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恩
錦江夜行(外一篇)
劉 恩
彈去了九月的風塵,迎來了華南沿海又一年的金秋十月。四季常綠的廣東依舊在綠意盎然百花爭艷的氛圍里,而遙遠的北國黑龍江已是寒霜初度候鳥遷徙的季節了。
廣州,是我生命旅途中又一個新的驛站。面對新奇陌生的語言,深感幅員遼闊、民族眾多的祖國有著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特色。但愿這方開放的熱土能給予遠方來客一寸拼搏的空間,為這支貧弱的筆注入一絲新的靈感。
那些生于斯長于斯的本地人,夜生活是他(她)們不能缺少的溫馨時光。潮水般的人流不甘心寢食在寂寞的城堡里,紛紛踏著晚霞的余暉走出愛的巢墅,溶進了不夜的人海中。
一種偶然,有緣與李夢云女士漫步在錦江岸邊梧桐成茵木菊競放的人行道上。
她曾畢業于廣州暨南大學中文系,雖近天年,可她仍然帶著南國風情的韻律,邁著詩一樣的輕盈步履走在幽靜的江岸小路上。她語言的河流波濤洶涌,思想的碎片大雪紛飛。溫文爾雅的言談,彬彬有禮的柔情是江南女人天生的一個特點。
她從南海群島的形成談到興安嶺原始森林的生長,從絲綢之路的駝隊談到松花江、黑龍江省、烏蘇里江交匯處的流量。
李白的“長相思”,杜甫的“登岳陽樓”,孟浩然的“與諸子登硯山”,白居易的“琵琶行”,南宋的李清照,陸游,辛棄疾,北宋的晏殊,歐陽修,蘇東坡……
從英國女作家勃朗特的“簡愛”談到意大利詩人但丁的“神曲”,俄羅斯作家法捷耶夫的“毀滅”、“洪流”,到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她滔滔不絕的背誦著那些記憶中的精彩篇章,就像沉侵在初次見到黃果樹瀑布的狂歡喜悅之中。
她從人生談到理想,從志趣愛好談到語言情操,我問她是否看過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三種境界時,她沉默片刻說,第一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第二種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種境界“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刻我對她說,夢云:你是一個才女,雖然事業和家庭沒什么成就,但生活的激情很重要,千萬不可甘居下游萎靡不振,要努力發揮自己的特長。走出狹隘的思想意識,去尋找一條屬于自己的生命線。
晚霞像少女的臉一樣映紅了西方的半個天空,給山林江水披上了一層濃重的歷史感。很像白居易“暮江吟”中的“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波光閃閃的晚浪推動著空浮的貝殼緩慢地拍打著岸邊的石階,偶爾能聽到喃喃的低語聲。遠處的江面上,一艘小機船吼著疲倦的聲音逆著水向上游駛去。一只覓偶的夜鶯馱著殘陽的紅潤從我們的頭上掠過,飛向南岸的闊葉林。
看著東流的一江秋水,細數著來粵的日子。不由的想起了南宋葉紹翁的詩句“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這里雖沒有元代馬致遠筆下的“古道西風瘦馬”但是“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那種鄉愁之情不斷的撞擊著我的心扉。面對濤濤東流的錦江,我旁若無人的背起了南宋詩人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健康賞心亭”……
時間在悄悄流逝著,我與李夢云都彼此珍惜將要分別的最后一個夜晚。為此在江邊走得很慢談得很多,仿佛各自的心中有傾訴不盡的語言。
當隱約看到古塔和寺院時,午夜的鐘聲剛好敲響十二點。面對帶有西方風格的龐然大物,我仰望許久默默不語。那聳立的塔身已失去了昔日的輝煌,剝落著舊世的灰塵。莊嚴的軀體經歷了無數次風云變幻與烽火硝煙,滄桑的歷史回響著偉大的民族氣魄,光榮與恥辱的彈痕沒有使它傾圮,至今依然頑強地靜立在錦江岸邊。
