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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生活和精神的困境

2016-11-14 06:32:30馮新平
華文文學 2016年5期

馮新平

摘 要:薛憶溈的《遺棄》是一個自稱“業余哲學家”的“自愿失業者”在他“消失”之前留下的一份日記。它給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社會生活提供了一份真實的樣本,與之并列的是主人公圖林頗具現代派文學色彩的一批“寫作”。這部詳盡記錄個人思想和痛苦的書,充滿了“局外人”式的體驗和反抗,表現了混亂的現實生活與渴望秩序的精神生活之間的對立,而其圣徒般的個人探索和冒險,呈現出個人對生活的思考和對存在的追問。

關鍵詞:薛憶溈;遺棄;精神困境;個人探索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16)5-0116-07

作為人學的文學,總是借助審美對象認識自己、發現自己和證明自己,從而借以展示人的生存發展的自由向度。但當個體面對自己的時候,文學又該作如何的觀照?與矚目日常意義上的鄉村社會與市民生活的小說不同的是,薛憶溈的《遺棄》是一部展現個人精神成長史、關注深層內心生活之謎的“成長小說”。小說是關于一個深受西方思想影響的年輕人,在劇烈變革前夕的中國80年代中期,留下的個人生活與思想的記錄,表現了精神世界的“成長”與世俗社會的格格不入,以及在大眾消費時代的無所適從。其獨特之處在于敘事沒有借助外在力量來展現個人被遮蔽的自我意識,而是直接切入個人混亂、瑣碎和焦慮的內心世界,人物的靈魂在豐富的顫抖中發出真實刺眼的光芒。這樣的寫作所展示的心靈自傳式的氣質,頗具象征意味地書寫了一代人的精神境遇,使得讀者得以在“另類”的主人公身上辨認出自己隱秘的身世。

《遺棄》給轉型期(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后期)中國的社會生活提供了一份罕見的樣本或檔案。它講述的是社會生活對精神世界的侵犯,其中一個重要的詞是“混亂”。深受存在主義哲學影響、且以“業余哲學家”自居的圖林,發現了世界的“混亂”、社會的“無聊”、生命的“迷茫”與生活的“虛無”。生存狀態的邊緣性,使他獲得一種旁觀者的清醒和超脫,以局外人的立場洞悉體制內人們習以為常的荒謬和可笑。他一生都依賴和信任“組織”的父親,因為“歷史問題”而被開除公職后,從此一蹶不振,淪為賭徒。而他的母親是不自由的,因為她受制于體制。“她需要記憶從教科書里得知的光榮革命傳統,而不能記憶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家族歷史。體制給她的信仰和教條剝奪了她已經通過遺傳獲得的敘述能力”。他不但蔑視親身父親,他還蔑視所有作為體制基礎的父權,他蔑視象征著權威的“父親”。

在圖林看來,體制窒息了懷疑和自由,湮滅了才智,壓制了個性。因此,在父親被體制“遺棄”之后不久,他堅決“遺棄”了體制。因為,“在撲朔迷離的體制里,個人沒有任何意義。我根本就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自己每天都參與其中的龐大計劃。我只是辦公室的一件物品,比如一把椅子,自己沒有行動的能力,卻可以被其他人(被看不見的手)隨意搬動。”①圖林對體制的“遺棄”,既意味著在精神上對自己習慣的生存空間進行超越,同時也是他尋找自我的前提。

與把自己納入一個價值體系中,才能找到生存意義和獲得人生歸屬感不同的是,具有自我意識的圖林為了維護個人的自由,拒絕整齊劃一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按照契約社會所提供的最低限度的道德生活,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行事,竭力從原有的人生模式中掙脫出來。傳統的道德規范和人格理想在他心中瓦解了。他不再把自己交給榜樣,而只交給自己。這樣,離開體制,成為一個“自愿失業者”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這樣的行為讓人想起了葡萄牙作家佩索阿在一篇題為“革自己的命”的文章中寫道:“如果一個人真正敏感而且有真正的理由,感到要關懷世界的邪惡和正義,那么他自然要在這些東西最先顯現并且最接近根源的地方,來尋求對它們的糾正,他將要發現,這個地方就是他自己的存在。”②在那個年代沒有幾個中國人敢公然背叛自己的體制,背叛自己被規定的命運。圖林無關暴力的革命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革命。

