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動畫：美版“王思聰”為何好這口？

胡蓉

8月19日，美國上映了一部定格動畫《久保與二弦琴》，其宣傳片和流出的幕后制作細節(jié)讓國內(nèi)無緣得見全片的動畫愛好者深感遺憾。

這年頭，一般人不敢在大熒幕上玩動畫，更別提費時費力的定格動畫，何況這家制作公司口味比較重，特立獨行地愛著暗黑系。之前該公司制作的《鬼媽媽》《通靈男孩諾曼》《盒子怪》都屬于兒童不宜的動畫片——有鬼怪、畫面色調(diào)偏冷、略驚悚，相較于另外一些同樣走入大熒幕且老少通吃的定格動畫如《超級無敵掌門狗》《小樣肖恩》《神奇海盜團》而言，它的受眾群無疑被限制在更小的圈里，難不成制作方非富即貴玩得起？某種程度上說是的，但并非完全如你想象。

此萊卡非彼徠卡

《久保與二弦琴》的制作公司翻譯成中文叫“萊卡”，哦，原來賣相機的公司還干這個？別誤會，雖然這家公司制作的動畫靜幀都美得如同徠卡相機拍出來的高質(zhì)量照片，但他們是純正美國俄勒岡血統(tǒng)。

有媒體在深挖公司高層八卦的時候使用了這種標題——《美版王思聰：我好煩！老爸偷偷買下我實習的公司送我…還被逼繼承230億美金公司》來告訴圈外人，萊卡公司背景深厚且“錢”途無量。文章里全是套路，不外乎耐克家二公子叛逆期與有事沒事用錢砸他的父親對抗，為脫離父親強大的蔭庇、追求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最后因哥哥之死恍然大悟瞬間成長，終于和父親重歸于好，擔起大任，自己的事業(yè)也蒸蒸日上。

乍一看真是遍灑狗血，然而事實確實也充滿戲劇性。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恰逢一家定格動畫制作公司尋求外部資金支持，找到了耐克老總菲爾·奈特。找他也并非拍腦袋的主意，而是他兒子特拉維斯·奈特對龐大的商業(yè)帝國不感興趣，偏偏喜歡定格動畫。于是菲爾拿錢投資，特拉維斯就在那里當實習動畫師。然而這家公司財政還是捉襟見肘，一來二去，菲爾索性把它買下來，兒子當上CEO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讓人驚喜的是，特拉維斯并不像絕大多數(shù)人對富二代的刻板印象所想的那樣，成為被老爸公司養(yǎng)起來揮霍傲慢的二世祖，反而既有才又刻苦，有許多動畫片、廣告、宣傳片的實際制作經(jīng)驗，將自己的事業(yè)干得風生水起。公司以萊卡為名重生，聘用了定格動畫中口碑最勁的《圣誕夜驚魂》的導演亨利·塞利克加盟，推出一鳴驚人之作《鬼媽媽》。不要以為特拉維斯作為CEO在這部杰出作品中會扮演掛名制片人這類根本不需動手的角色，相反，他是該片的首席動畫師，除了日常管理之外，自始至終都深度參與制作。想像一下，制作那些精美的人偶和復雜到極致的場景，以及讓人抓狂的定格拍攝過程，都有一名CEO聽令于導演在現(xiàn)場跑腿而且樂此不疲……簡直顛覆公司里的等級觀。

雖然萊卡也曾設立電腦動畫部門以制作商業(yè)廣告和MV，但是最后都被特拉維斯取消，在相繼推出《通靈男孩諾曼》《盒子怪》定格動畫電影，并獲得包括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提名、安妮獎、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動畫片獎等在內(nèi)的一系列肯定之后，特拉維斯就只想做定格動畫了，哪怕成立廣告部門，也是拿定格動畫做廣告，成為動畫廣告界的一朵“奇葩”。

定格動畫到底有多繁雜

與真人實拍、電腦動畫不同，定格動畫是個“作死”的藝術形式，乍看上去有點像孩子們捏泥人玩過家家的游戲，自己制作所有道具模型和角色人偶，然后想辦法讓它們演一場戲。不過這游戲算是玩大了，從道具和人偶制作再到拍攝，制作組無處不顯示出細節(jié)強迫癥重度患者的癥狀。《鬼媽媽》的重要角色卡羅蘭只是面部表情就有20.8萬個，用來充分展現(xiàn)她的喜怒哀樂，每一次眨眼撇嘴逗趣嫌棄等細節(jié)動作都會導致一次換臉。到《久保與二弦琴》的時候就變成480萬個面部表情。當然，幸虧他們有3D打印機，可以打印臉模，但是涉及到眉毛、嘴巴的部位，只是臉模就不湊效了，必須另外加零件，這些零件的細小程度甚至不如指尖大，畢竟主角的頭部也才占據(jù)半個巴掌。拆開主角的頭部，能夠數(shù)出不下20個組成部分，身體內(nèi)部還有數(shù)不清的骨架機關。每一個角色的衣服都手工裁剪縫制，衣服用到了不同的材質(zhì)，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出花紋和精美的裝飾。每一個道具都具有實際使用功能而不是擺設，琴可以彈奏、燈可以點亮、書本可以翻開，盒子可以打開裝東西……甚至，這些道具上的紋路、破損處都在竭力讓觀眾忘記這些不過是微縮尺寸的道具。

