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
衛恒書如插花美女,舞笑鏡臺。
蓮花冠子道人衣,日侍君王宴紫微。花柳不知人已去,年年斗緣與爭緋。蜀后主每于宮中裹小巾,命宮妓衣道衣,冠蓮花冠,日尋花柳以侍酣宴……
中國先民簪花裝飾究竟始于何時,已難考索。在生產力尚不發達的原始社會,生活資料極度匱乏,擺在人們面前的首要問題是如何獲取更多的生存資料。對人類生存最重要的東西,往往也最易引起關注。這就可以理解,為什么樸實而不嬌艷的豆莢花是最早成為華夏先民生活的裝飾題材。在河南陜縣廟底溝、陜西華縣泉護村、江蘇邳州等文化遺址出土的彩陶上,就有很多以圓點、弧邊三角形式繪畫的豆莢、花瓣和花蕾紋樣。這些紋樣線條簡單、造型樸實,對稱與連續法則運用熟練。

引路菩薩 ? 絹畫 ?敦煌莫高窟出土
文獻中最早出現“步搖”一詞是在戰國宋玉所著《風賦》中:“主人之女,垂珠步搖。”到了漢代,步搖被列入女子禮服范疇。貴族女性只在發髻上簪插步搖、花釵等像生花,簪插真花只是侍女與庶民的事情。葛洪《西京雜記》記載漢武帝宮人賈佩蘭稱,“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茱萸又名“越椒”、“艾子”,是一種常綠帶香的植物,具有殺蟲消毒、逐寒祛風、吉祥辟邪的功能。在每年的重陽節,漢朝人除了爬山登高,還要飲菊花酒,折茱萸花飾發,在手臂上系戴茱萸囊,以辟邪去災,延年增壽。在川蜀地區出土了許多簪茱萸的東漢婦女人物俑,如重慶江北工農公社向陽大隊M1東漢庖廚侍奉女陶俑、四川成都新都區東漢提罐捧物女陶俑、四川成都永樂東漢墓執鏡女陶俑、重慶化龍橋東漢獻食陶俑和四川中縣持簸箕女陶俑等,多者四五朵,少者一兩朵。其實,這些陶俑正是當時生活中簪花習俗的真實反映。在漢代,用茱萸紋樣裝飾的紡織品也十分流行。在西漢馬王堆出土的紡織品中就有茱萸紋刺繡絹,用朱紅、土黃、深土黃色絲線,在絹上繡茱萸花。
魏晉時期,中國古人簪花的種類逐漸豐富,如“帶前結香草,鬟邊插石榴”(梁簡文帝《和人渡水詩》),簪花的目的也不再局限于辟邪和祈福。在這一時期的文獻中,關于簪花的內容逐漸多了起來。美女插花是一件極其值得稱道的事,南朝梁袁昂《古今書評》曰:“衛恒書如插花美女,舞笑鏡臺。”
真正對簪花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是佛教的廣泛傳播。在魏晉、隋、唐時期的敦煌壁畫中,經常可見頭戴“花鬘”的菩薩、飛天、伎樂、舞伎等人物形象,如莫高窟初唐第321窟飛天人物、莫高窟盛唐第368窟飛天人物和榆林窟五代第36窟天女。在敦煌出土的絹畫《引路菩薩》中菩薩頭上就戴著花鬘冠。
簪花發展至唐代,已經成為一種比較常見的社會風氣,其文化內涵和表現形式也更為豐富多樣。據記載,唐明皇曾親自為楊貴妃插頭花。唐代貴婦簪花形象如敦煌130窟唐代樂廷環夫人太原王氏供養人像。圖中人物作盛裝禮服,錦繡衣裙,帔帛繞肩,束腰長帶,發髻簪花數枝,氣度端莊,雍容富貴。此外,在阿斯塔納出土的《弈棋仕女圖》中,貴婦髻上都簪有十瓣綠葉組成的花朵。
唐代初期,人們簪花多為點綴,即使是“滿頭”插花也多用小花,如陜西唐太子李憲墓中的壁畫上,仕女發髻上多插一枝或幾枝小紅花,于烏黑濃密中點一撮鮮色。又如,河南安陽太和三年(829年)趙逸公墓天井東壁壁畫中仕女髻上也都簪花朵,其形象正符合詩仙李白《宮中行樂圖》中所稱的“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到了唐代中后期,開始流行簪插大朵花。唐代周昉《簪花仕女圖》中仕女的高髻上皆簪插盛開的牡丹、荷花、芍藥與海棠等花朵。鮮艷怒放的花朵,正與晚唐女性頭上烏黑的峨峨高髻形成對比。

王蜀宮伎圖(局部) ?絹本 ?124.7×63.6cm ?唐寅 ?故宮博物院藏 ??
