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的都是實在親戚

劉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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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都講創(chuàng)業(yè)，但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一無資金，二無人脈，三無經(jīng)驗，拿什么實力去創(chuàng)呀？所以，在一片創(chuàng)業(yè)沖動中，我乖乖去了一家公司，是父親親屬的家族企業(yè)。這家公司正在進行現(xiàn)代化改造，我的金融專業(yè)知識是他們需要的。所以，入職靠了點關系，但立足還得靠實力。

上崗不久，我就向總經(jīng)理，我稱為“何叔”的66歲老人獻計，審計所屬16個實體公司的財務，包括資金周轉情況。何叔大喜，迅速組成審計小組，由他帶隊，組員有總公司財務總管老余、兩名總公司出納，外加我。我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把16個公司的賬目梳理一遍，發(fā)現(xiàn)一堆問題，有幾個都讓何叔不寒而栗。

那天，我正在財務室跟老余整理材料。突然，門被踢開，沖進3個壯漢。其中一位一把揪住老余的衣領，吼道：“你算老幾，跟我叔說我有問題，有啥問題也是我家的事！”吼音未落，老余的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另一位壯漢沖我走來，用輕蔑的口吻說：“你就是老劉家的三強吧？好好上班，老實干活，別總挑事，知道不？”

3人鬧騰完，揚長而去。再看老余的臉，已腫脹起來。他當場撥通何叔的電話，第一句是“老哥，我得辭職了”，然后老淚縱橫。

原來，打老余的人是何叔的親侄子，他掌管的洗浴中心，是何氏家族16個實體公司之一，也是審計問題最多的地方。最嚴重的是，這位何家二代把包養(yǎng)情婦的費用，都自己簽字報銷，一年下來高達26萬。會計也曾說過不妥，但他說：“這是何家買賣，又不是國營的，你話多了。”審計時，何叔氣得手直抖，但他沒馬上采取行動。他想等到審計結束后，綜合所有問題再一一解決。

事露了，這位小何經(jīng)理惱羞成怒，本想沖我發(fā)泄，但我的專業(yè)背景和跟何家的親戚關系，讓他多少怵三分。老余雖是跟何叔一路打拼的元老，但畢竟是家族之外的聘用人員，于是成了最軟的柿子。小何經(jīng)理便帶倆幫手，趁何叔外出之際，上門鬧事，稍帶宣示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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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叔坐飛機連夜趕回。審計觸碰了家族內既得利益者的蛋糕，小何經(jīng)理是個案也是全貌。我有些恐懼，也有些泄氣，涌起陣陣無聊無助感。迷茫時，老爸指點迷津：“睜大眼睛看看你何叔是怎么做的。他從一個店小二成為身家過億的大老板，可不是一般戰(zhàn)士。所說所做都大有學問，夠你學一輩子的。你要多看多想多學，做生意，管理企業(yè)，有意思著呢。”

呵呵，老爸跟何叔一樣老姜啊！我振作起來，繼續(xù)投入工作，并等著看何叔下一步該怎么走。第二天，何叔出擊了。第一步是安撫老余。何叔說，老余跟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立下汗馬功勞。作為總公司的財務總管，位重資深，從道義到實操，何叔都不能沒有他。所以，何叔帶著不薄的慰問金，由我開車去了余家。他跟老余一家講的話入情入理，我聽著心里都熱乎的。老余淚光閃閃，表示馬上上班，全力配合何叔進行財務整頓。

第二步是找侄子談話，兩人閉門足足聊了倆小時，后來聽老爸說，何叔痛批了侄子，包括他丑陋的私生活，然后大講特講財務審計的重要性。企業(yè)興家族就興，家族興你才興，說得侄子只有點頭的份兒。對那26萬，何叔要求侄子必須還，拿不出可以向爺爺要。爺爺即是何叔的父親，都快90歲了，一家人的事，誰心里都懂。最后，何叔要求侄子配合在全員大會上表演雙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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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后，何叔下令16個公司所有員工到總公司開會。那天下午2點，400多號人馬把禮堂擠得水泄不通。會上，小何經(jīng)理向老余道歉，在麥克風前的致歉詞，都是何叔給寫的。然后，是何叔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講話。他先為老余撐腰，把財務審計上升到企業(yè)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高度；后痛陳各公司的種種弊端，指出是家族企業(yè)的通病，源頭在自己，要負主要責任。他發(fā)出了向現(xiàn)代企業(yè)轉型的動員令，革弊圖新，必須從自己的親人開刀。

66歲的何叔講得口沫四濺、慷慨激昂。臺下鴉雀無聲，有人震懾，有人欣喜，有人不屑……結束后，我跟著何叔回到辦公室。他一屁股坐到沙發(fā)里，臉白唇紫，虛汗不止。我知道，這是低血糖癥狀，忙遞上半杯紅酒，剛想打電話叫人，被他制止。他呷了一口酒，說：“好多了，馬上去吃飯，就沒事了。人生如戲呀，改革才開始，更難的是解決那些財務問題，涉及的人都是實在親戚。但是，再難也得走哇，否則，企業(yè)會被這些三姑六舅給啃黃了。”

他的眼圈紅了，雙鬢白發(fā)把臉上的皺紋襯得更深更密。職場倆月，勝過10年，我的感觸太大了。不管我能在這里干多久，也不管何氏企業(yè)將走向何方，僅說這場審計的全過程，就是極其生動深刻的一課，夠我好好學習消化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