逃離體制后的圖林又陷入另一種人生困境。一方面依靠體制內母親的供養來維持生活,讓他憎惡自己經濟上的不能獨立,另一方面沉迷哲學思辨,讓他發現生命的荒誕與死亡的恐懼。如果說“自愿失業者”的身份導致他生存的艱難,那么“業余哲學家”的思辨卻讓他體會到存在的焦慮。“也許‘實根本就不存在,就像‘真理不存在一樣。或者,‘實只是一種不同的感知體系中的‘名……這混亂的世界就是因為這一切變化莫測的‘名而混亂的。”③他可以擺脫荒誕的體制,卻無法離開混亂的世界。他就像是一個身處遼闊囚籠的囚犯,沒有可以掙脫的鎖鏈,也沒有可以粉碎的高墻,更沒有可以向人宣示受虐的證據。無限擴展的心靈郁悶傷害著他的靈魂,幻滅著它的希望,激發出他自我厭惡和自我遺棄的感覺。

生存的艱難和存在的焦慮在提升他認知境界的同時,也讓他超越狹隘的“體制”意識。他發現個人的困境并非全是現實體制的問題。小說以I-See哲學教授的經歷和一群決定脫離體制、移居海外尋找“成功”和“自由”的藝術家為例,表明沒有自由人格和獨立精神的個體是難以真正擺脫“體制”的束縛:“我非常懷疑他們的樂觀和他們對西方寄托的希望……外在的自由能夠消除內心的焦慮嗎?”④

如果說哲學教授和藝術家們與圖林的差距,在于他們沒有對死亡的敬意和畏懼,那么圖林對死亡的深度思考卻已嚴重影響了他的心理,“是的,任何制度都不可能最終挽救人的危機。死亡決定了生命的荒誕,荒誕引發了人的危機。這是純粹的危機,絕對的危機,無法挽救的危機。焦慮和恐懼是這種危機的標志。”⑤所謂人生無常,生命有限,其實是每個人或多或少于夜不能寐的中宵、流連于彌留的病榻之時,都能感念和思考的。圖林的恐懼是因為死亡背后的巨大虛無,沒有救贖,沒有懲罰,沒有上帝,什么都沒有。而正是因為這個大悲所引起的覺悟,轉而讓他對生命有限性所彰顯的根本問題進行思考,并試圖有所超拔與解脫。

《遺棄》也是一份罕見的青年思想和先鋒文學的檔案。哲學家周國平稱:“這本小說是不尋常的。中國有了自己的卡夫卡、自己的《惡心》、自己的《局外人》。我這么說,絕不指你模仿。恰恰相反,你和許多描寫荒謬感的中國當代作家的區別正在于你擺脫了模仿。你是真正體驗到了,并且成功地寫出了這種體驗。”⑥薛憶溈自己也承認這部背離中國文學傳統樂觀精神的小說,是寫實中之虛,寫人生的空虛和意義的虛無。

《遺棄》在形式和內容兩方面都體現其“先鋒”意味。作為一部日記體小說,敘事是由主人公圖林的日常生活、思辨和寫作混合而成,沒有小說慣有的情節營造和結構編織。這種敘述結構的無序性,既與圖林雜亂的日常生活和內心思辨相對應,也暗示了敘述空間的死寂性。生命在此不是一種生長著的連續和延綿,而是一種沒有生氣的重復和輪回。圖林內心不斷流露出強烈的緊張與沖突,體會著變革時代給人帶來的不安和惶惑,但結論卻總是趨向同一。這在考驗讀者智力與耐心的同時,暗示圖林沖出鐵屋子的一次次努力。

