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之魂

崔健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車從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中穿出，進入一個山水環繞的風景區。那山，雄渾壯觀，氣勢巍峨。腳下白練般匆匆流過的太子河水注入遼寧省八大水庫之一的參窩水庫，那山就是挺拔俊秀的華表山。

華表山為遼寧省境內名山之一，為明朝韓成訓總結的“遼陽八景”之六的“華表仙因”所指之處，又為清代王爾烈總結的“遼陽八景”之一的“華表仙樁”所在地。華表山位于遼陽東部弓長嶺區境內，為弓長嶺與遼陽縣東北部界山，素以峰巒險峻、雄偉秀奇、厚重的歷史文化雄居遼東。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華表山，因為有了丁令威而聞名古今。

《辭海·搜神記》記載，丁令威，漢代渤海雞山縣人，即現在遼陽縣河攔鄉亮甲村人，學道于太平府靈波川，后化鶴歸家集于華表柱上。有一少年欲挽弓射殺，忽聞鶴語云：“有鳥有鳥丁令威，離家千年今始歸。城郭依舊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爾后沖天而去。此后，華表山便成為遼東道教勝地。

丁令威——個仙化的名字，在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千百年來為人傳唱，一次次走進我的夢鄉，一次次在我的文學世界里乘鶴去來。

行走在華表山間，仰望廣闊的天穹，心中騰生的卻是那一個景象：“相傳東漢年間，遼陽人士丁令威，博才多學，酷愛養鶴，后為遼陽刺史，因擅自開倉放糧濟民，獲死罪，臨刑前，他曾飼養的仙鶴飛來，將其救走。后來到靈虛山修道化鶴，因懷念故土，千年歸來，看到故鄉物是人非，感慨萬千，吟詩后飛去，不知所終。”

丁令威的故事，最早見晉代文學家陶淵明所著的《搜神后記》。《搜神后記》全書十卷，近一百二十篇傳說故事，第一篇便是“丁令威”，連我們大家耳熟能詳的《桃花源記》都列在“丁令威”篇目之后。明代初道士洪自誠所著的《逍遙墟經》，作者從有聞道書仙傳中選取六十三位神仙人物，略作其玄言軼事，所收人物上至老君，下至明初張三豐，其中就有丁令威。

丁令威神奇故事已經成為中華民族文化中的經典，筑牢了它在中國文學中不可撼動的地位，成為中國北方神話人物的杰出代表。在“紫丁香謎苑”網編錄中，丁令威不僅與婦孺皆知的“八仙、壽星、七仙女、二郎神”等齊名，而且與“堯、禹、軒轅、倉頡”等華夏精英并列榜上。丁令威和華表的典故，為中國古典文學這朵奇葩更增加了嬌艷和魅力。在中國宗教史方面，丁令威也占據重要地位。在道教中，丁令威是被崇奉的古代仙人，在民間傳播和影響頗大，其故事廣為流傳，《道教三字經》中就有“七歲童，丁令威，學仙道，千年歸”。

雄偉的華表山，與身邊的滔滔太子河，一山一水，一剛一柔，彼此烘托，相映生輝。

丁令威的故事，讓我想起希臘神話安泰俄斯。安泰俄斯力大無窮，而且只要他保持與大地的接觸，他就是不可戰勝的。安泰俄斯的無窮力量來自于與大地的接觸。讀鄭板橋的《墨竹圖》：“衙齋臥聽蕭蕭竹，疑似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讓我沉浸在丁令威事跡的追思中。

《莊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兒時，喜歡讀書。常到當時任文職的舅舅家玩，晚上看著他們家的書柜里的書不睡覺，只想在那兒住的時間內多讀一些書。還記得，那時看見一本書，是當地一位退休領導寫的：“做官是一時的，做人是一輩子的。”那時的我并不懂其中的道理。而今，對于工作近二十余年的我來說，方悟其中：“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華表山既是一塊風光秀美的旅游勝地，也是讓一個人心靈深受洗禮的地方。如山一樣偉岸的丁令威，恰似因為如水一樣百姓的愛戴，才名垂青史。

