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
九四年五月,我與石友占明去巴丹吉林沙漠深處的蘇紅圖撿奇石,正巧趕上阿拉善盟的那達慕(物貿、文體集會)結束,從遙遠沙漠中來的牧民三三兩兩地往回走。車在壘壘不盡的沙丘中走了一上午,就在我昏昏困倦時,車突然停了下來。原來一輛破舊的吉普車壞在了路邊,司機央求占明帶三名婦女搭我們的車走。等三名婦女上車后,繼續前行。由于我不懂蒙語,也就不與交談,更沒看清她們的面貌,只是任憑車在渺無人煙的沙丘中顛來蕩去。也不知走了多遠,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才到了一戶孤零零的牧民家。
牧民老人非常熱情,還現殺了羊。那三個女人和老人有說有笑很是親近。肉煮好了,盛上一盆,便用刀子割來吃。同車來的一個姑娘用碗盛湯給我,我發現湯里漂著幾個小蛋蛋,不知是什么,就問占明。他笑著說是小公羊的那個“寶貝”,壯陽的,還讓我快吃。我不敢吃,用筷子夾了出去,可那姑娘卻又夾回來放到我碗里。我感到奇怪,便拿眼瞧她,這才發現她正用一雙彎彎的笑眼,天真、調皮地看著我。那種真誠好奇,又富有挑逗情味的注視,使我意外發現她的眼睛原來是那樣美。夕陽透過窗,灑在她像熟透了的蘋果一樣毛茸茸的臉上,那漲鼓的青春與清純,以及臉龐間鮮活出的粉透的暈潤,讓我看得入神,竟忘記了吃肉。在這空曠遼遠得連草都沒有幾根的地方,是造物讓九死而無悔的沖動延續著生命的壯麗;我見到了美得使人忘記收回自己眼睛的誘惑和情愿用性命搏取的狂野欲望,是在這夢猶不及的蒼涼漠野中,喚醒了年少時的渴求與浪漫。于是,我醉了。醉在了就是圣人在此也會變成流氓的荒漠。
天漸漸黑了,院里的來人也多了起來。在他們邊吃邊喝邊唱中,我已飄飄然入夢,已不知了這是人間還是天上。
一覺醒來,太陽已高掛在天,靜悄悄的院中只剩下昨天迎接我的老人,他為我倆煮好奶茶后也走了。我問占明,昨天的那些人呢?他說牧民沒時間觀念,吃完喝完唱完,玩夠了就走,路上從駱駝背上掉下來就睡,睡醒再走。其實我的意思是想著那雙勾魂的眼睛,便問:那三個女的呢?“早晨走了,她們家在向西南大約60公里的沙漠里。”我們草草地吃了點干糧準備上路。本應向西北方向走,可我就是堅持向西南走。占明拗不過我,只好笑笑說:“這男人,有時比公羊還厲害。”
一個上午的顛簸,終于到了那個姑娘的蒙古包。近前一看,門開著,里邊沒人。占明說她們放羊去了。就在要離開時,他叫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在遠處沙山上的羊群中,一個女孩正向我們晃著紅頭巾。我問車能開過去么?他笑著說:“沙中沒路,你飛過去吧。”
為了那雙勾走我心魂的眼睛,雖白跑了一趟,可回家后仍然忘不掉。20天后,我又去了那里,遺憾的是她家轉草場,已遷到200公里外的牧區了,我也就越發放不下那份莫名的牽掛。這并非是男人對女人的想入非非,而是一種醉人的情懷。
后來,我又曾去過兩次,也都是沒有見到。第二年夏天我終于又到了她家的氈房,急切的心不能自已。輕輕地拉開虛掩的門,眼前的一幕使我愣在了那里:一個母親正在給懷里的嬰兒喂奶,那深情的注視,竟沒有發現為了看她一眼而驅車跑了600多公里荒漠的我。我傻傻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慢慢地退了回來,推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悵然若失。為什么人所期盼的有時就注定要失去呢?還是期盼的本就不是應得到的?我所無奈的自慰是:不問收獲,只看耕耘,花兒開了還會謝,莫如不開好吧。
思緒隨著時間,回憶著曾經的經歷,玩味著那一段一生都不會再有的癡迷。終于明白,其實經歷不就是最完美的目的嗎?雖然那里仍有好石,我卻再也不忍心去一次,是為了那雙曾經是圣女般清純的眼睛,在那個茫茫的沙海中。
巴丹吉林,有帶給我歡樂的奇石和我夢縈魂牽的眼睛:當奇石賣向市場、當圣女變成母親時,我的心中永遠地留下了它的原始和她的清純。
那里曾是個能把圣人變成流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