以記錄個人日常生活的日記體形式來展開敘事的《遺棄》,已給人一種真實的感覺,而這部貌似無序的小說又有與其內在本質一致的特點,即,“自愿失業者”的日常生活和“業余哲學家”的思辨與寫作是統一的。對一般人來說,感覺就是生活,思考就是認識這種生活,但對圖林來說,思考才是生活,感覺只是給思想提供食糧。圖林把他的所見所思所感都以文學的形式呈現出來。世界的混亂與心靈的混亂互相交織,使得這個涉世未深卻不無深刻的年輕人,難以應對繁雜的現實生活,而當他獨自一人的時候,智慧的火花卻面壁而生。

慌不擇路中,寫作成為圖林自我救贖的稻草,讓他疲憊的身體和紊亂的內心得到暫時的滿足。他在用一只手擋開死亡籠罩的陰影時,用另一只手記下在頹敗中看到的一切。這樣的寫作既是接通個體與整體、有限與無限的中介,也是一個反思型知識分子或自我打造的個體所作的推墻努力。它使得孤獨的圖林與世界獲得短暫的統一,得以從自己的憂慮中逃遁出來。“我已經厭倦了,厭倦了對生活的見證,厭倦了生活中此起彼伏的噪音。是埋頭寫作的時候了!只有全神貫注的寫作能夠將我帶離這一切。只有全神貫注的寫作能夠帶給我內心的平靜,能夠防止我對生活的厭倦被惡化成對生命的厭倦。”⑦

圖林頗具現代派小說風格的精彩創作,與他生活中對體制和父權的對抗有著內在的一致性。在《阿奇住進了精神病院》中,作為“體制”的受害者,“精神錯亂”的阿奇說出了清醒而理智的真相,“你們舉起了屠刀。刑場。社會是刑場。我也想成為劊子手。我首先要將這嚴嚴實實的屋子殺了”,還有,“劊子手也死了。只有鞭子和教科書不會死”。當《送葬》中老人的孫子把他一輩子辛苦積攢的獎狀一把火燒掉時,他絕望地說:“這是我的命啊。”而《自愿失業者》則是圖林擺脫體制的縮影,其間有處長的憂慮,母親的痛惜和戀人的失望。

在犬儒派哲學家面前,代表權威的村長和穿著制服的郵差,他們渾然不知自己威風凜凜的表象下是體制的束縛,這是《人狗》的內涵。《倫理學》中與大學生探討斯賓諾莎的眼鏡店老板,由于體制的原因而潦倒一生。《人事處老P》呈現了既是暴政幫兇又是暴政奴隸的人事處老P懺悔卻無奈的心理。在不同體裁糅合在一起的《戲劇》中,父親死前留下的一本“教科書”被兩個神秘的女人取走,暗示“體制”的綿延不斷。而小說結尾馬上要升格為“父親”的“我”卻有些恐懼自己新的角色。“我”新寫的劇本就是這種恐懼的下意識流露。

與體制內種種庸碌無聊的生活相交錯的是形形色色的死亡。與病魔作斗爭的外公死了,總是很忙的處長死了,本分老實的“老貓”和他的父母神秘地死了。他看到同事火葬后珊瑚碎片般的骨灰。他聽外婆講述老外公家水塘里神秘浮現的兩具尸體。所有這些死亡,尤其是熱愛哲學的弟弟死在前線,給天性敏感、恐懼死亡的圖林內心極大的刺激,引發他對死亡、戰爭、時間等深刻的思考。

