江活動一天，平均每人花了兩塊錢，那時的錢值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