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自天飄然至

陳冠強

想來喜歡音樂是天生的了。

那年我才五六歲吧，母親被安排在蕉嶺縣附城陂角教書，我們兄弟姐妹六人隨母親在附近農戶中居住。學校是座典型的老圍龍屋，化胎、廳堂、橫屋、天井、池塘一應俱全。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我們沒事就愛跑到學校去玩，年少不知愁滋味，倒也玩得不亦樂乎。

一個周六的下午，學校放假了，靜悄悄的，我們正在捉迷藏，禮堂里突然傳來了手風琴聲，美妙的旋律和悠揚的琴聲一下子吸引了我，我像被什么擊中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說不出那是什么樣的感覺，反正滿心歡喜，全身說不出來的舒坦和陶醉。我忘了自己正在捉迷藏，慢慢走到拉手風琴的老師旁邊怔怔地看著他。他的手指像蝴蝶般靈活地在白色琴鍵上飛來飛去，一只腳有規律地打著拍子，臉上是如癡如醉的表情。我的思緒隨著鍵盤上流出的音樂飄到了天上，好像踩在白云上，飄飄欲仙。直到琴聲停止，老師捏了捏我的臉，笑瞇瞇地問我：“小朋友，喜歡聽歌？”我點了點頭，臉蛋紅紅的，說不出話來。

自此，我便經常靜靜地聽老師拉琴唱歌，音樂聲一起，我便如沐春風。

后來就到了“文革”，那年我七八歲，那時傳唱著很多紅歌和語錄歌。三個姐姐經常捧著手抄的本本學唱，我覺得奇怪，問她們怎么會唱那么多歌，她們指著歌譜說：“只要你學會了簡譜，就可以自己學唱了。”于是我開始學識簡譜，不懂的就問姐姐，一年后就可以自己學唱新歌了。那時的心情真的快樂極了，經常去小伙伴中炫耀，教他們唱歌，站在土堆上指揮他們唱歌，就像指揮著千軍萬馬，看著他們羨慕的眼神，自覺高高在上、得意洋洋。

十一歲時，我回到了梅城老家。一次翻閱父親的箱子時，居然翻出了許多老歌本，里面有許多“文革”前的抒情歌曲和電影歌曲，我開始偷偷地學，幾年間，我幾乎把能找到的好聽的歌曲都學會了。1976年上山下鄉，那時政治形勢還很敏感，唱一首帶“愛”或“情”字的歌曲都會被看成是小資，弄不好會上報給知青辦。有天傍晚，我在農民家中的水井旁洗衣服，不自覺地哼起了電影歌曲《九九艷陽天》。唱意正濃，一個老知青打斷了我：“唱的什么歌？”我嚇了一跳，停住了不敢吱聲。他也不管我，命令我迅速到他房間里去。我想：這下壞了，可能是因為我唱情歌要整我了。我小跑到他房間，只見里面圍坐著七八個老知青，都是宣傳隊的，一個人劈頭就問我：“你怎么會唱《九九艷陽天》？”我沒有多想就直接回答：“從歌本上學的。”“是什么歌本，給我們拿來看看！老實點，快去！”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拿來了歌本。一進房間，就是一陣哄堂大笑，宣傳隊長親熱地摟著我的肩膀說：“別害怕，我們只是想學唱這首歌。”我恍然大悟，由驚轉喜，隨后《九九艷陽天》響徹整個房間。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學著自己寫詞作曲了。有人戲謔說：“你是個寫小說散文的作家，寫的歌會不會不倫不類嚇倒大家呀？”我沒有理會，小說散文照樣寫，歌也不能落下。雖然對宮商角徵羽不是很了然，對結構音律似懂非懂，但憑著自己對音樂的癡迷感悟，我寫出了一首首歌，徜徉在音樂的海洋里，感覺千萬個細胞游弋在我的每條血管里，自由自在、渾身舒坦。我抓住一個理，不管你是不是科班出身，也不管你對樂理了解多少，一切在作品里見分曉。天分在文藝創作中很重要，而一首音樂作品旋律是首位的，旋律優美才好聽，好聽才有聽眾，有聽眾才有生命力。憑著自己的熱愛和一點點天分，十多年間，我寫了上百首歌曲，有一些作品陸續獲獎，或見諸于報紙雜志，或被選為教材，有的還在群眾中被傳唱。

幾年前，由我作詞作曲的男女聲二重唱《又回到老地方》獲得全國唯一的詞曲一等獎。赴京領獎，接過著名歌唱家王昆和著名作曲家王立平頒發的獎狀時，手很平靜，心卻在快樂地顫抖，那是跋涉者終于爬上一個小山坡的收獲和喜悅啊！

有時碰到不如意，心情未免郁悶，就哼歌解悶，我隨時隨地都會哼歌，家里、電梯上、山野間……經常有人問我：你怎么那么多樂事，老是哼呀唱呀？我笑笑，沒有回答，悠然自得。最開心的是有天晚上和在浙江大學讀博的兒子在新房陽臺上賞月，云卷云舒，月明月暗，小文人情緒一上來，不免對月傷懷，兒子凝望著我認真地說：“爸爸，別傷感了，未來只會更好。等我功成名就，先做兩件事：請爸爸媽媽到歐美去旅游，給爸爸開音樂作品專場、出最靚的MTV。”我愣住了，這正是我下半輩子最想做的兩件事，真是知父莫若子啊！頓時覺得天空更加清朗，月亮更加明亮。

音樂自天飄然至，余音繞梁經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