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花重金買過累贅嗎

空瓶子的價值

徐女士 34歲 設計師

【訴說】我父母都是工薪族，可我卻念了個很花錢的學科——法國一所大學的藝術設計專業。父母又喜又憂，勒緊腰帶湊夠了錢，我在又留戀又興奮中，向著藝術之都巴黎飛去。

一到那里，我如入仙境，對什么都好奇。尖頂大教堂、巨石修道院，還有在大街上頻頻驚艷、隨處可見、比雜志封面女郎還要靚的美女……法國女人，真優美啊，與你擦肩而過，留下縷縷香水的幽香。

去香水店，既是享受也是學習、開眼界。沒踏進門，美妙的香氣已經撲鼻而來。很多店店面都不大，商品卻非常豐富。最搶眼的是大名鼎鼎的格拉斯五月玫瑰，閉上眼睛聞一下，像有千萬朵花在盛開。

我不可遏止地迷上了，香水買不起，就千方百計收集香水瓶。記得一次去意大利參觀一家私人博物館，發現一件極富中東色彩的香水瓶，鮮明的伊斯蘭寶寺風格，瓶身上繪的是伊斯蘭君王行樂圖。看到它，我馬上想到中國清代的鼻煙壺，造型非常特別，上面也繪圖案，大多是山水花鳥。假期回國，我天天去古玩市場轉，希望遇見香水瓶樣的東西。親友們說，在這里是淘不到的，我也清楚，是淘不到，但能淘到一份感覺，一份取悅自己的欣喜。

4年后，我大學畢業了。在一家百年歷史的香水公司，找了份香水瓶設計師助理的工作，月薪2500歐元。第一天上班，參觀香水制造流程。我一邊懷著朝圣之心用力感受一邊詫異，這些形狀笨拙可愛的銅質器具、管道、木桶、瓶子，怎么能跟優雅的香水扯上關系？

設計師告訴我，香水是裝在容器里的精靈，香水瓶無疑就是她美麗的翡翠屋。香奈兒女士說，一款好的香水如果沒有獨特的香水瓶造型設計，即便再完美，也無法博得大多數人的青睞。而這里的這些東西，都是造香水不可缺少的工具。

為什么如此喜歡收集香水瓶？我終于明白自己了，從此在助理崗位扎實工作、專心學藝。半年后，我開始試著設計自己的作品，主要是模仿帶我的設計師。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我設計出一套夢幻系列的方案，瓶身都是愛麗絲、白雪公主那種童話的女孩，自我感覺還不錯。

但是，這一系列作品全被公司“斃”了，由16位業內人士組成的評香小組，給出的結論是：平庸之作，毫無特色。

我哭著回到住處，滿眼都是收集的香水瓶，其中一部分是我從法國人手里買的，精算一下，6年來也花了八九千歐了。對我和我的家庭來說，這是筆重金。父母和親友都不理解，常年租房，總在搬家，這些瓶子占地方不說，還要清潔打理。說來也是，我把生活用品壓到最少，而這些瓶子卻占滿了空間。

但是，作為一名香水瓶設計師，這些瓶子既是存在感也是靈感。面對評審們的批評，我一下想到在意大利看到的中東香水瓶。對，回國，到祖國文化中找靈感！于是，我休了年假，回國后在古玩市場逛了半個多月，在家中繪制了一款香水瓶草圖，瓶身是溫潤玉色的仿天壇，瓶蓋是個蹲著的守門獸印璽。

回到公司，我將草圖完善成作品，因頗具東方文化神韻，受到評香小組的一致好評。最后，我獲得3萬歐元的獎勵。所以說，我花重金買的不是累贅而是真實的財富。現在，我已經成為一家法國公司的香水瓶設計師，正醞釀回國，創辦自己的香水外包裝公司。

王牌家政的住房夢

于女士 44歲 家政人員

【訴說】2004年，我隨丈夫從吉林鄉下來沈陽打工。丈夫給做裝修的老板當小工，我啥也不會，只能到家政公司找保姆這樣的活兒。特別幸運，我一亮相，就被一個40出頭的女子看中，帶我來到她父母的家。這是一套180多平的房子，在大學家屬區，四室兩廳兩衛，只有一對老夫妻住。這對老夫妻都是大學的一級教授，拿政府津貼的高級知識分子。能住這么大的房子，那是地位、貢獻擺在那兒的。

打掃房間，外加中午一餐，活兒挺多，薪水也不算高，但我特別喜歡這家人。女兒一星期來一次，話雖然多，但和善，出手大方。老太太有點挑剔，老先生卻脾氣好。一個剛批評完，另一個就接著道歉，像唱二人轉似的，弄得我直樂。剛來時啥都做不好，老太太手把手地教，怎么控制燃氣火，怎么用洗潔精洗碗，怎么擦地……嚴師出高徒，做到第十二天，用老太太的話講，就是你出徒了。

愉快地干了一年半，萬沒想到，身體一向不錯的老先生，突發心梗，說走就走了。老太太一人太孤單，搬到女兒家常住，我只得離開。但直到現在，我還跟女兒保持著微信聯系，年節的都互相問候一下。

憑著老教授調教出的好活兒，我成了家政公司的王牌。一個月后，被一土豪家雇傭，收入大漲，但心情可沒在老教授家好。先說這房子，4層的別墅，還有7畝花園。外邊的我不管，但室內的衛生，上千平啊，挨寸打掃，太累了。好在中午有休息時間，有專門的保姆間，窗戶正對著花園，都是一輩子，窮人富人就是不一樣啊。

