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也瘋狂

李柘遠

大多數人提起耶魯時，第一反應是世界級牛校、曼妙如古堡的校園、彬彬有禮的學生和濃郁的文藝氣質。但那還不是耶魯的全部。就像外表文靜的姑娘也可以有一顆自由不羈的心，“優美而高貴”的耶魯其實同樣有“瘋狂而熱血”的一面。在耶魯，我主動或被動地經歷過幾次校園生活的瘋狂。本文就來為各位介紹其中的一次。

我被蒙在鼓里

那是大一上學期期末考試打響的前夜。因為要在接下來的48小時內連軸考四門final exams （這也是我大學生涯的第一輪期末考試），我破天荒有些忐忑——要知道中學的任何考試前我可都是照吃照睡的。

在食堂味同嚼蠟般地吞下了兩塊冷三明治，我準備踱回幾乎每天都去的皮爾森學院圖書館復習。剛走了幾步，突然有人從后面使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頭一 看，是Alice——微觀經濟課的同班同學。“Leo，看你一臉心事的樣子。是不是快考試了有點緊張？別這樣啊！今晚咱們一起到巴斯圖書館學習吧。”Alice見我為考試緊張的樣子，勸慰道。“Alice，我不想去巴斯圖書館學習，我準備回學院的小圖書館看書。你要不跟我一起來？”Alice聽我一說，不禁說：“哎喲喂，今天一定要去巴斯圖書館學習才好玩啊！”“啊，為什么？”我一臉疑惑。“Leo，你不知道嗎？”Alice撲閃著綠色的大眼睛，欲言又止，隨后咯咯笑起來。“……不知道什么？”我被Alice的反應搞得更一頭霧水了。“一會兒你就曉得了。別磨嘰啦，我在巴斯圖書館預定了一個小自修室。Leo，跟我和Costa （Alice的男友，也是微觀經濟課的同學）在那兒學吧。走！”加州女孩Alice總是很干脆。

此時，我滿腦子全是明天要考的經濟學曲線和公式。“跟Alice他們一起學習，互相考查知識點，說不定能復習得更牢靠。”我心想。還沒來得及繼續琢磨Alice的神秘微笑是啥意思，我就被Alice一把拽著往巴斯圖書館方向大步流星地去了。

巴斯圖書館坐落在耶魯大學中心校區，是全耶魯唯一一個地下圖書館，也是本科生扎堆學習的地方。那兒不但有公共學習區，還有很多小自修室（英語叫cubicle），安靜而舒適。

剛進門，我就發現今天的巴斯圖書館有些異常：怎么比往常熱鬧了不少？只見整個公共學習區坐滿了人，兩排自修室要么已經有人在里面了，要么已經貼上了“被預定”的標簽。可是，這才晚上七點剛過啊！

正在我疑惑不解時，迎面走來幾個談笑風生的男生，別樣興奮，絲毫沒有大考將至的緊張感。“今天人怎么這么多？有點詭異。”我不禁問道。“那是當然。你先別問了，哈哈！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唉，真不敢相信你如此單純。”Costa嘆道。Alilce捏了捏男友Costa的臉，兩人相視一笑，故弄玄虛，就是不告訴我真相。“單純？What does that mean？”我心里納悶。Alice肯定有什么事瞞著我，說不定還是個惡作劇呢。可是，這兩天不論和美國同學還是留學生聊天，都沒說到任何同巴斯圖書館有關的新鮮事啊！罷了罷了，今晚的重點是復習，這門課一定要拿A。我把注意力拉回到厚厚的課堂筆記上。Alice和Costa簡單PDA了一分鐘（PDA為public display of affection的縮寫，中文可譯做“公開秀恩愛”），便換上書呆子氣十足的粗框眼鏡，開始啃書了。

整個小房間陷入了安靜，不，是死寂。終于有了大考前的氣氛。不得不說，許多耶魯學生都有的一個優點，那就是能夠在不同模式間切換自如：前一秒還在聊天，后一秒就可以心無旁騖地開始學習了；周六晚上還是穿著性感小黑裙的派對女神，周日白天就已經換上清爽的運動裝，扎著馬尾辮，不施粉黛地晨起跑步了。Alice也是如此，跟我嘻嘻哈哈賣夠了關子，這會兒已經調回了苦讀模式。

