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軍/著
從新世紀以來,江子的創作一直保持著高歌猛進的勢頭,從講述自我成長經驗并兼容世道人心的《在讖語中練習擊球》《贛江以西》 ,到鉤沉現代史江西一頁的《蒼山如海》,再到以“每個人的故鄉都在凋零”為主題的《田園將蕪》 ,以及正在發掘的景德鎮陶瓷史系列,在多變的題材和場景書寫中,始終恪守寫作是一種治療抑或寫作是一種介入的理念,立足于自我的經驗、世事的結構性流變,體察人在其中的困境、迷惘以及掙脫的欲求。
本期刊發的《四海之內皆兄弟》一篇,隸屬于上述提及的“田園將蕪”系列。題名來自大詩人陶淵明“田園將蕪胡不歸”句,詩句的原意為歸鄉隱居的迫切心境。而到了江子筆下,這個系列則以冷靜的散文筆觸,直面當下鄉土社會在禮俗、倫理、人事、儀式、社廟香火、器物以及飲食起居等層面所遭遇的以超常態速率垂落下的崩塌與凋零現狀。這個系列的散文是作家對故土田園的一次精神返鄉,同時也是一次叩問內心的旅程。最近幾年,以鄉土零落為主題的散文書寫正成為漸趨擴大的一種風潮,2015年9月《廣西文學》散文專號中,陳洪健、寒云、陶麗群等作者的筆下皆觸及了這個正在發生的嚴峻現實。類似的鄉土散文寫作,如何確立關懷的深度和寬度,在我個人看來,涉及兩個重要問題的確立。其一為如何處理主體與鄉土間的精神倫理關系,若代入感太強,將會導致熾烈情感的外溢明顯,進而遮蔽了對現實邏輯深層次的觀照和審視;其二為如何避免主觀性的或者說是一元化的價值判斷,因為一元化的價值判斷難以解決鄉土淪陷這個宏大而復雜的時代命題。就具體文本而言,這篇八千余字的散文與上一期刊發的《塵埃里的花朵》在敘事視角上形成鮮明的對立互補關系。出走—歸來模式涵蓋了百年以來的鄉土寫作。《塵埃里的花朵》以歸來者的視角窺視鄉村的病死對村莊人事格局的沖毀,而《四海之內皆兄弟》一文則講述了諸多鄉村出走者闖蕩社會的人生故事,其敘事維度向著外圍。看上去短暫的歸來其實也并非回到村莊,而是依附于一場刻意安排的聚會之上。圍繞著一個主線頭,作者與眾多出走者有了吉光片羽式的相切,又利用深透的筆力,使得他們各自的性格立體而鮮活。第一個出場的“他”衣衫不整貌不驚人,卻內蘊著不可小視的精神能量,進而成為學習能力、動手能力超強且扎實肯干的鄉村人物典型。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我的那位堂兄弟”,過猶不及的發財夢使得其一直在某種泥潭里掙扎,他是成功學模式毒害下的村莊人物的代表,好高騖遠導致其走向了自我的反面。處理這個人物之際,江子端出的兩處QQ留言可謂傳神之筆。第三個人物身上則集聚了江湖草莽、精明世故、桀驁不馴、強烈控制欲的多重性格側面。而診所所遇的舊識,不僅技能精湛,更重要的是經過城市化和國際化的洗禮,使得其身上褪盡了農民的氣息。四個人物,不同的人生向度,這是江子在凋零基礎上所開掘出的鄉土新變,他們依托社會流動性的加劇,距離原初的鄉土也漸行漸遠。
價值中立的立場,反抒情和修飾的筆法,短促有力的句子,加上白描的藝術手法,使得這篇散文在力度和厚度上皆有過人之處。而文本中作家所處的倫理位置,則類似卡夫卡的一個判讀——你端坐不動,大千世界會向你自動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