到拍攝階段，定格動畫不能像一般動畫那樣借助電腦技術讓主角動起來，只能擺一個動作拍一下，為了拍連貫的動作，每拍一次動作幅度不能太大。一秒24幀，最少必須8幀，否則會卡頓。也就是說，做一個看上去比較流暢的動作最少需要擺8下拍8次。如果有物體懸空等特殊場面，那么后期還必須在電腦里擦除支撐物體的繩子、鋼絲、支架等，每一幀都必須擦除。

在定格動畫的制作過程中，可以真切體會到什么是工匠精神，精益求精并能堅持不懈，這個在中國近期流行并推崇的詞匯在全世界任何領域都通用。

還有誰在玩定格？

也許有人說，萊卡CEO有錢當然任性，用玩的心態(tài)去做電影，也不用擔心支付巨額的試錯成本，換了誰都能認認真真做片兒——聽上去好像靠譜，根據(jù)box office mojo公布的萊卡口碑代表作《鬼媽媽》和這次《久保與二弦琴》制作成本，均在六千萬美金上下。在中國，這價格等于近些年張藝謀、陳凱歌等導演拍一部電影大片的價錢。而中國動畫導演境況比他們差上許多，經(jīng)常為投資愁白了頭，坊間流傳《大圣歸來》為了籌一千萬美金四處拉投資，《大魚海棠》拖拖拉拉十二年才做出三千萬人民幣的片子。《久保與二弦琴》這種軟硬件要求不那么高的定格動畫卻坐擁六千萬美金的資金投入！只能艷羨它的好命。但是，別忘了那是在美國，與眾多超級大手筆比起來，區(qū)區(qū)六千萬美金壓根屬于低成本、小制作。

為什么低成本卻沒多少人樂意做定格動畫，尤其是進入影院的定格動畫長片？答案是：制作繁瑣、市場又小（一般人認為，定格動畫主流觀眾仍是低幼兒童）。現(xiàn)在，敢于在大屏幕玩定格動畫的只剩如下兩類：

第一類：不差錢、有心情和情懷玩。比如美國“鬼才”導演蒂姆·波頓，做動畫片出身，但是在拍攝真人電影方面有十分獨到的眼光和能力，在諸多獲獎且撈金的作品為他贏得聲譽的同時，會時不時重操舊業(yè)做動畫，而且喜歡把拍電影時的哥特風帶到定格動畫中，做出《僵尸新娘》《科學怪狗》這樣充滿成人欣賞趣味但不乏童心的作品。

第二類：定格動畫成為文化象征。比如專注定格動畫四十多年的英國阿德曼動畫公司，背后有英國政府和英國電影協(xié)會的大力支持，因為他們所做的定格動畫已經(jīng)成為英國的文化名片之一，對世界提及《小羊肖恩》，就能會心一笑地想起英國鄉(xiāng)村和一群走出國門進行文化輸出的羊。對阿德曼動畫公司來說，制作定格動畫不僅是工作、愛好，更是一種責任和使命。

那么，回想一下中國定格動畫的輝煌年代吧！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有不少值得稱道的好片，系列片如《阿凡提的故事》《鏡花緣》《怪老頭》以及短片《神筆馬良》《西岳奇童》等。透過這些片子，也能看出制作組的細致態(tài)度和誠意。在市場壓力還不大的時候，能夠認認真真研究藝術、扎扎實實工作而不擔心發(fā)不出工資。隨著市場化浪潮越來越?jīng)坝浚瑒e提定格動畫，就連動畫制作，都逐漸被甩在經(jīng)濟“大洋”深處，偶有掙扎和創(chuàng)新，帶給諸多動畫愛好者一絲希望。

那么最后問題來了，假如一個六千萬美金的大紅包放在面前，咱們能做出像《鬼媽媽》《久保與二弦琴》那種質(zhì)量的定格動畫片來么？請保持夢想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