裸奔前奏

晚上7點到11點，我們三人學習小組的苦讀頗見成效。夯實了知識難點之后的心情是充實又喜悅的。快到11點一刻時，Costa突然起身，深吸一口氣，朝我和Alice打了個響指，說道：“好了，我該去準備了！”“祝你好運，親愛的，你是最棒的！哦，天吶，我現在有點緊張……”Alice也站起來，使勁摟了摟正躍躍欲試要去做什么的Costa。“等等，伙計，你去哪兒，要做什么？”我的疑惑卷土重來，向Costa問道。這一定和Alice，不，是他倆共同賣了一晚上的關子有關。Alice笑起來：“哈哈哈，Leo，20分鐘后有裸奔，Costa會參加！你難道不激動嗎？！”裸奔？哇喔，今晚就要“欣賞”到傳說中的耶魯裸奔了？

開學初，由大四學生擔任的輔導員曾聊過耶魯的裸奔傳統：“基本上每學年兩次，每學期期末考前的深夜在圖書館上演。只要是耶魯學生就可以提前報名，不限男女，不限年級。而且，參加裸奔的人是絕對要一絲不掛的……”哎呀，我竟然現在才緩過神來，現在可就是期末考試的前夜啊！

等一等，Costa竟要去裸奔？他可是一個不能再工科男的工科男，平常總是一副心如止水的冷靜模樣，連笑起來都含蓄而靦腆，和風風火火的女友Alice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家伙是吃了什么藥，決定去瀟灑脫一把？還沒來得及琢磨緣由，我就被Alice拉出了小自習室。

一出門，仿佛進入了另一番天地。之前還很安靜的巴斯圖書館這時已經“燥了起來”。正運行著的筆記本電腦、攤開的參考書、寫到一半的作業習題全都被擱到了一邊。大家也暫時忘卻了“圖書館禮儀”，有的蹺著二郎腿慵懶地癱在松軟的大廳沙發里，有的則直接旁若無人地坐上了自習桌，無不輕松喜悅地聊著天，不時有人發出咯咯的笑聲和“Oh really？”“Oh my God”的驚嘆。整個巴斯圖書館，都在迫不及待等著一學期一度的裸奔的到來。

“Alice，我有點不敢相信Costa會去裸奔……”我告訴Alice我對Costa參加裸奔的看法。“我知道你感到不可思議！Costa就是一個外表寧靜、內心狂野的家伙啊。哈哈，開玩笑。其實是因為我們倆那天打賭：誰的美國近代史大論文沒拿到A-以上的成績，誰就要裸奔。算是我們倆激勵對方不能貪玩的壞點子吧。結果，我拿了A-，Costa得了B+，所以，你明白了吧？哦，還因為十天后是我的生日，但那時已經是圣誕假期了，到時Costa沒法幫我慶祝生日，他心里有愧，所以拍著胸脯說要以裸奔的方式提前祝我生日快樂。”聽完Alice的解釋，我不禁覺得他們真是一對可愛的大活寶。看著Alice一臉的幸福模樣，我不禁對他們的甜蜜羨慕嫉妒起來。

裸奔開始了

終于到了11點半。巴斯圖書館的“燥度”此時已經臨近頂點。許多像我一樣后知后覺的大一生在幾分鐘內從校園的四面八方涌進了圖書館大廳。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撲克臉”圖書館保安大叔們也跟學生們站在一起大聲聊起了天。此時，誰還會擔心明天的期末考試呢？

突然，不知哪個男生在人群里大吼一聲：“他們來了！”這一聲徹底把巴斯圖書館推上了燃點。瞬時間，鼓掌聲、響指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整個耶魯大學的注意力恨不得都聚焦在了巴斯圖書館的入口。“他們來了！”“啊啊，我看到他們啦……”“哇喔，今年人真多！”望眼欲穿的等待之后是震耳欲聾的叫喊。我瞇著眼向不遠處的入口望去，一個肉紅色的軍團由小變大，越發清晰，越發真切，攜著一股荷爾蒙之風向人群處呼嘯而來。裸奔大軍最初還抱團行進。但這股荷爾蒙颶風“登陸”圖書館大廳后，開始迅速分散、分裂，與捂著嘴的、尖叫著的、跳躍著的或假裝害羞甚至不屑的人群混合在了一起。