讀史閱世，觀照今生。丁令威是古往今來百姓對清官廉吏的美好寄予，它早已化作一個符號，沉淀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凝聚成一種中國人的文化自信。綿綿不絕的中華文化，正是由丁令威這樣的一個又一個民族的脊梁托舉起來的，成為中國人永不彌散的精神魂魄。如今，山水依舊，萬象更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征程任重道遠，我腳下的這片土地正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在這樣的大時代背景下，丁令威的名字愈發熠熠生輝。

唐·劉禹錫《望賦》云：“龍門不見兮，云霧蒼蒼；喬木何許兮，山高水長。”

丁令威的故事，之所以讓后來眾多文人騷客為之傾倒折腰，除了他化鶴成仙背負青云外，更多的則是他作為凡人所具有的高貴品質和人格魅力。他愛民如子，勇于擔當。大旱之年，他首先想到的是百姓。在稟奏朝廷無果的情況下，置個人安危于不顧，當機立斷，開倉賑濟，讓百姓沒齒不忘。當他化鶴成仙后，早已是脫離紅塵，穿越千年，成為神仙了，但他仍不忘那縈繞夢鄉里的故地和人民，又飛回千里之外的遼東，并發出“城郭如故人民非”的感嘆！

千百年以來，丁令威化鶴成仙這則神秘而美好的故事，成為遼陽地區最早的古老神話傳說，并記載于多種典籍之中廣為傳播。丁令威化鶴成仙的故事，對中國道教文化、文學藝術等諸多領域，都產生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

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在《醉后答丁十八以詩譏余捶碎黃鶴樓》一詩中寫道：“黃鶴高樓已捶碎，黃鶴仙人無所依。黃鶴上天訴玉帝，卻放黃鶴江南歸……君平簾下誰家子？云是遼東丁令威。”又在《姑蘇十詠。靈虛山》寫道：“丁令辭世人，拂衣向仙路。伏煉九丹成，方隨五人去。松蘿蔽幽洞，桃杏深隱處。不知曾化鶴，遼海幾歸度。”

著名的現實主義詩人杜甫在《陪李七司馬皂江上觀造竹橋》詩中寫道：“天寒白鶴歸華表，日落青龍見水中……合觀卻笑千年事，驅石何時到海東。”晚唐杰出詩人杜牧在《八月十二日得替后移居霅溪館因題長句四韻》中寫道：“千年鶴歸猶有恨，一年人住豈無情。”

清代康熙巡幸遼陽時寫道：“肅將軒駕向遼陽，暖日晴薰百草芳。照野山川皆動色，掀天旌斾自生光。林間蒼蘚侵人徑，城上新花綴女墻。欲問襄平舊郛郭，千年華表鶴飛翔。”乾隆皇帝巡幸遼陽時，曾留下詩章：“唐宗戰壘久成空，管邴曾聞渡海東。只有千年華表鶴，時看來往白云中。”

明代韓承訓在“遼陽八景詩”中的第六首《華表仙因》寫道：“丁令千年已化仙，歸來逸事古今傳。泠泠仙語人民后，戛戛鶴鳴城郭先。石磴長苔青潤露，丹爐絕火紫銷煙。秦皇漢武俱成誑，韶舞歧鳴鳳可甄。”清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在“遼陽八景詩”中第一首《華表仙樁》寫道：“丁郎令威在何方，指點晴云山氣香。憶古常存清幽地，思緒更比霧繚長。”

現代大文豪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里介紹過丁令威，并說五百年后丁令威后身叫丁野鶴；現代詩人何其芳在其青年時寫的散文集《畫夢錄》里，第一篇文章就是“丁令威”。

山，清秀，俊逸，傲然挺立； 水，蜿蜒，流轉，悠悠訴說。丁令威，你的名字扎根在大地，你的名字被百姓歌頌。仁愛是你的豐碑，德政是你的風骨。山，是你的高度；水，是你的胸懷。

斯人已化黃鶴去，其魂仍然在鶴鄉。我在山水間駐足，在旭日下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