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彥
90年代的少年,都曾通過顏丹晨領銜主演的「教材戲」,
認識過一個多面的時代。
彼時素面朝天的她以初出茅廬的少女姿態,
在《背起爸爸上學》里搖身變成甘肅鄉村的知心姐姐,
又在剛歷經改革的深圳都市,演繹屬于她的《花季·雨季》。
盡管如今已全然蛻變成熒屏上的大花旦,
但顏丹晨還保留著最赤誠的初衷,一如「丹晨」二字,
永遠等候在天色將明的最前方,看月隱日升,萬物蘇醒,不言不語。

今年的中秋,顏丹晨是在沙漠腹地度過的。恩格貝沙漠上空的明月特別亮,黃土把人的頭發染成栗色,臉上也鋪了一層真實可觸的砂礫質感。為了拍攝新戲《北方大地》,顏丹晨調侃說每天帶著“吹出來的沙妝”,還得忍受劇組刻意制造的“沙暴”:工作人員拼命揚起沙子,用大吹風機吹得塵土飛揚,耳朵里、指甲縫里、頭發里全是,拍完后還得用一把刷子把臉上的沙子刷掉,眼睛才能睜得開。“那幾天洗完澡后,浴池上鋪了滿滿一層沙,我們都懷疑賓館的下水道會不會堵。沙漠的戲拍完,每個人的色號都深了一個。”
顏丹晨很久沒拍過這樣一個舟車勞頓的戲,導演哈斯朝魯創作上要求高,要求拍盡內蒙古的春夏秋冬,早上在包頭,下午就可能跑到鄂爾多斯,在城鎮與鄉村、沙漠與草原間來回倒騰,眼前忽而是無垠的遍地黃沙,又忽而是一片翠色盎然的綠。
采訪這天是在草原,恰逢降溫,清晨特別冷,直逼零度,還下了一場雷暴雨,整個劇組躲在車窗里看小冰雹一塊塊砸過來。顏丹晨大聲嚷嚷很崩潰,但她是一個熱愛與大自然同臺演出的人,聲音里全是愉悅。
《北方大地》的編劇說明年是內蒙古自治區成立70周年,他寫的正是這里第一代民營企業家的故事,五個在沙暴中結成聯盟的人,如何披荊斬棘地走上創業之路。顏丹晨飾演一個蒙古族的女諸葛,薩日娜,她很喜歡這個名字,在蒙語里是山丹花,也意指純潔的月亮。這個跨越二三十年的劇讓她一躍回到90年代,那些老礦區里熟悉的大排檔、火鍋、啤酒、臺球、卡拉OK,還有從前幼兒園那種經典的圓形大門,都讓顏丹晨學生時代的回憶洶涌襲來。
“教材戲”里的少女
1997年,顏丹晨最讓那個舊日年代難以忘懷的,是演了兩部學生們都曾坐在學校大禮堂觀看過的“教材戲”。那時候看電影是個新鮮事兒,而且一來就是苦情大戲,孩子們都容易被惹得痛哭流涕。而當時還懵懵懂懂晃悠在北京電影學院96級表演系的她,也沒料想到身邊一群嘻嘻鬧鬧的小伙伴,日后會名聲雀躍,人才輩出。剛入學時,顏丹晨是全素人一個,不像趙薇等等很多同學已經演過戲,她還因此彷徨了好一陣子,不自覺的自卑和危機感在心里躥動不安。當時的班主任崔新琴覺得這根初生的苗兒需要鍛造,而且女孩子的青春期短,就頂著學校硬規的壓力給她接了一個戲:《背起爸爸上學》。
當時的電影環境單純,不考慮知名度,只為戲挑演員。顏丹晨是原生的城里孩子,制片方要求她提前一個月進組,把她扔進故事原型的姐姐家里體驗生活,同吃同睡,還一起下地勞作,挑著一大桶水走四五里地,把肩膀都磨破了。這給顏丹晨上了珍貴的一課。“若你根本不了解農村的生活,怎么可能明白油桶里盛著的從好幾里外拖回來的水,是全家人要省吃儉用很多天的。更不會明白農村里的一個姐姐,為何寧可把自己嫁了也要讓弟弟留下上學。如果你沒有這種體驗,你不會明白為什么他們這么熱愛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
她抱怨現在很多戲都是快餐型的,沒有了入戲如入骨的深刻。她佩服張藝謀當年演《老井》時的蠻勁,為了找到鄉村打井小伙的感覺,他每天背一塊石頭,從山下背到山上,再背下來。她也有一樣的執念,當時的導演嫌棄顏丹晨太白,她就跟戲里的父親,每天中午吃完飯往臉上潑一把水,活生生地躺在太陽地里曬得黑黝黝的。后來《花季·雨季》的導演來挑人,一看便相中了這個少女眼里懷真抱素的質樸。
后來,顏丹晨成了傳奇的“96班”上第一個獲獎的人。彼時影視行業剛起步,沒有紅地毯,也沒有爭艷的群芳,顏丹晨素面朝天地背個小書包就去了。當時在班上,她和趙薇收到的信最多,她甚至還收到過勞教所小孩給她畫的畫,很多人把她當成夢中的知心姐姐,看著她的戲長大。“我原本認為我只是完成了一個角色,但竟然給別人的人生指點了迷津。”
不抗拒演小人物
出道二十年,顏丹晨依然很愛在各種角色里進進出出,并讓它們成為生命的一部分。“你看我今天早上凍得跟傻子似的,不知道哪天又會在橫店忍受四十多度的高溫。但我從沒想過不做演員,一點都不發膩。”