例如,他對死亡的思考,“死后的殊榮再現歷史的荒誕。它是對生命最大的諷刺”,還有,“一代接著一代,人們以死亡來雕琢歷史”。而他對與死亡形影相隨的戰爭的思考同樣驚世駭俗,如,“想家的士兵就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他比那些視死如歸的士兵更容易失去‘回家的機會”,如,“戰爭本身是否正義與士兵沒有關系。對他來說,他能活下來的戰爭就是正義的戰爭,而讓他死去的戰爭就是非正義的戰爭”,再如,“如果士兵是學生的話,死亡就是他唯一的功課”,以及,“只有死者看到了戰爭的結束”,如此等等。還有他對革命的看法,“革命是歷史中的華彩部分。革命的荒誕凸顯出生命的荒誕”。這些石破天驚、顛覆傳統的思想,在圖林風格迥異的《老兵》、《革命者》、《鐵匣子》和《重逢》中都有集中的體現。

這些奇特晦澀作品的意義不僅在于其內容和風格,即,“寫什么”和“如何寫”,更重要的是其寫作的內驅力。“我應該怎樣定義我的寫作?它們簡約而深奧,讀起來讓人覺得奇怪和費解,比如前天寫的《阿奇住進了精神病院》。我并不是故意將它寫得奇怪和費解。它完全是‘自然地呈現在我的大腦之中。說我的寫作是‘小說,一定會引起專家的不滿。我是‘業余哲學家。我的寫作對我自己是清晰又完整的。它對應著我心中的靈光或者心中的秘密。它抗拒傳統和正統的分類。”⑧

這段寫于1月13日日記中的話,既是圖林后續寫作的宗旨,同時也透露了其寫作秘密。而通觀小說全篇,我們發現是折磨、痛苦、焦慮、誕妄,是難以承受的激情,構成了違禁的沖動,讓圖林的寫作擰斷了常規的語法,塑造了新穎的修辭。在現代的日常生活中,常人是生活在理性的規訓之中,而圖林的寫作是在陌生化中,展開日常語言無法獲知的感性和想象力,讓被壓抑的顯露出來。這種具有掙脫鎖鏈或擊碎堅硬力量的寫作不僅僅是技藝使然,它來自生命內部強大而異己的感受力。而隨之產生的憂傷陰郁的話語風格,使得讀者在閱讀時生成新的感知力,體會著語言表面下那個作為感受主體的圖林,非如此而不可的深層心理。

“文字獄”是意識形態勢力從語言中清除“異己”或“他者”的行為,而圖林的寫作卻是讓自己成為那個“異己”,成為那個“他者”。在他的意識深處,他在向這個具有巨大誘惑力的異己者或他者走去。他決不能容忍意識形態對生活的簡化。否則他的寫作就會變節為自身的敵人。所以,他的寫作就是背叛,就是有意的偏離常規,就是對平庸性的深深厭惡。

在無意義的世界里,圖林用寫作來呵護自己的生命力,就像在有著透光玻璃的牢獄里,他用寫作來拯救自己于無邊的單調乏味。而正是無意義感,讓他深深地質疑那些既定的意義及其言說方式。他就像是一個難以融入體制或回歸社群的非正常人,但是在他違反的力量中有著敏銳的感覺、準確的觀察和精到的見識。他文學話語形式的寫作,是對權力話語和社會契約的逃離,是對潛在于語言、觀念及其表述方式中無所不在的支配體系的一次次的逃離。“只有我自己不認為自己‘反常……‘正常是平庸的近義詞。‘反常的人不一定不平庸,而‘正常的人一定平庸。”⑨

圖林的寫作和思想活動并不是疾病,而是一種治療與治愈行為,只有這一過程的中斷才是疾病。他在寫作中堅守良心的維度,在行動中體現存在的意義。他從社會生活的表面穩定和物質性追求與滿足中,洞察社會道德和精神的墮落與衰朽。那些圖林眼中“平庸”的人,由于對支配體系的繳械,由于思考和表意能力的喪失,已陷入自身的不健康狀態。