在白沙宋墓第一號墓前室東壁闌額下繪有女樂11人,左側立上排第三彈琵琶者髻上也簪戴一頂碩大的花冠,冠下插簪飾。另外,麥積山五代壁畫、宋人繪《女孝經圖》等繪畫中都有當時女性頭簪大花的形象。
實行文人治國政策的趙宋王朝,因商業的繁榮和士大夫階層的興起而促成了宋人愛花、養花的社會風氣。商業繁榮、城市發達,帶來了花卉產業的空前繁榮,簪花也成為一種無關性別、年齡與身份的集體風尚。
宋代花卉繪畫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南宋李嵩《花籃》繪藤編花籃一只,籃中插滿各種春花,如牡丹、茶花等。畫法極為精致,設色濃麗,展示了宋代院體花鳥畫的精致與寫實。歐陽修《洛陽牡丹記》記載,北宋的洛陽以產牡丹聞名,“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宋代詩詞中關于簪花的內容更是多不勝數。
與宋同時期的金人受中原風氣影響,也尚簪花。趙秉文《戴花》詩云:“人老易悲花易落,東風休近鬢邊吹。”至元代,簪花習俗仍舊流行,詩詞中有關簪花的內容頗為豐富,元好問《辛亥九月末見菊》詩云:“鬢毛不屬秋風管,更揀繁枝插帽檐。”張可久的小令《春日簡鑒糊諸友》:“簪花帽,戴酒船,急管間繁弦。”
1963年,河南焦作元墓出土了彩繪陶持巾男侍俑和彩繪陶提盆男侍俑。兩陶俑人物都身穿白色圓領窄袖長袍,頭戴黑色幞頭插花飾。同墓出土的彩繪捧奩女侍俑也是頭戴花冠。這或許就是元代官服制度中的金花幞頭。此外,在山西洪洞縣廣勝寺和山西稷山縣青龍寺的元代壁畫中也有頭上簪花的貴婦形象。
到了明代,貴族女性還保留著簪花的風尚。如明代《燼宮遺錄》中載:“后喜簪茉莉,坤寧有六十余株,花極繁。每晨摘花簇成球,綴于鬟髻。”其形象如唐寅繪《王蜀宮妓圖》,該畫題跋云:“蓮花冠子道人衣,日侍君王宴紫微。花柳不知人已去,年年斗緣與爭緋。蜀后主每于宮中裹小巾,命宮妓衣道衣,冠蓮花冠,日尋花柳以侍酣宴……”圖中所繪是五代前蜀后主王衍后宮場景,圖中有4個整妝待召的宮女,其中左邊人物頭戴的是蓮花冠,發髻間插有茉莉花,體貌豐潤而不失娟秀。
除了繪畫作品,明代壁畫中簪花的人物也比較常見,如寶寧寺明代水陸畫《大威德步擲明王圖》中,少女頭上就簪有一朵紅色的牡丹花。另外,在《大梵天無色界上天并諸天眾圖》中,前排手捧經卷的諸天頭頂冠上都有一朵紅色花朵。此外,《六道四生一切有情精魂眾圖》中也有一個頭上簪花、手捧鮮花的少女形象。
到了清代,簪花風俗雖然日趨衰落,但在某些地區仍然保留,如樸趾源在《熱河日記》中記載了漢族婦女“野花滿鬢,老少無分”,“五旬以上”猶“滿髻插花,金釧寶趟”,即便年近七旬,甚至“顛發盡禿,光赭如匏”,仍“寸髻北指,猶滿插花朵”。在遼北地區,有些漢族婦女甚至在發髻上插一個內裝清水的小瓶,瓶內再插上數枝鮮花,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