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
鄉賢?,作為中國古代社會特有的人文傳統,長期填補著鄉村公共治理空間的空白,承擔著治理鄉村、教化鄉民、傳承耕讀文明的重任。
古代士紳鄉賢中的許多精英,年少時“學成文武藝,貨于帝王家”,年老后落葉歸根,告老還鄉,最終完成了“生于斯、長于斯、回報于斯”的人才良性循環。
往事越千年,今天,古老的鄉賢文化,在新的歷史平臺上,再次展現其恒久魅力。許多成功人士,在濃濃鄉情的凝聚下,辭城回鄉,或身居城市心系故土,為建設美麗鄉村,擔起責任。
古代:年老必還鄉
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在他所著的《鄉土中國》開篇即談道,“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在鄉土中國,人民歷來安土重遷,除戰爭、災荒、分裂、動亂等時局外,鮮有大規模流寓遷移,鄉民大多終老本籍,離家仕宦亦多選擇告老還鄉。
先秦時已有官員退職還鄉的記載,《尚書》記載,“伊尹既復政厥辭,將告歸,乃陳戒于德。”告歸即告老還鄉,這也是史書有關告老的最早記錄。宋朝以前,官員致仕(退休)后一般都返回原籍,但只有宋朝官員“終身不歸其鄉”,致仕后寄養在朝廷專設的宮觀。
明朝建立,天下重歸一統,唐宋以來的流寓之風漸漸平息,加之政府明令官員致仕必須還鄉、流民歸籍不得隨意遷徙,鄉村重又繁榮,鄉土觀念再次為人信仰。及至明朝中葉,伴隨學校制和科舉制的發展,鄉紳作為一個階層登上歷史舞臺。
鄉紳的構成除大量未入仕而有功名的舉人、貢生、監生外,還加入了大量致仕、卸任還鄉的官員,而這與明朝嚴格的官員致仕制度密切相關。
明清兩代,政府皆明文規定官員最高年至七十必須聽令致仕,致仕后一律給驛還鄉,不得留住京師或任職地。同時,由于官員不得在原籍任官,且不得在任職地購置田產,返回原籍幾乎成為官員的唯一選擇。
為了鼓勵官員還鄉,政府不僅允許使用官車送回,沿途接待,而且依據官職、貢獻給予不同俸祿。文官告老還鄉,武官解甲歸田,政府明令之下官員大量返鄉,并補充進鄉紳隊伍,鄉村亦因大批有文化、有實力、有資源的鄉紳乃至鄉賢的存在而充滿活力,成為絲毫不遜色于皇城大邑的所在。
“紳為一邑之望”
在封建時代,國家政權對鄉村社會的統治極為薄弱,盡管設有里甲、保甲等組織,但其作用僅限于編戶齊民、征收賦役,且后來日漸寥落,大多流于形式。
在《鄉土中國》一書中,費孝通記述,“在鄉村里所謂調解,其實是一種教育過程。我曾在鄉下參加過這類調解的集會。我之被邀,在鄉民看來是極自然的,因為我是在學校里教書的,讀書知禮,是權威。其他負有調解責任的是一鄉的長老。最有意思的是保長從不發言,因為他在鄉里并沒有社會地位,他只是個干事。”
一位縣知事亦曾感慨:“官與民疏,士與民近。民之信官,不若信士。”
相比政府任命的官吏,“紳為一邑之望,士為四民之首”,無論是致仕官員還是舉人生員,都擁有庶民百姓所不具備的聲望、資財乃至特權,自然成為鄉村執行教化、禮儀、訴訟等公共事務的主持者,水利、賑濟等公益事業的組織者,甚至成為鄉民的代言人和保護傘。其中樂善好施、和睦鄉黨、謙虛好禮者更被推為鄉賢,為鄉民所擁戴,其言行成為一方之表率。
陜西大荔縣保存著一座古代糧倉,名為“豐圖義倉”,至今仍在使用。據史料記載,這座義倉由大荔朝邑人,晚清官至戶部尚書、軍機大臣的閻敬銘倡議修建,被慈禧朱批為“天下第一倉”。1900年關中災荒,豐圖義倉開賑放糧,救人無數,閻敬銘因此被人尊為“救時宰相”。
史載閻敬銘為官嚴正無私,致仕還鄉后更是“尚孝友親睦”,熱心公益事業,捐資修建義學,成為一代鄉賢。
除興辦學校、教化鄉民等文化活動,以及公益性的賑濟救災、扶危濟困外,鄉村公共工程建設的籌謀和規劃,幾乎全賴鄉紳、鄉賢得以完成。這些公共工程包括修橋筑路、開河筑堤、興修水利、建祠修廟等,而且,即便是在國家政權遭到威脅時,政府角色日漸收縮,地方鄉紳賢達的重要性卻愈加凸顯,鄉村文明依舊生息不輟。
讓鄉賢回得去留得住
時移世易,如今的鄉村生態已大異于從前,鄉村治理模式也幾經變化。有學者認為,鄉賢文化在今天鄉村基層治理中依然有其價值,但傳統鄉賢文化依賴士紳個人威望維護鄉村秩序穩定與公正的做法,與現代社會以法律和契約作為秩序基礎的觀念相比已格格不入。
的確,培育傳統鄉賢文化的時空和土壤已發生變化,尤其是鄉賢文化所依托的鄉村現狀堪憂。近年每逢春節,回鄉筆記便廣為流傳,其中透視出的鄉村凋敝、空心化、失根現象觸目驚心,而其直接原因就是鄉村精英人群的凈流失。
不過,亦應看到,傳統鄉賢文化見賢思齊、崇德向善、誠信友善等特點,用鄉情、鄉風、鄉約教化鄉民,協調解決沖突等做法仍值得今人借鑒。
如何讓那些從鄉村走出去的優秀人才落葉歸根、反哺鄉村,當然不能靠“官員致仕一律還鄉”的法令,不能簡單照搬舊時“鄉紳治村”的成例,而應培育新鄉賢文化,在縮小城鄉差別、建設美麗鄉村、涵養文明鄉風上下功夫,各地亦應營造鄉賢回鄉的豐厚土壤,讓更多新時代的官員、企業家、知識分子等社會精英,愿意回去,回得去、留得住。
這是一道可以解也能夠解好的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