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想（組詩）

左遠紅，女，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黑龍江省作協會員。詩歌見于《人民文學》《北方文學》《星星》《詩歌月刊》等報刊。出版詩集《跋涉的心》多部，有詩歌在國內獲獎。

仿佛年邁

歲尾帶著不能排遣的陳年憂傷，像燈光獨行

在空空的道路上，道路像個濕疹病人

反手把燈光抓得一片暗紅

靜靜的雪，讓遠方的玫瑰

一邊懷想風月，一邊無奈卸妝

酒杯謝幕，老者在病床安息

衰老的朋友臨窗望雪

敘說昨天的球場、牌場、官場

老友的床上睡過他和他的情人……

安靜的雪啊，你帶著山一樣重的情懷和消逝的力量

我無論在風中看到多少年邁

也抵不住我手捧這一刻的雪花

仿佛年邁……

忘記

也是這樣的深冬，天漸漸黑下來

透過窗子，她不在屋里

不在炕上，不在我呼喊一聲

她就能聽到的地方

她隨著夜往深處走

她帶給我生命一切的溫暖

此刻，像一只凍蘋果

像我絕望的拳頭

房檐下扯出一條燈線

燈泡照著兄弟們凍紅的鼻子

他們進屋喝酒、聊天，嗚咽

他們出來蹲在雪中

湊近不再咳嗽的她跟她說話

一聲一聲喊她媽

我選擇忘記。我在嫂子的火炕上

擠在侄女們中間。她們就著燈光

一邊流淚一邊說躺在外面的那個人

唯有我是比冬天還硬的石頭

燈光白下去，我固執地硬下去

直到白發，直到一個冬天

無聲地忍受另一個冬天……

這是最漆黑的一夜

這一夜，注定有蝴蝶一樣的孩童

在你之前誕生。也許

他們飛不過兩三個夏天

因為他們要被綁成一束，獻在祭壇前

花瓣是嫩得不能細想的那種

他們小小的手指、腳趾

細碎地飄在天空

飄在世界的王面前……

你被裹在母親的胸前

身上的馬料味還沒有除凈

你要往下走，至少要在

那個叫埃及的地方

待上三年，或者更久，直到

世上的王死了，你才可以回轉

你還小，還不能聽到孩童們

像砂粒被風打散

還不能看到母親們

跪下再起來時被風擦干的淚

你安息在旨意中

你慢慢站起，慢慢行路

慢慢打開生命的一個個死結兒

這是最漆黑的一夜

沒有準確的說法

可你必然在最黑暗的時刻站起身

曠野已經有呼聲

你正朝那里走看

看啊，鴿子成群打開天空……

我選擇輕看自己

不能做什么，面對黑白并不分明的雪

和一兩只輕輕踮起腳尖的麻雀

我選擇低頭，選擇輕看自己

選擇安靜，選擇持守

葉子失色，它們在寒流中水一樣緩行

偶爾混淆，偶爾疏離，最后回到影子

無人相對啊，空茫是云輕輕的一舒一卷

是天空跟著輕輕的一搖一晃

是我們的心在暗中走了一程又一程

我想照他的意思甩開衣服，干凈如赤子

我想讓從前的親人認不出我

只從影子中看到我背后

越來越近的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