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海闊天空

邢燕子

得知自己真的懷上二孩后，我沒有一絲欣喜。

我出生于20世紀70年代末，按當時的政策，一對夫婦一個孩子，我爸媽生我之后不能再生，可我爺爺奶奶重男輕女，后來硬逼著我爸媽偷偷生了我弟弟，可不幸的是，我弟弟先天弱智。為此我媽受盡歧視與白眼。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媽常抱著我弟弟哭，不止一次跟我說：“燕子，咱家就指望你了，你要爭氣。”

上大學的時候我結識了師兄方一正，我們結婚后他對我娘家十分照顧。

不久，我有了兒子。記得我兒子出生那天，方一正打電話給我媽報喜，我媽問了句“燕子身體好吧”，接著就嘆口氣說：“你爸媽該多高興啊！”我在旁邊清楚地聽見我媽那聲嘆息，初為人母的快樂瞬間全無。

孩子百日后，我們回娘家，我媽見了白白胖胖的外孫先是笑，接著又是嘆氣：“要是我們的孫子該多好！”我說：“這不就是你們的孫子嘛！”我媽糾正：“是外孫，他姓方。唉，我們這輩子是沒有孫子命嘍。”

我媽這種哀怨與嘆息，我幾乎每次回娘家都會聽到，我兒子隨著年齡增長，漸漸地便有所覺察，疑惑地問我：“姥姥是不是不喜歡我？”

二孩政策全面放開后的那天晚上，我媽給我打電話，要我周末無論如何回家一趟。待我匆匆趕回家，發現家里煥然一新，我以為有什么喜事，我媽笑著說：“你回來就是喜事啊！”我爸則難得地露出了笑臉，說：“燕子，趕緊再生一個吧！”我有些意外，說：“這事我們會考慮的。”我媽卻說：“還考慮什么，你必須生。”我爸接話：“我和你媽指望著你給咱邢家傳宗接代呢！”沒等我張口，我媽又絮叨開了：“你弟這輩子就這樣了，以前我跟你爸過日子都沒勁，我那大外孫越好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現在讓生二孩了，我跟你爸又有指望了。你趕緊再生一個，跟我們姓邢。”說完，一臉期待地看著我，讓我不忍心拒絕。

我和方一正商量生育二孩的事，方一正很高興，可當我提出二孩隨我姓之后，他沉默了半天才說：“這事得先征求我爸媽的意見。”沒想到，方家對姓氏問題看得比命還重，一向溫和的婆婆嚴厲地對我說：“燕子，你知書達理，我和你爸一向偏愛你，可你這個要求實在太出格了。我們方家的孩子，必須姓方。”婆婆的強硬讓我不快，可方一正勸我：“管他姓方姓邢，咱先懷上再說。”

我懷孕后，二孩姓氏問題再次提上議程，公婆堅決不讓步，我爸媽專程找公婆商議，被我婆婆當場回絕。我媽生氣地說：“孩子在我閨女肚子里，我閨女說了算。”婆婆來了一句：“只要她跟我兒子沒離婚，這孩子就得姓方。”婆婆這句話倒是給我爸媽提了醒，他們當即要我和方一正離婚。我媽偷偷跟我說：“辦假離婚，生完孩子再復婚。”我堅決不答應。我媽垂頭喪氣，幽幽地來了一句：“我和你爸，這輩子真是沒指望了，活著還有個啥勁！”然后就沮喪地回去了。

隨后的日子我一直寢食不安，糾結了好幾天，我決定按我媽說的做。可方一正不同意，安慰我說：“別急，我來做我父母的工作。”

方一正和公婆的交涉很艱難，他不讓我參與，但我能感覺到他心里的那份苦楚，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公婆對他的失望和對我的怨懟。我情緒波動很大，甚至想去流產，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可有時又覺得必須生下這個孩子，給我爸媽一絲慰藉。

就在我們與各自的父母無法達成一致，幾乎要喪失信心的時候，事情突然出現轉機。起因是我家老大，因為大家對他的疏忽，還有我不時提出的離婚訴求，他居然離家出走了。我們全家出動找了一天一夜，才在網吧找到他。見到大孫子，我婆婆抱著他大哭，邊哭邊說：“我們糊涂啊，好好的孩子可不能走了歪路。”我媽也在一旁抹淚。

第二天，婆婆對我說：“燕子，我和你爸商議過了，現在新社會新風氣，二孩隨你姓也沒什么。你家情況特殊。告訴你爸媽，我們同意了。這段時間你和一正都很累，我們當老人的不能再難為你們，更不能毀了我孫子。”這個意外結果，讓我突然有些眩暈。

二孩隨誰姓，有人認為是“小事一樁”，有人卻看得比命還重。為什么？因為看問題的角度、立場不同。但不管如何看待這件事，大家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合則兩利，斗則兩傷，甚至傷及無辜。想要妥善解決就必須求同存異，站在對方的角度或立場看問題。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