就整個小說的敘事層面而論,發生在圖林個人生活史上隱秘的社會創傷再現于圖林的“創作”之中,并具有另一重意味:一個被允許敘述的文本遮蓋、并提示著一個不被允許敘述的文本。小說以圖林的臥病在床為起筆,然后就是他對現實種種不滿的敘述,在貌似突兀的開篇背后省略了這個“病人”的成長經歷。作者通過敘事話語的轉義手法,把不能直接敘述的社會心理創傷故事,轉移到圖林晦澀難解的小說之中。這是《遺棄》敘事本身的“移位”與“壓縮”策略。

這種敘事策略隱含的意義在作者的隨筆中得以明確展現:“事實上,《遺棄》的主人公隨處可見。他們大概于八十年代初期還在中國的大學里受著教育。他們迷戀西方的思想成就,而他們的行為仍然比較嚴肅。他們形形色色的沖突更多地是針對體制而不是針對傳統的。……他們從轉型的中國社會中獲得了最深的不安和惶惑。他們身上彌漫著懷舊的魔力,而他們卻又被迫走到了變革的前沿。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為人父人母,他們的兒女也多半已經進入了他們一直不太信任的教育格局之中。新的一代就這樣開始了……他們或許從一種重現的凄涼中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致命的‘消失——那是人生中代價昂貴的出路。”⑩

《遺棄》是精神生活的挽歌,文本內圖林的“消失”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而文本外作者的“消失”卻是有跡可循,因果分明。“我是在1989年底決定離開長沙去深圳生活的。我離開的決定與經濟沒有任何關系,那是一種姿態。拔高一點說,那是一種帶有濃厚歷史感的姿態。……我的許多同代人那時候都有被世界‘遺棄和想要‘遺棄世界的感覺。”《遺棄》是關于那個年代生活的證詞,更像是對未來的警告。它關于“混亂”的預言很快就被冷漠的現實所印證。它悲觀的格調為理解那個時代提供了一個理想的角度。或許當“消失”的圖林回望八十年代的時候,那個讓他焦慮不安的時代猶如記憶中的一曲挽歌,而他“關于生活的證詞”卻又一次見證了生活。

然而,“一方面我迷戀語言,并且用充滿激情的寫作來親近語言;另一方面,我又對語言充滿了懷疑、恐懼和敵意,我們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將對方遺棄”,“我的表述就像我身邊的世界一樣,總是充滿了矛盾和歧義。這種矛盾和歧義是根源于語言本身的缺陷,還是語言使用過程中的失誤?也就是說它是語言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圖林曾幻想自己能被分成兩半,一半去忍受無聊的體制,一般來欣賞迷人的自由。

內心的自由并沒有隨著他脫離體制而自動到來。“我對絕對的秩序充滿了期待”。圖林在尋找一種終極的東西,他的努力的確是想言說一種無法言說的東西,但這樣的追問有邏輯高于生活的痕跡。以有限的肉體之身去把握無限的永恒存在,這樣的追問猶如夸父追日。太陽是永遠也追不上的,圖林所標畫的那個存在也同樣是難以企及的。這種發源于主體對對象的超越要求,和這種超越的有限性之間的悲劇沖突,或許可以解釋圖林心理困境產生的深層次原因。寫下張力極強、思想深刻文字的圖林,遇到了心路歷程的又一道溝坎,尋找自我的又一個瓶頸,也是他“遺棄”公職后的又一個困境。而對鄉下表姐家的一次偶然拜訪緩解了這種困境。

6月22日至24日的日記,見證了全篇小說中圖林罕見的好心情和罕見的對優美風景的描寫。“這真是人間的天堂!我驚嘆不已。我知道這是天意將我引到了這里。我知道這里不僅是我“過去”迷宮的出口,也是我走向未來的入口。”過度用腦讓圖林悲觀抑郁,優美的自然風景關閉了他的大腦,打開了他的心靈,讓他感受周遭的世界。正如禪宗六祖所示,把心徹底放空,快樂就回來了。理性走到極端的時刻正好是向悟性返轉的契機。

