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香均
隴家花園印象
與生俱來的綠,匯聚各地之錦,
被歲月的銅鎖,鎖在山野之中,
一鎖已過百年滄桑,
四川、江浙的工藝以及古羅馬歐州風格
在烏蒙山深處騰飛一世,
從清乾隆到民國,從民國到解放,
石泥圓柱、拱壁浮雕,玲瓏小池,養心亭,
而今也是斷臂殘垣,雜草凄凄,
石階上爬著的綠,藏著頑石,
不知是綠負了花園,還是花園負了歲月,
在山之上坍塌得一塌糊涂,
像是歷史在某個時間哽咽,
原諒了歲月的肆意妄為,一場
酣暢淋漓的舞會,
就地成佛,歸于自然,
現在四周的綠固執地藏著破碎,
伸向天空,在當地的傳說中,
硬生生的敗下陣來。
老 屋
像人的命運,生來就歸于塵土,
由靈魂,肉體,三十二根骨頭修建,
百年前是大清的土地,
一棵樹在這里死于戰火。
親人們用水與火在此,堆起了眾多的遠方,
一些還來不及回頭,
窗臺的灰塵已經散落了一地。
爺爺的爺爺,生不逢時,
用命建得此屋,他走時,屋內的石頭
長出了螞蟻,它們保持著隊形,
和一群人把他抬上了山,
然后在這里聚成一個村落,
仍然保持著勤勞的隊形,替屋內的人
開門和關門。
日出前
孤寂的夜,有些凌亂,
一個人牽著月亮,走在深巷里,
風刮得越急,心里越是有分量,
對于一個美好的詞語,正在偷食夜的沉寂,
顯露得如此輕松,
那些搖搖欲墜的蜘蛛網,
像一座千年失修的城堡,
一碰就會落得滿地塵土。
暗黑的燈光下,突然想起
兩個千里迢迢趕到這個城市的旅人,
以愛的名義,破碎了生命,既然瞬間淚流滿面,
有些不知所措,像是遺落了所有的魂,
無法企及一塊靜默的土地,
而對于一個思鄉的人,此刻,足夠有耐心,
在軀體的某個位置種下一百次疼痛和傷口,
然后,走出深巷、墜落、惶恐和自己,
仿佛人間又多了一個即將老去的人。
故鄉帖
窗前的月光,正直酣睡,
像一把帶著年輪的刀,
把故鄉分成兩半,一半是你,一半是我,
此刻的風,又一次充當了藥引,
又一次治療起村前的老樹。
每一次回到故鄉,看到已故或者漸漸
老去的親人,心就會被狠狠的抽一下,
感覺自己也會被故鄉的土地往里拉一把。
此時,想得最多的仍是父母,
他們帶著一身的刀傷,
在閑下來的時候,就堆在一起,
一點一點地數著歲月的傷痕,
像是怕漏掉某一處,
走到奈何橋上難得再回頭。
他們始終在為自己設計的棋局,
鋪路搭橋,等待把自己變成真實的故土,
才會想起清明時節,
哭得最痛的那個人。
對于故鄉,總是想一回,痛一回,
在那里無論是萬物生,萬物長,萬物滅,
都是一個煎熬的過程。
夜行令
我在不斷的練習死亡,在夜里,
斟滿一杯酒,面對一盤殘局,
我凝視一把黑色的刀子,
他殺人于無形,他是黑暗之根,
獨飲著自己,迫使群山一步步矮下去,
但凡離世的人,都會在此時替村莊守著天空,
交出黑夜和白天。
我不過是變換著方式,把愛過的人藏在心里,
為別人展示天空的一個缺口,
與一些與眾不同的光重疊著讓出一片森林,
如果我們都不說破,彼此守護的鋒芒,
可以成為夜色孤寂的禍根,
我寧愿捧著詩歌遠行,
不動聲色的消滅自己,
使勁地把頭扎進泥土,
帶著剩下的體溫,
溫暖一棵夠不到天空的樹。
靜謐的早晨
陽光穿過窗臺,照在我的床上,
這個靜謐的早晨,我在數
昨夜落在半空的星星和月亮,
在想人世間的冷淡,許多故事和人情,
螞蟻要搬家,飛鳥要遠行,四季要更換,
誰都熬不過塵土的背叛,要掩埋自己,
我不停的想,不停的把想到的拋在后面,
用影子擋住,不讓停下的人撿拾傷痛。
像這樣的早晨,把自己關在屋里,
陽光盡情的揮灑,不必太在意累死的螞蟻,
和那些磨得雪亮的刀子,
即使你把歲月屠殺在土地的最深處,
我們也無法逃脫五尺棺木的緊鎖。
陽光喊著我的名字,到外面去,
詩句還在腦海中涌出,
我要不停的想,想出水滴石穿,
想出三十五年的冷和那些故事,
此時,仿佛趕路的人正以刀為鞋,
不停地趕路,不停地流著血,
我在心里看到了世界的安靜。
父 子
和兒子到山上一起追逐
一只蝸牛,像父親追逐日子一樣,
希望時間慢下來。
蝸牛有一個家,背在背上,
一直在趕路。
我們都很認真的追逐,
一路不斷向前,
始終有一個人先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