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故事

□張羊羊

平原故事

□張羊羊

農歷

奶奶，每一次見你

總先看見將死的楊樹

你在斷碼頭邊洗菜淘米

石磨般的雙手伸入

大寒的針刺

跟隨你咳嗽的，還有那兩只

大個子的喜鵲

奶奶，它們是孝順的子孫

我們都變成了客人

老屋里的蜘蛛和家蛇

像面鏡子

讓我照見棉衣里丑陋的心靈

奶奶，我最老的親人

用灰暗、蠟黃的臉

背誦農歷，盼來最后的幾頁

將濃霜與青菜

捏成南方熱騰騰的餛飩

小小的情歌

你看得見崖壁上那只翠鳥的孤單嗎

她的遠方有走散的愛人

她的閨房，也許裝過唐宋

她緩緩的三寸金蓮

踩著青苔上濕冷的相思

當時光和愛情

柔軟地懸掛在鐘表上

再不分古老與貴賤

我終于咽下最后一圓落日

合上了春天

河流的前身還是河流

一生的愛人穿越一生

我們永遠是水孩子、雪孩子

純潔、不死

像野花的眼睛一樣真誠

樂園

當我攜妻兒隱入叢林

變成溫順的小獸

當我的世界

沒有眾目睽睽

我終于感受到了

清風明月的品質

當熱情的松鼠

邀請我們分享橡實

星星點亮餐桌

合歡的絨毛觸摸臉龐

當有一天我成為獵物

我也能享受遍地音樂

當野兔領我過上東躲西藏的生活

我的身體不存一絲慚愧

山坡野花一片爛漫

不祭人間冬至清明

媽媽的微笑

當我背回田野

磨亮農具

把遷徙了的老樹

一一找回

兩只喜鵲的歡聲里

娘家人就要來了

媽媽，我看見了你的微笑

當我買回燕筍

種出竹林

柔軟的籬笆上

掛滿牽牛花的心

它伸出小手

眼睛里裝滿擁抱

媽媽，我看見了你的微笑

當我搭起庭院

打好水井

屋前有馬蘭

屋后有針金

細雨里燕子生兒育女

摸魚的孩子滿臉的泥巴

媽媽，我看見了你的微笑

媽媽，我看見你的微笑

像金黃的瓜兒那樣甜，像落日

圓嘟嘟的慈悲

鎖

奶奶，無數次夢見你

在鎖那扇門

我就像被輕輕地咬了一口

里面的院子依舊

水井裝著從前的月亮

石臼散著芝麻香

幾簇掃帚草綠綠的

輕抹著角落的皮膚

蛐蛐還那么相愛

爺爺在半扇門板上躺過兩天

在墻壁上站了許多年

穿堂風給他理發、刮須、凈面

奶奶，你無數次鎖那扇門

沒有鎖過留在身旁的喜鵲

飛回身邊的燕子

你就像一只慈祥的蜘蛛

吐絲織網

子孫卻是漏掉的光陰

奶奶，今夜想起你我很難過

我想飛回來做你倒立的煙囪

妹妹們是你的一縷縷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