這部頗具“靈魂自傳”氣質的小說,為中國當代小說提供或彌補了哲學這一維度。這是它甚為匱乏甚至深感異質的東西。寫下大量思辨文字的圖林是我思故我在,然而,純粹的哲學思辨很容易導致他遠離日常生活和日常關懷。就如同他筆下的“死者”和“維特根斯坦的朋友”一樣,前者殫精竭慮的哲學思辨和后者只信“邏輯”與“事實”的性格特點,幾乎就是圖林自身的鏡像反映。

出現在小說整體篇幅中部的《死者》,以及其主人公的命運,對應著圖林內心的混亂和焦慮。而小說篇末的《維特根斯坦的朋友》卻是圖林走出心理困境的暗示:X從尋根究底的邏輯轉變到沉默無言的欲望,而讓X產生如此變化的是他與Z的戀愛。當世俗功名和理性思考都無法拯救心靈時,唯有美好的愛情和與之相伴的欲望能讓他超脫如影隨形的痛苦。而圖林在12月27日完成的、讓他顫抖和激動的《父親》,則是他擺脫“體制”陰影的暗示。小說寫了一個年輕人把父親的遺像和一張由報紙上許多頭條新聞織成的蛇皮一并埋葬的故事。他通過這次寫作終于完成了他對“父權”和“體制”的清算。他借用虛構之力埋葬了二者劇毒的陰魂。

正如小說扉頁上的文字所說,“圖林說,世界遺棄了我,我試圖遺棄世界”。圖林從逃離體制開始,以“消失”而告終。這樣的結局雖然不像加繆《局外人》中莫索爾一樣在生存和存在二個層面上,成為終極意義上的局外人。但這樣的轉變意味著圖林不再從過去的“我思”起步,而是從當下的“我在”開始,不是“我思故我在”的邏輯推演,而是“我在故我思”的日常存在。“消失”兩年后的圖林給他唯一的朋友韋之寫了一封信,叮囑其“立即銷毀留給他的那份“關于生活的證詞”。

那一年的經歷在發生的瞬間曾占據了時間和空間,但發生過后的“生活”也只能以符號的形式等待著時間的湮滅。而那些意趣奇崛的“寫作”和驚世駭俗的“思辨”,它們的根源和所指也已漸趨模糊,與時間的關聯也有隨時斷裂的可能。“消失”兩年后的圖林,其內心修為大有精進。“‘消失并沒有消除我所有的煩惱,但是卻讓我遠離了‘珊瑚碎片,遠離了對死亡的恐懼。你也許會說我是一個失敗者。我不這樣看。‘消失是一種特殊的生活形態:它帶給我內心的純凈與平和。”從重壓和枷鎖中解放出來的圖林回歸日常,在喧囂和騷動中尋求內心的平靜,體驗生命的真諦。

這樣的心態也表明,這個深受薩特存在主義哲學影響的年輕人已經走出了他人的“地獄”和“惡心”的深淵。這樣的結局可以用圖林喜歡的美國作家塞林格那句廣為流傳的話來闡釋:一個不成熟的人的標志是他愿意為了某個理由而轟轟烈烈地死去,而一個成熟的人的標志是他愿意為了某個理由而謙恭地活下去。薛憶溈對徘徊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在迷茫中尋求生命存在價值的主人公的成功塑造,體現了他本人對現代社會深入的觀察與冷靜的思考,以及對人類命運的關懷。圖林從起初的消極自由到后來的對這種自由的逃避和恐懼,體現了現代知識分子對自由的矛盾心理。理解《遺棄》中體現的自由觀和人類命運的歸屬,是理解小說主題的關鍵之一,而我們也得以從中審視自己的生活。

