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基 何金良
屯墾歲月之老夫少妻傳奇
王建基何金良
1
新疆兵團,男多女少,老夫少妻,故事多著呢。
林小妹對嚴飛講述:“我的表姐有好多趣事呢!我表姐是1959年6月從四川老家興高采烈地來到三河市的,住在三河農場辦事處,她是一個人來的。她的同學,就是劉學芬,你認識的,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是三河農場的,說還是一個連長,是個軍官。我表姐可高興了。家鄉吃不飽飯,好多人都毫無目的地往外跑,表姐可不一樣,她是奔對象來的。她心里很自豪,同學給她介紹的對象不但是部隊的,還是一個軍官,想起來就讓人眼熱心跳。因此,表姐就很高興。一住進辦事處,表姐就找到辦事處主任,說她要到三河農場去。辦事處主任問她,去找誰?我表姐說,找羅醫生。主任想了想,說,你找哪個羅醫生,咱們農場衛生隊有兩個羅醫生?表姐說,就是羅春華。主任認真地看了看表姐,哦地一聲,表姐說,主任的這聲哦拉得很長,隨即主任的臉上就笑容可掬,對表姐十分客氣。這時,一輛草綠色吉普車駛進辦事處,一個人從車上下來,原來是高科長,他去三河市辦事。主任就對高科長說,高科長,你下午回場部,把這位女同志捎上,這是場長愛人的客人。高科長用色迷迷的眼光看著表姐,哈哈,好好好,把表姐都看得低了頭。
當天傍晚就到了三河農場,高科長專門領著表姐到了場長家,有點領功請賞的意思。場長和羅醫生都在,他們正在吃飯。高科長興奮地說,羅醫生,這位姑娘從四川來的,我從三河市辦事處拉回來的,她說是你的親戚,我可是完璧歸趙了啊。
場長和他愛人羅春華好像沒有太大的反應,表姐也呆呆地站在那里,因為都沒有見過面,羅醫生還沒有反應過來。表姐說,你就是羅大姐?我是,是劉學芬介紹我來找你的。哦哦,啊啊!場長和羅醫生這才反應過來,高科長,你坐,場長招呼著高科長,羅醫生忙上前把表姐提的藤條箱子接上,嘴里一個勁地稱贊著,哎呀,大妹子,你看,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哈哈哈哈,劉學芬說的沒有錯,你看你長得多水靈。一路上辛苦了,還順利吧?羅醫生連連發問,熱情得都讓表姐無所適從,和剛進門時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弄得高科長一驚一乍,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著眼前羞答答的姑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高科長問,場長?這是……場長呵呵呵地樂了,對高科長說,高科長,你今天可是辦了一件好事,你接的這位姑娘是我們司連長的未婚妻,哈哈哈哈!哦,我知道了,這個死黑子,艷福不淺啊。那好,你們聊,這里沒有我的事了,我走啰。
羅醫生笑瞇瞇地抓住表姐的手就不放,說說,路上還好嗎?表姐心里很高興,她是個農村姑娘,平時又少和人打交道,這一下子見了這么大的一個官,縣太爺哦,還這么客氣,在老家你怎么也見不上的,表姐就像在云里霧里一般。表姐有點拘謹但笑瞇瞇地說,順利,順利!拿上你們兵團公函在火車站買車票,享受軍人家屬待遇,買的都是半價票吶?場長和羅醫生就笑,說,那是那是,我們是部隊嘛。
表姐說,羅大姐,我同學劉學芬呢?羅醫生說,她在副業連,離這還遠呢,你今天就在我這住下,明天我親自送你過去,哈哈,還要去見你的對象呢。表姐低著頭,不說話。羅醫生說,這個司連長原來是我們老頭子的通訊員。表姐抬起頭看看場長,場長年齡頂多40歲,羅大姐怎么叫他老頭子呢?哈哈,羅醫生笑起來,你一定是聽我叫他老頭子感到驚奇吧?表姐點點頭。羅醫生呵呵地笑著,說,我們這里都這么叫,親切。你以后也可以把司連長叫老頭子,哈哈。這哪跟哪啊,表姐也樂了。羅醫生說,那天,你同學來看病,我就和她聊起來,問她們連長好不好,有沒有軍閥作風?你同學說,司宏義還不錯,對職工好,對她和陳風也好。羅醫生,司連長這么好一個人,怎么還沒有對象呢?我就說,那你給他介紹一個唄,我們老頭子為了你們連長找對象都操碎了心啊。你同學就說,我有一個同學,可漂亮了,叫姚美芳,年方21歲,性格好,會持家。我說,那好呀,我就委托你了。哈哈,沒想到,這個劉學芬還真會辦事那!
