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花影（組詩）

張映姝

馬蘭花

只是留戀，那燈盞捧出的

舊時光，細微美，和淡淡愁

我們漫步鄉野。步子邁向哪兒

都在暮春的取景框里

就像我們逃不出，星球的引力

無知的領地，和世間的認定

自由的野花，這無尚的引領者

調染著皚皚天山腳下的大地，躍動

內心的五彩音符。從野油菜的鵝黃

連奏到蒲公英、海罌粟的明黃

跳轉到亞麻花的絲絨藍，之后

過渡到天仙子的灰粉……

就讓馬蘭花的藍紫，做休止符吧

休止趕赴宴會般的腳步

休止翻越千山萬水的野心

休止對生活、成功等的曲解、追逐

之后，坐在一眼廢棄的水井邊，看

螞蟻搬移木屑，云團聚集峰巔

或者，躺在馬蘭花叢中，聽

風在草尖蛇行，一聲啼鳴喚起百鳥朝鳳

或者，撩起清涼的渠水，引燃

小小的騷動，甚至，提著青春的裙角

歡笑著，踏波而去

這些早年虛度過的時光，充填了

此刻，此生的虛空。心愛的人啊

沒有你，萬物虛空，星球虛空

手指相扣，我們用虛度的分分秒秒

把這個虛空的世界，填滿

海罌粟

一閃而過的車窗內，我鎖定你

明亮的黃。心動的黃啊

唇間吐出“野郁金香”的時候

我的內心，閃過猶疑的雷電

即便我愿意千萬遍地，呼喚你——

野郁金香……

數點你的花瓣，打量張揚的葉片

我偷偷按下那個念頭，掐斷

與之相伴的絲絲絡絡。友人說過

我是個狠心之人。現在

正是放下的最好時機

識花，如識人。浮生如云的世間

如我之人，難免陷入混亂

這就不必說了吧。內心的舞臺

每天上演霓虹閃爍的幻象

還有，那些以種種愛的名義

掀起的波瀾，持久，蝕心

當然，也會有小確幸

比如，眼前的黃色花，其實

是海罌粟。所知甚少

并不要緊。至少

它不會，給我疼

藍亞麻

是絲絨般的藍花瓣，攫住

我的眼睛，還是低垂的花蕾

挑動心的絲弦？遲疑的手啊

只為愛，就折斷了你少女般的

初夢。這薄情的愛啊

世間最鋒利的雙刃

只半個時辰，你的藍

枯萎成滑落的兩行清淚

我的悔恨，隨你的生息

汩汩向外奔涌。我念動

泯滅恩仇的密語，虔誠祈禱

輪回的寬恕和回報

帶你回家。一只花瓶為你的

安妥之處。似乎如此

內心才會安穩

來生便會靜好

房間內，硝煙又在彌漫

目光掃過花瓶。天啊

那低垂的花蕾，舒展成十幾朵

濃郁的藍，純粹的藍

親愛的孩子，我該怎樣愛你？

梅花草

你該是虬枝上的花，盛開在江南

寒風的清冷里。你該是暖的燈籠紅

給白的大地妝點年味。你該是

青衫書生的紅袖，為陳年的竹牘

添一縷暗香。你該與蘭、竹、菊

為伍，養謙謙君子的浩然之氣

俯身為草，撫摩大地之母蓬勃的

心跳，你褪盡高空的幾多孤冷

人間的百般說辭，溫婉為白

為北國的子民，為荒野的

親戚，牛羊的口糧……

驚喜于你，我虛構著你，你的故事

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認可理由

最美好的，我將你比作

七仙女，為了愛，下凡成親

夫耕婦織，生兒育女，

這俗套的劇情，世代的良藥

我虛構著你，你的多版本故事

日復一日，我們變得熟稔

相知，不分彼此

——我已把自己，虛構成你

委陵菜

我的不愿離去，是為了你吧

葳蕤的復葉，山風中飄飛的羽毛

像童年的理想，飽滿，高揚

黃色的花朵，為莖梢敷彩

晃動成少女的清夢

只一眼，鄉野之行便歸于完美

仿若茫茫人海，一個人驀然現身

改變了你，和整個世界

時間，地點，何人，無法預知

也毫無邏輯。索性用命定

來感恩，或慰藉，或平定

將亂未亂之心

山風捎來，博格達雪峰的

雪意，燈桿山的燈火

氈房升起的淡淡炊煙

這無言的天地，見證

我們，無言的相遇

無言的告白

就要離去。我的腳步

輕靈似風，我的心兒

滿盈如月——

親愛的，就讓我們款款

揮手，用無言，摹寫

此生漫長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