自傳意味濃郁的《遺棄》,其主人公的結局也對應著作者自身的精神出路。在薛憶溈的隨筆“薩特的另一個孩子”中,作者以第三人稱來講述他訪問薩特故居時的心緒:“1995年夏天,當他站在巴黎的拉斯貝耶大街上打量著薩特的公寓時,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對老師的說教崇拜得無以復加的少年了:他已經不再相信文學對現實的‘介入(薩特的文學理論);他也已經不再迷信‘我們這個時代最完美的人(薩特對格瓦拉的評價)。在文學上,他更加喜歡加繆;在政治上他更容忍阿隆。(他們最初都是薩特的朋友,后來又都成了他的敵人)。”時代變得更加喧囂了,生活變得更加“混亂”了,而當年不無迷失的“圖林”終于在生活的“邊緣”找到了創作的樂趣。

圖林就像是塞林格筆下的霍爾頓一樣,他們都想逃離,他們又都在守望。霍爾頓這個象征性的人物表達了依然堅守人文立場的塞林格,對物化文明的拒斥和對原先那片自由土地的懷念和眷戀。圖林則代表著追求自由的薛憶溈對體制的批判和對永恒的探索。“消失”的圖林沒有“上街”的熱情和理性,也沒有“下海”的進取和野心。在技術文明高度發達的面前,塞林格的聲音是微弱的,霍爾頓的夢想是古怪的,而圖林也不會成為一個信仰呼喚者或精神吶喊者,而只是一個文學藝術上的真信徒,在喧囂中固守著精神的獨立和自由。具有這樣超塵拔俗人生態度的人,其存在本身就會對社會進程起著有益的制衡作用。

《遺棄》在將變革時期個人的不安和困惑真實呈現的同時,也閃耀著“個人主義”或“自由主義”的光芒。我以為這是《遺棄》最可寶貴的價值。在一次訪談中,薛憶溈如此回憶寫作《遺棄》給他帶來的影響:“長篇小說《遺棄》可以說是聯系長沙和深圳這兩座城市的一個象征性文本。現在回想起來,八十年代末決定離開長沙到深圳生活是我個人歷史中的關鍵事件。這一次“移民”生活經驗強化了我對個人與歷史關系的認識以及我對所有“個人”的同情,也淡化了我對宏大敘事的熱情。這種轉變正好吻合了我的文學追求和氣質。我的寫作關心脆弱的個人。”

日記體形式的《遺棄》是一部記錄“我”的生活和內心的小說,也是一部以“我”為中心的小說,其語言表述也大多以“我”為主語。無論是圖林對笛卡爾“我思故我在”的推崇,還是“我寂寞故我在”或“我寫作故我在”的改寫,都呈現出個體性的自證和自足。而他的困惑也罷,迷惘也罷,也都是“我思”的困惑和“我……的迷惘”。他孤獨的由來不是與群體的分離,而是對自我反思的深化。如果說人通過理性的反思而區別于動物,那么孤獨的反思又使其從群體中獨立出來。圖林的孤獨是以“我思”為前提。當他陷入世間生存時,他的個體性便因沉淪于混亂的生活而喪失。但當他契入“寫作”時,他就得以將自己充分地展現出來。視寫作為生命的圖林,離開寫作是難以自證和無以自足的。因為,無論是理性的,還是審美的,人的本質意味不在于他的屬類性和合群性,而在于它的個體性和一己性。

圖林的“個人主義”是以對群體的揚棄為條件,是從集體主義止步的地方起步的。劉再復如此評價《遺棄》中所體現的個人主義:“個人的精神痛苦,個人的生命焦慮,個人與社會和歷史的抵牾以及個人對荒謬的反抗等等本是文學最核心的話題,卻長期在中國當代文學中缺席。”正如集體主義把個人消解在各種名目的群體之中一樣,個人主義的立足點就是把個人從群體的桎梏之下解放出來。圖林的獨立性使他能夠在人群中保持自己的個性和體現精神的自由,從而能夠一個人面對整個世界,而這種力量是通過他自我意識的覺醒而獲得的。

