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寄寒
遙遠的思念——憶白楊周莊行
文/張寄寒

張寄寒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蠶豆戒指》《吹燈》等八本散文集

已是初冬,陽光溫和地抹著棕色、褐色的樹干,撫慰著它們落葉凋零后蒼茫的內心。我徜徉在我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小鎮,一條長長的石板街上,鱗次櫛比的古屋,幽深的小弄口,忽然讓我回憶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初冬上午,我接到市里電話,讓我接待著名電影演員白楊和影視作家們。我們相約在富安橋畔碰頭。我提前到達富安橋畔守候時,想起少年時在上海看了一場白楊主演的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白楊扮演的女主角素芬的形象,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扎下了根。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會在自己的故鄉,見到崇拜了幾十年的偶像,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動。
哦!從前面的小街款款而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白楊,今天她穿著格子呢的西裝、猩紅色的羊毛衫、深咖啡的西褲、黑色坡跟皮鞋、長波浪卷發,風度不減當年。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顯示出她的高雅氣質,一點也不像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當白楊走近我身旁時,我卻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幸虧白楊善解人意地對我說,是張站長?我忙說,是的,是的!失敬!幾個陪同白楊的作家有意讓我陪著白楊,并給她做講解。
“你喜歡看電影?”白楊笑著問。
“喜歡!小時候看了您主演的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從此,對電影產生濃厚的興趣,后來又看您塑造了許多中國式的母親形象,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
“你這樣一個水鄉小鎮出來的人,對電影如此喜歡實在少見!”白楊贊賞地說。
“不瞞您說,初中在城里讀書時,家里很窮,我寧可吃白飯,省下菜金,買電影票,一個月買一本《大眾電影》,尋找您從影的信息。”
“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交通閉塞的水鄉小鎮上,能有你這樣癡情的知音,作為一個老電影工作者真是感到莫大的欣慰。”白楊感慨地說。
我們正朝著北面的一條石子街走,一路上,白楊出神地望著窄窄的街路兩旁的屋檐留下的一條窄窄的空間。我指著這空間對白楊說,這叫“一線天”。
“好一個天然的攝影棚!像馮夢龍筆下的情景,你不知道我們要制造這樣的背景,可得耗資巨大啊!”白楊陶醉地說。
明代的張廳到了。我帶白楊去感受“轎從前門進,船從家中過”的意境。我們走進張廳的一條又窄又暗的長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弄內有一個個壁洞,放著一盞盞油燈,發出幽暗的光亮。出弄口,豁然明亮,一條細細的小河上面,蓋了一幢小房子,房底是一條條長石鋪就的。
“這小屋為何蓋在河上?”白楊好奇地問。
“這是大戶人家的洗澡間!”
“真的嗎?為什麼蓋在小河上?”白楊驚訝地說。
“當年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一到夏天,每天要洗澡,在木浴盆里洗完澡,沒力氣倒洗澡水。于是,主人設計一間用石條作地面蓋成的小屋,洗罷澡,只要把浴盆輕輕地一側,它的洗澡水,沿著石縫‘滴滴、嗒嗒’地滴下小河面上!”我詳細地介紹。
“太神奇了!古代人的智慧多好!作家們,發揮你們的想象力吧!”白楊激動地說。
“這個小屋太有想象力了!”
“這個小屋不能拆,它是展示古代人的一個生活畫面,可供游人參觀!”
作家們對這小屋頗感興趣地議論起來。
我讓白楊坐在小河畔的“美人靠”上歇一會,白楊斜靠在“美人靠”上,那神態太美了!作家們都說她是個大美人!白楊凝神沉吟一會,對我說,這兒是東方的威尼斯!
離開張廳,我們來到綠樹環抱的雙橋,我對白楊說,別看這兩座聯袂而筑的石拱橋,它是有特殊意義的。八十年代初,上海一位青年畫家發現了這兒的美,拍了十幾卷照片帶到美國,創作了幾十幅江南水鄉油畫,在美國畫廊展出,引起轟動。后來被美國石油大王哈默全部收購,次年,他訪華時,挑了一幅《雙橋》油畫送給鄧小平。從此,陳逸飛畫家和雙橋都出了名!
“太好了,趕快給我在這兒留影!”白楊招呼作家們給她拍照。于是,幾只照相機的鏡頭對準白楊“咔嚓,咔嗓!”,留下白楊在雙橋的瞬間。
離開雙橋,七轉八彎,穿過長長的商業街時,店鋪里的一些職工時而爆出“白楊!白楊!”的歡呼聲,我輕輕地對白楊說,你聽!我們這塊彈丸之地上的百姓都認識你!白楊用手按住了嘴巴,表現出羞澀狀。
我帶白楊站在貞豐橋畔,一邊指著橋畔的一幢老屋,一邊給她講述這個老屋的故事:三十年代初,這老屋曾經是小飯店,店主是寡婦,叫阿金寶,女兒阿金,兩人相依為命,開店度日。鎮上的南社詩人柳亞子、王大覺、葉楚傖、費公直等人,晚上去小酒店喝酒寫詩,柳亞子以阿金的美貌寫了一首長詩《迷樓曲》,還有費公直的《對酒歌》,陳去病和王大覺的《蜆江別留》。沒想到詩人把寫好的詩稿帶回家,被自己的夫人發現,認為丈夫有不軌之舉,于是,幾個夫人相約去小酒店,察看真實,只見小酒店姑娘純樸,小店陳設破舊,她們雖信丈夫光明磊落,但不明白他們為何喜歡這個地方。柳亞子給這小酒店取名“迷樓”,他說,隋陽皇帝在大運河畔筑了一個迷樓,皇上迷于色,我們在“迷樓”喝酒,迷于酒,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楊和作家們聽完我敘述的“迷樓”故事,詩興大發,你一言,我一言,立刻湊成小詩一首:昔日迷樓留倩影,風流寡婦何處尋,難得南社遺風在,踏歌來回難忘情。白楊說,詩很好,是不是“寡婦”改成“詩圣”,你們看如何?作家們異口同聲說,好!太好了!大家陶醉在這首小詩的意境里。
白楊老師自此一別,沒有聯系,直到我給《文匯電影時報》寫稿時,編輯要白楊的照片,我給白楊寫信要一張照片,她很快給我寄來,還寫了一封表示感謝的短信。
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尋找白楊的信息,終于有一天在報上讀到白楊去世的噩耗,作為我幾十年來崇拜的電影演員白楊,以及一面之緣的友誼,心中無限悲痛。我為悼念心中的偶像,點燃一支香,白煙飄飄緲緲,請帶上我心中的一縷遙遠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