小林講得繪聲繪色,嚴飛都聽迷了:“場長兩口子是多好的人啊,那后來呢?”“聽表姐說,后來他和司連長的事鬧了不少笑話,出了許多波折,多虧場長和羅醫生從中調解和勸說,他們才有今天?!薄芭叮τ幸馑?,像書里的故事,你接著講?!薄昂冒??!?/p>
第二天,羅醫生就領著我表姐去了副業連。一路上,表姐越走越疑惑,部隊怎么就是種地的???還這么荒涼?一點都不比老家的青山綠水。羅醫生一路上都是樂呵呵的,羅春華是山東人,心直口快,不停地給表姐解釋,不外乎把新疆軍區生產建設兵團解釋一番,兵團是干什么的,什么是屯墾戍邊啦,什么三個隊四個力量啦,什么毛主席的命令啦,王震將軍怎么進疆啦,反正就是那一套,把個表姐說的云里霧里,一點兒都不明白,表姐說,怎么有點四不像呀,但也不敢插嘴。就這樣,表姐和羅醫生就來到了副業連。
場長愛人領著司連長的未婚妻到副業連的消息不脛而走,劉學芬,陳風,還有好多副業連的職工都站在路上等,遠遠看見她們來了,劉學芬就迎上去了。羅醫生大聲說,也是說給在場的人聽的,你們看,我把誰給你們帶來了?這是你們司連長的新媳婦!你們連長呢,快!把你們司連長叫來!那陣勢,簡直就是向世界宣布一樣。表姐說,心里有點兒不舒服,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這樣沸沸揚揚,總有點難為情,但人家這么熱情你總不好說什么吧。
表姐和劉學芬、陳風寒暄了幾句,一行人簇擁著表姐和場長愛人,向連部走去。當時的副業連比現在差,房子還很少,大都是地窩子,表姐說,你們的房子呢?說得大家都樂了。羅醫生又指點江山,說,這里將來是連部,這里是學校,這里是幼兒園,儼然就是一個規劃師,表姐傻傻地跟著她,聽得還有點兒激動。很快,就來到一排干打壘的房子跟前……嚴飛說,不是沒有房子嗎?哈哈,就是啊,表姐后來才知道,這間土房是連隊的庫房,聽說司連長的未婚妻要來,連夜騰出來的。她們走到房門外,場長愛人手指著說,你看,小姚,司連長一個人住一間,條件不錯吧,聽說你快來了,幾個好同志又幫他在山墻邊挖了個地窩子(其實這才是司連長的蝸居),夏天做飯,冬天放土豆、白菜。司連長想得真周全嗨。我們是新建的農場,要先開發蘆葦荒灘,種水稻,你們四川人就喜歡吃大米飯,今后和你們老家一樣大米多得很啊。就是現在還有許多軍墾戰士住在地窩子里。一路的人都心照不宣,就把我表姐姚美芳瞞得死死的。
羅醫生嘮嘮叨叨地介紹著,表姐說,只見一個周身灰白,滿臉面粉的中年男人走來,笑嘻嘻地,一邊開門一邊說,大嫂,你來了……羅醫生一個巴掌打在那人的肩上,騰起一片面粉灰,三個人進屋后,場長愛人關心地說,宏義,你看你像個面人一樣,趕快去洗一洗。這時候,表姐才知道,眼前的這個臟兮兮的人就是她的那個人了,不免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頓時心格登響了一下,兵團的連級領導就這個樣子嗎?
這時,司連長不好意思地看看表姐,說,八連、九連的馬車來拉玉米面,我幫助背麻袋了,才弄成這個樣子,不要見笑啊。
表姐說,司連長打了一盆水,稀里糊涂地洗了一把臉,她才認真地看看她的未來的夫婿。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這個司連長雖然換上了一身干凈衣服,但個子不高,蓬亂的頭發,微胖的身材,黑黑的臉膛,皮膚粗糙,有些老氣橫秋,只是兩只眼睛倒還有點精神,閃閃發光,顯得有點精明。表姐心里頓時就不是滋味,有點后悔,想想自己將來就要和這么一個人生活一輩子,就有點不甘心。再看司連長的所謂的這個家,就像四川人講的那樣,一棒子打去擋都不擋,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家里一目了然,有一木制小方桌和四個方凳,一張極簡單的木架床,床上鋪一花床單和一床被褥。土塊平房、葦把子房頂,墻上貼毛主席像,旁邊貼了幾張獎狀,還貼有一張松鶴延年的大畫張,設備簡陋。見這樣的情況,表姐一下子就從場長愛人手上接過藤條箱子,對劉學芬說,學芬,你們家在哪,我們走,劉學芬見狀,有點吃驚,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姚美芳已經走到房門外了。
嚴飛也驚奇起來:“小妹,你的這個表姐挺有個性的啊,她這個樣子不是把在場的人嚇壞了嗎?”小林呵呵呵地笑了:“誰說不是呢,漂亮的女人都這樣,我當時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啊?!眹里w:“那后來呢?”小林:“你還想聽?”“那當然,挺有意思的,你說?!?/p>
表姐說,場長愛人當時就急了,連忙拉住她的手,又對在場的職工們說,學芬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回去吧。然后回過頭來和顏悅色地對表姐說,大妹子,你連人都沒看清楚就要走,是不是有點太唐突了?司連長給我們老頭子當通訊員幾年,我非常了解他,他人老實,又勤快,工作認真,經常幫助大伙辦事,群眾都夸他是好青年,后來調到副業連當連長,更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年年都評為農場的優秀共產黨員呢。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你同學吧,她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她不是還給你寄去有相片嘛?聰明的羅醫生把皮球踢給了劉學芬,是想讓劉學芬講話。劉學芬是何許人你是知道的,她能把陳風從火車上死死抓住,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是個有主見的人。嚴飛說,那是,我也是這么看。
小林說,劉學芬立馬就過來說,老同學,你先別走,總得一塊吃個飯吧,吃完飯再到我那去,今晚住我那。這樣表姐才站住,沒有走。劉學芬從表姐手里接過箱子,表姐這才返回房間。羅醫生對傻乎乎站在那里的司宏義說,你傻看什么,還不去準備飯啊。司連長一溜小跑就走了,到食堂安排飯去了。
嚴飛哈哈哈地笑了:“那后來呢?”