《遺棄》真實地呈現了圖林發自生命的青春體驗,他一年中的心路歷程猶如在茫茫黑夜中的探索。何懷宏教授將它的精神主旨歸納為“尋求永恒的最初那一段路程”。他關注那個年代特有的生命存在問題,同時也關注人類至今都無法回避和無法終結的種種困惑。他在死亡陰影下對永恒的隱秘渴望和在混亂世界中對自由的強烈追求,他自身與存在主義頗為契合的天賦和性格與他所置身的現實處境,都讓他既是自己的同者,又是自己的異者,既有對現實的強烈對抗和疏離,也有顯著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對立。小說呈現了一個矛盾而真實的個體。這樣的青春歲月沒有歡樂,它被剝去了閃亮的表層,裸露出滿是疑慮的內核,撕扯并獨自咬嚙它內部糾結的塊壘。

有時他是一個孤獨的個人,對任何人際交往和群體行動都滿是懷疑和拒斥,有時他是一個社會化的人,對體制有著清晰的了解,有時他是一個精神化的人,寫作是他自我救贖的方法,有時他是一個物質化的人,賣廢品換來的錢給他極大的鼓勵,有時他是一個冷漠的人,外公的去世他都無動于衷,有時他是一個熱心的人,陌生人的死亡都讓他驚恐悲傷……圖林的種種思慮和困惑都沒有終極性的結論。他只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向絕境。也許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是在親證心靈的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一個個可能性。其驚心動魄的內心緊張和自我對峙,并非是誰都能獲得的內心景觀,更不是誰都敢于面對的精神挑戰。

在二十四歲寫下《遺棄》的薛憶溈當時已是一個“自愿失業者”,而在四十八歲重寫《遺棄》的他仍然是一介布衣,堅守著自由的精神和獨立的人格,在悖逆的人文視角里,始終如一地貫徹著他孤獨的探索和洞察的智慧,以及對個體存在境遇的深沉關切。正是因了這一種精神氣質,這種一個人面向世界的突圍,薛憶溈被評論家們稱為“中國文學最迷人的異類”、“最孤獨的洞察者”、“文字如金的小說家”等等。即便他有難以避免的局限性,但他不無苦行意味的個人風格和虔誠于文學的寫作態度,與諸多的寫作者還是拉開了足夠的距離,形成了耐人尋味的參照。

《遺棄》沒有表現正統的意識形態和傳統的樂觀精神,沒有趣味橫生的故事和曲折動人的情節,沒有憂時傷世的情緒和躊躇滿志的心理,加之主人公破壞群體文化的特立獨行、尋找自我的內心激情和追問存在的不懈努力,都使它出版以來一直如孤獨的主人公那樣孤獨地存在著。二十四年過去了,《遺棄》還在等待著極少數人認真、細致、耐心、誠懇的閱讀。正如作者所言:“它津津樂道的長壽秘訣大概只有兩條,一是誠實,一是孤獨。”它誠實地記錄了那個年代的社會生活,它誠實地表現了個體的困惑心理。正是在此意義上,作家艾曉明說,如果不關注這部小說,我們對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學生活的了解,將是極不清晰的。她的評論與劉再復的評論殊途同歸:“《遺棄》通過一個年輕人面對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思考和困惑,將‘個人狀況帶進了中國當代文學,填補了一個巨大的空白。這應該是《遺棄》的文學史意義。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遺棄》成了中國當代文學版圖里的‘奇觀。”

參考文獻:

①③④⑤⑦⑧⑨薛憶溈:《遺棄》,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98頁;第49頁;第246頁;第265頁;第328頁;第18頁;第136頁;第228頁;第1頁。

② 費爾南多·佩索阿:《惶然錄》,韓少功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223頁。

⑥薛憶溈:《一個年代的副本》上海三聯書店2012年版,第148頁;第135頁;第145頁。

⑩ 薛憶溈:《遺棄究竟是什么》,《書屋》1998年第3期,第20頁。

薛憶溈:《薛憶溈對話薛憶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75頁,第176頁。

劉再復:《遺棄,等待共鳴的奇觀》,載2012年12月8日《新京報》。

何懷宏:《遺棄》,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推薦序言。

(責任編輯:黃潔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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