最冷的一次,是顏丹晨在《山里紅》里,飾演一個東北“二人轉”的演員,那時候全是冬天的戲,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直接把這個南方的小姑娘凍得大氣不敢出,一分鐘手就僵掉了。而且因為“二人轉”演員就兜轉在田間地頭里,大家農閑了,搭一個場子就上臺開唱,很多戲是頂著紛飛的大雪拍的。顏丹晨接到這個角色時很開心,因為終于不再是溫文爾雅的溫柔角色找過來,這個戲要她演出東北女孩的那種“虎勁”。為了讓角色更真實地道,她苦練東北口音,當時便讓東北話過了六級。
顏丹晨不是那種非主角不演的人,前段時間在《傳奇英雄》的戲里,她因演一個小寡婦興奮不已,戲中她精明、會算計,潑辣得來又有女將風度,是性格鮮明的婦人,顏丹晨演得盡興。“這是另一種釋放。我不抗拒演這些,我覺得這種除了女一號以外的角色,反而是整個戲里的色彩人物,有它的功能性。這種小人物會特別出彩,是能調動演員創作上的沖動的。”
有一次別人問她,對那些小姑娘演戲時不背臺詞,只口中暗念“123456”怎么看,她搖搖頭說挺為她們可惜的,因為她們沒享受到表演的快樂。顏丹晨對演員這個職業特別有幸福感,喜歡塑造角色之外,她還常常從對手戲中吸收到很多不同的養分。她愛與同行探討演戲的種種意義,比如今年與楊少華演《楊光那些事》,她就訝異于他對喜劇的深刻理解,楊少華的喜劇方式屬于捧哏,不屬于逗,因此關鍵在于怎么接盤,能有自己的光彩,但又不壓到別人的鋒芒。“喜劇不是搞笑,這分寸感太難拿捏了,他說做喜劇不能全是喜,要大悲大喜,讓兩種戲劇的力量在中間交織、沖突起來,才會讓人笑中帶淚,悲中帶喜。”這對顏丹晨的影響很大,讓她在笑的同時,也用一種樂呵的方式,看待其實沒那么樂呵的人生。每演一場戲,她對戲劇的理解就會多一個維度,但她相信這只是冰山一角,戲劇的世界還大得漫無邊際。

活著,是有使命的
在大多數人眼里,顏丹晨是溫文爾雅的小家碧玉,很乖巧,少有尖銳的部分,用班主任崔新琴的話來說,就是絕對不會給她惹事的孩子。她從不認為自己干過什么特別出格的事兒,即便是作為傳奇“96班”里第一個出去拍戲并獲獎的人,她依然覺得這沒什么值得驚訝的。她的平順恬然,讓圍繞在身邊的人都很舒服,人群中若有懷揣苦樂的人需要傾訴,一定第一個奔向她。
但她的朋友曾評價說,雖然顏丹晨穿衣服很瓊瑤,其實性格很男孩。她工作上有著湖南妹子的“辣”,特別難以容忍別人演戲上的不認真。她欽佩德國、日本的匠人精神,可能好幾代人都在專注做一件事情,心很靜,只在一件事情上做到極致。
在這方面,姥姥曾對她影響最大。小時候,顏丹晨由姥姥帶大,她是一個特別厲害的老太太,在舊時代里擁有罕見的大智慧,在家庭條件很好的時候,看不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執意學習護理和藥理,抗戰時跟著部隊一起翻山越嶺,做行軍的護士。“那時候,女人有一份自己的職業很難得。姥姥說一個女孩只有經濟上獨立,不依附于任何人,才會有對事物獨立的判斷和理解。”臨別人世之時,姥姥還在跟這個最疼愛的小外孫女說,我這輩子過得很好呀,都在靠自己活著。我這種高傲的性格,做不到依仗別人而活,那會不快樂。
后來顏丹晨總在想,人活一輩子,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帶不走的東西,活著應當是有使命的。這也影響了她在戲劇上的選擇。她說無論是自己還是團隊,儼然不是小鮮肉那一波了,因此應當從更深入的層次去挖掘,“這是我們身上要扛的一些東西。”
如今市場經濟壓力下的影視界,更多可能是用商人眼光的度量,考慮演員的知名度能帶來多少連鎖效應,這個IP是否足以賺個大滿貫。顏丹晨不喜歡這種“計算”。“我記得有一句話,做一個窮人很簡單,只要有骨氣就好,但是富人,除了智慧,還得有一顆仁慈的心。你是被金錢和資本綁架前行,還是能靜下心來做好本職,選擇后者是很難的。”
她清楚一個時代、一個產業的利弊因果,不爭鳴,也不退讓,只練就自己的氣度,心里像時刻在釀造一汪明月。她也不追逐“如日中天”的盛氣,只愛清晨開啟,萬物初生的那一刻,她相信那是最純粹的。待到明月漸隱,晨曦將破,“丹晨”又將噴薄而出,緩流如河,不聲不響之中,自成一席世界。
她佩服張藝謀當年演《老井》時的蠻勁,
為了找到鄉村打井小伙的感覺,他每天背一塊石頭,
從山下背到山上,再背下來。
她也有一樣的執念,當時的導演嫌棄顏丹晨太白,
她就跟戲里的父親,每天中午吃完飯往臉上潑一把水,
活生生地躺在太陽地里曬得黑黝黝的。
我覺得這種除了女一號以外的角色,
反而是整個戲里的色彩人物,
有它的功能性。
這種小人物會特別出彩,
是能調動演員創作上的沖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