轉眼一年了，丈夫跟著老板四處接活兒，見多了好房子和豪華裝修，我倆開始做夢了。我們算了一筆賬，按購房政策，以現在的收入，把生活開銷壓到最低，再奮斗幾年，就能在沈陽買房了。

為增收節支，我主動提出為土豪家臥床的老太太做夜間陪護。女主人正嫌干著的護工活兒不好，聽我一說，相當高興，第二天就把那人辭了。這樣，我的收入漲了500，晚上又有了住處。我們把租的房子退了，丈夫到公司住，又多一筆打更收入。

苦和累就不提了，但錢也真攢下一筆。2013年夏，吉林老家的房子和地都被征收，公婆家兄弟三個，外加兩位老人，共得了80來萬元補償款，我們分到16萬元。如果用這筆錢做首付，買個百十來平的二手房，其實最好了。但長期搞裝修和在有錢人家工作，我和丈夫的胃口都變大了，夢也做的比實際能力大。我們一口氣貸款買下一套品牌公司120平的新房，連裝修帶辦各種手續，把16萬和多年攢下的錢，都用光了。

剛入住時，還是挺興奮的，中檔裝修，家具是土豪送的舊貨，但全是高檔的。那套沙發我知道，買時花了4萬多呢。能住上這樣的房子，用上這樣的家具，放在10年前，兩個鄉下人做夢都想不出來。朋友圈里一曬，正經有面子呢。老教授女兒點了贊，還送上了祝福。

可過起來就發現，這種生活我們真的扛不起啊。我仍在土豪家做工，臥床老太已去世，我回歸白班，收入復原。丈夫也仍在給老板打工，掙的忽多忽少，不穩定。每月物業費、電梯費、水電費，是筆不小的花銷，還有2000多的還款，兩個孩子都在老家念書，一個高三，一個初二，我和丈夫拼命工作，還是月月光，壓力太大了。

如果當初我們量力而行，不做不切實際的夢，買個80來平的二手房，日子會過的很輕松，有吃有喝，平穩放松。現在可好，我倆要為這套房子打工、當奴隸，這下子，真成重金買累贅了。

“替你收著，死了還你”

王先生 58歲 商人

【訴說】我母親對首飾的愛好都成癖了。想當年，我姥爺可是響當當的富家少爺，大學畢業后，在上海大公司供職。姥姥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有錢人家的閨秀。1948年，姥爺在上海納妾，是個公司文員。解放后，政府推行一夫一妻，姥爺便與姥姥辦了離婚手續，跟妾成為合法夫妻，一直在上海生活。

姥姥想不通，自己一正牌夫人，要休也應該休妾啊。但沒法子，只能跟著女兒也就我母親來到長春，不久就郁悶成病去世了。臨死前，她跟母親說，戰亂時，她和姥爺把家中財產，都換成了金銀珠寶首飾，裝在一個單人抱枕里隨身攜帶。上海解放后，姥爺說抱枕丟了，她懷疑是小妾霸占了，心不甘，讓母親追索下去。

當時母親已是從事財務工作的機關干部，心懷革命理想，根本沒把這話當回事。直到1998年，國家開始實行房改，我從小姨也就是母親同父異母的妹妹口中得知，抱枕沒丟，姥姥的懷疑沒錯，一直都在“那個上海女人”手里。這個女人過世后，由小姨保管，房改時，用它在上海換得兩套大房子。

消息傳到母親耳中，被擱置了幾十年的忿怨一下釋放了。她背著我們去了上海，跟小姨大吵一架，沒占什么便宜。回來后，一度很沉默，恢復后就走上了購買金銀珠寶路。

母親退休后，憑著內業口碑，繼續給民企當會計，給公司做投資評估，還給一家上市公司當過顧問，掙了不少錢。她理直氣壯地買，買了也不戴，統統鎖進一個大抽屜里。2005年，她上了年紀，徹底退出職場，但買癖更大了，自己買不起，就逼著兒女買。有一次，我弟媳來看她，戴了個白金項鏈，十字架造型的墜，上面鑲滿小鉆。她花9萬買的，平時舍不得戴，這次戴了，結果被婆婆相中，跟她說：“反正你也不常戴，我給你保存吧。放心，我替你收著，死了還你。”

我和一弟一妹近10年來，給她買了不下30萬的首飾，都被她死死鎖在大抽屜里。2014年，她去世了，因父親健在，她沒留下處理遺囑。但父親在她走后不久，突發腦溢血也離世了，這下壞了，為了這些首飾的分配，我們兄妹三家大打出手。

妹妹早就惦記那條白金項鏈，打開抽屜的瞬間，她一眼叨住，出手特別快，一把攥到手里。弟媳不干了，吼著說“那是我的，是媽硬要過去的”，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差點動起手……

母親花重金攢了十幾年的首飾，不到20分鐘，就被三家分割一空。可直到今天，我們三家還為這事別扭著，都在算為母親的首飾癖花了多少錢，都覺自己分少了，虧了。這讓我常想起姥姥跟那個單人抱枕的恩怨糾結。花重金，搭上一輩子的光陰換得的這點財富，非但沒有福及子孫，還弄得親情受污，成了不折不扣的多余、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