在青磚鋪砌的庭院中,綠苔與風雨腐蝕的印痕鐫刻著歲月的陳跡,此刻,一股悠長的懷古忽入我的心靈。
午夜的天空云淡風輕,無數只蝙蝠嘶鳴著圍著塔體疾飛,偶爾能聽到風吹塔鈴的微響。稀疏的星光在窺視著寺院的上香人,當我們走出古塔和寺院時已是凌晨二時許。
從東向西走近橫跨錦江第一座橋頭時,回首凝視微弱燈光中的塔影和寺院,仿佛有一首電視劇的插曲在我心中唱起。“風兒輕輕,云兒淡淡,金戈鐵馬,烽火硝煙。模糊了王權霸業,淡漠了俠肝義膽,有多少英雄志仕留給后人一聲感嘆……”
歷史的車輪無情地駛過代代王朝的廢墟,只有靜默的古塔見證了歷史的興衰。朦朧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些曾為江山社稷而忘生死的梟雄們,帶領千乘萬騎逐鹿江南的雄風。
寂靜的夜海一般的深沉,好像沉睡者感知的世界。此刻我與李夢云小憩在一塊望江礁上,漫落的江霧淋濕了我們心中的情愫。靈魂在體內燃燒成無言的緘默,彼此的心少了幾分繾綣的涌動。在沉寂中聆聽著風與梧葉訴說著聽不懂的語言,盡情地享受著南國大自然賦予我最后的時光。
面對晨霧蒙蒙的江水,她輕聲的唱出了心中的惆悵。“繁華瞬間如夢一場,人生一世空茫,春去秋來看世事滄桑。幾番明月,幾回艷陽,往昔如夢,今又何妨。天也茫茫,地也茫茫,癡心一生只為理想輝煌,苦嘆歲月耗盡人生,世間多少滄桑事,卻原來演戲一場……”
聽了她那凄婉傷感的歌,感覺她的靈魂在痛苦中呻吟。為緩解她心中的惆悵,我為她背誦了弘一大師李叔同的詞。“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東方露出了一抹微弱的曙光,我們起身緩慢的走在江岸的人行道上。夢云,我深情地對她說:你的生活有過茫茫的荒漠,你的經歷滿載著磨難與坎坷。也許你的事業有一天會成功,或許你終生都在平凡中度過。其實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坎坷磨難悲壯與輝煌。不管是鵝黃初綻的少年還是桃紅柳綠的青春,或芳菲漸盡的中年還是遠山幽靜的暮年。都應該用百般的喜悅送走昨日的夕陽,用開心的激情迎接明朝的黎明。敞開胸懷去擁抱山的博大海的浩瀚,天地間的風雨和日月的光輝。應該清醒的認識到過去的不再擁有,逝去的無法挽留。笑對人生淡泊名利,像高山大海那樣熟視歲月如流。成功如朗月照花深潭微瀾,失敗似滴水穿石溶入大地,這就是笑對人生的真諦。
不覺中我們走近了橫跨錦江北岸的最后一座橋頭,她從挎包里拿出一只嶄新的筆放在我的手上:世界如此之大,我們的相遇相識都是一種天意的緣份。以后天涯海角相見無期,讓這支筆作為將來的回憶吧!說著淚水默默涌出了她的眼眶,我知道這是分別的友誼與逆境中的惆悵交織在一起的激動。然而這突如其來的深情厚意弄得我不知所措,一時又沒有回贈她的禮物。但我相信這個嫻雅怡然溫潤內斂而又才華橫溢的江南麗人,一定能走出一條適者生存之路。此時我心里希望蒼天賜予她施展才華的空間,祝愿她有一個東風浩蕩的人生。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聚散都是緣,離合總關情的深情厚意。此時我在想,假如時光再過許多年以后,我們各自都垂垂老矣。當所有的欲念隨著生命的枯竭而衰退的時候,這種情愫還會不會穿越漫長的時光隧道迎我們而來呢?但愿這美好的情愫留在心的一隅。
來似潮水飄去若風,短暫的故事永遠埋在了我走過的崇山峻嶺中。
我與李夢云在錦江岸邊梧桐成蔭木菊竟放的人行小道上邊走邊唔,不覺走過了拂曉,走近了黎明,迎來了東方噴薄欲出的一輪紅日……
走進新奇陌生聞名世界的蘇州城,給人一種安然嫻靜沒有喧囂繁雜的深沉之感。不知道是哪個朝代在這里興起的基礎色,也不知道是哪位先哲創造了這座城市的主體精神表現形式。散淡的韻致一處勝似一處風流,古城墻冷落、云巖塔緘默、大運河寬闊、玄妙觀無語、忠王府成了虛設,幽深的曲巷寧靜、河邊的古樹婆娑……