我保證，那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健康、最青春、最陽光、最純潔、最無邪的一群年輕人。這群“身體”里，有白人、黑人、黃種人、混血；有體型健美的運動員，也有贅肉搖曳的胖子。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在歡笑著和大家擁抱擊掌，互祝期末考試“Good luck”。一些家伙還從書包里掏出能量飲料、巧克力、水果糖什么的送給相識或不相識的人。

不出五分鐘，我的帽衫口袋和大帽子里就被塞滿了糖和巧克力。正當我準備吃塊巧克力充饑時，突然被一個人從背后用力熊抱了起來。回頭一看，竟然是我的大四學生輔導員Victoria！此時此刻，她已經“返璞歸真”，但我們擁抱時，竟不存在一絲一毫的尷尬。

“Leo！！！期末考試周快樂！在這里見到你真好！祝你考試一切好運！”Victoria的每句話都帶著一個或多個感嘆號。話音剛落，她又給了我一個正面的熊抱，然后跟著她的幾個大四裸友往圖書館深處跑去了。

然而這時，我和Alice最翹首企盼著的Costa卻不見蹤影。裸奔大軍早已在幾分鐘前便稀釋到了人群中，Costa跑哪兒去了？連續問了幾個裸軍朋友，他們都不知Costa的去向，Alice不禁焦急起來。“再耐心等等，也許有第二波呢。”安慰著坐立不安的Alice，我也有點著急了。就在Alice快化成“望夫石”之際，不遠處突然又出現一陣騷動。

我們定睛一看——是赤裸的Costa！只見他手捧一個燃著蠟燭的生日蛋糕，在左右兩位裸友的“護送”下，像羅馬戰士那樣莊嚴而穩重地大踏步走過來。所經之處，掌聲與歡呼不斷。

“噢，天哪，天哪！那是我男朋友！”Alice撥開人群，朝Costa和兩位護衛軍飛奔過去。那陣勢，比白娘子和許仙含蓄的斷橋相會要熱烈多了。

“認識你，是我在耶魯最美好的收獲。很抱歉之后沒法陪你過生日。那么，讓我們假設今天是你的生日，好嗎？生日快樂，親愛的，我愛你……”Costa的深情告白還沒說完，被感動地淚奔的Alice便獻上了熱吻。而此刻不管是裸著的還是穿著衣服的學生都自發唱起了生日快樂歌。巴斯圖書館從裸奔的“燥場”秒變成溫馨的慶生派對。

20分鐘后，穿好衣服的Costa重新恢復到工科男的沉穩形象，而Alice顯然還意猶未盡。“我說Leo，今年你是觀眾，明年可就輪到你去裸奔了哦。”Costa一邊溫習著邊際效用曲線圖，一邊慫恿道。“哈哈，我會考慮的，伙計！不過，看裸奔真的很神奇，雖然八小時之后就要考試了，我現在卻一點都不緊張了。”“跟你打賭，裸奔比看裸奔還好玩，而且還能減壓。不信，你試試看。”聽完Costa這番游說，我不禁哈哈大笑。

這場裸奔釋放了我心頭的迎考壓力，大一上學期的所有期末考我也都考得不錯，拿到了全A。我知道考試出色和看裸奔沒有直接關聯，我也無法用科學原理解釋裸奔或看裸奔的減壓效力，但我猜想，那種最無邪的坦誠相見確實會讓人心情愉悅吧。

在耶魯余下三年半的七場裸奔里，我又“有意”觀看了兩場，因剛好在巴斯圖書館學習而“不小心”看了一場，“無奈錯過”了四場。我終究沒有自己裸奔上一次，算是在本科時代留下了一個永遠的遺憾吧。

從耶魯畢業后的三年里，我還會時不時想起那個校園、期末考試的前夜、熱鬧的圖書館、那群奔放的年輕人、Costa的蛋糕和Alice的眼淚。我不是想念在裸奔上看到的青春胴體的具象，而是真切地想念那種職場上找尋不到的、零距離的真誠坦率與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