一池綠水繞山行的滄浪亭,是蘇州現存最古老的園林。原為五代吳越廣陵王的花園,由北宋詩人蘇舜欽在水邊筑亭,取“楚詞?漁父”“滄浪之水”詞而得名。后易主宋代名將韓世忠。“滄浪亭”也因歐陽修長詩“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而聞名天下。
獅子林位于蘇州城東北,元至正年間由僧人天如禪師創建而成。
園內石峰林立,回廊連接獅形各異。東西北中四景區,山水分布錯落有致。燕譽堂、見山樓、飛瀑亭、問梅閣,獨具匠心的巧妙設計是元代遺留的建筑奇跡。
拙政園是中國四大名園之一,位于蘇州婁門內,明正德年間為明代王獻臣棄官回鄉所建,它與頤和園、避暑山莊、留園并駕齊驅。亭臺軒榭臨水而筑,遠香堂、聽雨軒、小飛虹等布局疏落相宜。參天的古木代表了明代園林的魅力。清代文學家曹雪芹曾借此景為紅樓夢大觀園,描繪了優雅風韻的一筆。
留園始建明朝嘉慶年間,曾為徐泰時的私家花園。清代稱寒碧山莊,由劉恕的東園得名留園。明瑟樓、遠翠閣、曲溪樓、涵碧山房、清風池館……園內的建筑數量是蘇州諸園之冠,充分體現了清代園藝家的智慧超凡。
網師園是南宋史正志遭貶后流寓吳中構建此園,清乾隆年間由舊稱(漁隱)改為網師園。濯纓水閣、松讀畫軒、亭臺樓榭依水而建,具有色香奇雅聞名于世的特點。曲園、耦園、退思園等也都有著相同的情形。
環秀山莊,是蘇州景德路一個景觀。建于唐末,宋代改為“樂園”,清代稱環秀山莊,其特色是湖石堆砌的假山。山石崢嶸山道曲折回環,當今的游客無不贊嘆當年設計的非凡。古色古香的亭臺樓閣,精巧別致的小橋流水,一步一畫的水光山色,隨意地蕩漾在城市的角落。
干凈明亮的玻璃鑲嵌在古老的建筑上,不但看不出歲月的隔痕,反倒是相得益彰渾然一體透出一派深邃寧靜的氣氛。
我愛蘇州的蒼茫景色,這些霧似的情調里雖遠去了舊世的深閉朱門。
聽了蘇州那高亢幽深的評彈,給人一種寧靜淡遠寂寥而空靈的感受。天籟古老的音樂宛如江南一池微涼的秋水,沁入心中的是柔弱無奈的情愁。
歲月深處,蘇州園林是個被歷代仕途不得志的文人墨客用心血和詩詞浸泡過的城市。 “憶昔吳王爭霸日,歌鐘滿地上高臺。”“姑蘇夜雨放山茶,暗度幽香千萬家。”這些飽蘊著熾烈情深的鏗鏘詞句,永鐫在我的記憶里。
“楓橋不改舊時月色,古寺依然今日鐘聲。”落榜不第的公子張繼情懷惆悵吟風弄月的推敲出了“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楓橋夜泊”。詩人寫出了觸景生情的感受,詩話千年至今依然能醉倒來往的游客。
蘇州在全國眾多的城市中可稱為“橋”之最,不管是大街的盡頭還是小巷深處都能見到形式各異的橋。大橋的雄偉,小橋的情趣,彼此相伴的曲拱石橋幾十米遠就會出現一座,它隱在假山后或花草樹木間顯得格外小巧玲瓏。望星橋的精美,無門橋的雄偉,行春橋的風光,壩基橋的樸慧……當年白居易做刺史時情不自禁的吟出“遠近高低寺間出,東西南北橋相望。”劉禹錫也留下過“春城三百七十橋,夾岸朱樓隔柳條。”的詩句。若駕一葉輕舟操一片槳,便可在“人間盡枕河,水巷小橋多。”中似仙子一樣飄然徜徉。
船兒輕蕩拱橋彎彎,楊柳翠綠百花吐艷。斑駁的黑瓦白墻,凌空飛突的屋檐籠罩在空濛如煙的霧靄間。桑榆古樸的亭臺樓閣,穿越千年的唐宋神韻已凝在煙雨中,溶進黃昏里。一闋晚唐詞句忽入我的眼前:“流水落花春也去,天上人間。”
蘇州仿佛是座歷來就定格在黑白的傳統中,讓人不解的是這種風格沒有被兩千年的光陰所剝蝕,也沒有被時代的進步而改變。積淀深厚的蘇州風俗,以黑白的色彩一直堅守著秀色青青的千古形象。一個個黑字白色的牌匾,一片片黑瓦白墻的民居。充滿智慧的黑白藝術顯現了蘇州古城的文化底蘊與神奇,使蘇州的靈魂在黑白的時空中神采飛揚。
柔弱的吳儂軟語,甜美的平彈小吃伴著絲竹昆曲,華麗的絲綢蘇繡,幽靜的曲巷流水……雖然當年的煙花柳巷歌舞升平早已化為煙云,但那種風月的神韻透過煙波浩渺的歲月至今仿佛依然可見。
綿綿的江南細雨潤物無聲的浸染著蘇州這方高天厚土,大運河的水養育了蘇州人淳樸善良的情懷。我艷羨優雅脫俗的江南人,他們冷靜的頭腦機敏練達的人生中沉淀積累了特殊的江南性格。此時,我面對西方想起了辛棄疾的詞:“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