不急,還有好多有趣的事,有的是時間,我慢慢說給你聽啊……
2
當她知道連長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就想給他介紹一個對象。初來乍到不好直說,是學芬給場長夫人說的,把她同學姚美芳介紹給了連長。就是剛剛你們見到的那位。”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司連長這個人的確不錯啊?!?/p>
陳風說:“連長是場長的通訊員,他們都打過仗,現在又來開荒,根本就接觸不到女同志,到哪里去找對象啊?!?/p>
嚴飛說:“說的也是。”
于慶說:“我聽說,你們連長三十好幾了,那姚美芳漂漂亮亮的才二十出頭,學芬的同學怎么就同意了?”
陳風呵呵地樂了,正想說給二位聽,這時劉學芬走進來。劉學芬聽他們在聊連長和姚美芳的婚事,就對陳風說:“你去燒火。”陳風知趣,他知道他這個老婆的話匣子要打開了,他對劉學芬說:“那好,我去燒火,你給他們說吧?!比缓蠡剡^頭對嚴飛和于慶說:“這個事還是我老婆知道的詳細,她給你們說吧。說簡單點啊,一會兒連長他們該來了?!?/p>
劉學芬就從頭說起了,嚴飛說,開頭我知道了,你就從他們怎么好上的說起吧?!?/p>
劉學芬理了理思路,說開了……
……那天吃過飯,我和羅醫生,就是場長愛人、連長、我同學就坐在一起,想聊聊。我看得出來,我同學老大不高興,我就對她說,連長不是給你寄照片了嗎,你咋不好好看看呢?同學說:到了這里我才發現,那是他幾年前在部隊上照的相片啊,你怎么騙我?我說,我可沒有看見照片,你別賴我。這時,司連長歉疚地對我同學笑笑,囁嚅地說,農場沒有照相館,這幾年忙生產,也沒時間去城里照相啊,所以,也不是,有意,要,騙你?!?/p>
羅醫生坐在床邊,緊握我同學的手,她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就見她開門見山地說,姑娘,司宏義連長年紀是比你大一點,這是事實。我們山東人的女人就喜歡找年紀大的老公,年紀大的男人最心疼媳婦,我老頭子比我大十九歲,不已經過了十一年了嗎!我同學也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主,她反問羅醫生,阿姨,你們年紀相差那么多,過得幸福嗎?冷不防,我同學把羅醫生叫成阿姨,到弄得她一個大紅臉。大妹子,你別把我叫阿姨,我今年三十剛出頭呢,你就叫我大姐吧。我給你說啊,他們這些人要不是戰爭和開荒耽誤了好多年,都是特別優秀的同志啊。你別看我家老頭子是場長,在家里對我可溫柔了,從來沒打過罵過我。我們同甘共苦這么多年,還是組織‘包辦’的婚姻,你看到的,我們不是挺美滿呀!
同學問:“組織包辦?組織包辦是什么意思?”
羅春華呵呵地樂了,組織包辦不同于那些封建主義的東西,就是組織上覺得你們合適,就給你做工作,然后在一起唄。哦,同學點了點頭,似懂非懂。羅醫生又說,姑娘既然來了,就先住幾天考察考察。我們也不強迫你,好好想想,想通了,你們再當面鑼對面鼓,是回家或留下來,由你自已決定吧。然后,他突然轉過臉,對司連長略帶抱怨地說,宏義,你看你啊,房子這么亂,等會我們走了,好好打掃一下,讓姑娘住,你就去睡地窩子吧。這幾天姑娘的吃呀、住呀什么的,這任務就交給你了。你要親自干,不要工作忙,就找個人來頂替。場長也是,硬要給你成家,你看你又不上心,我是老鼠鉆風箱,哈,兩頭受氣。要是你再把這么好的姑娘留不下,以后再不管你的事了。說完,就起身要走。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屋里的人都無所措手足。司宏義連忙站起來,語無倫次地說,嫂子,你哪能不管呢,這些年,你和老場長把我像親兄弟一樣對待,為了給我成家,跑前跑后的,我要是再把美芳嚇跑了,我這輩子就再也不結婚了。我同學看著連長那傻傻的樣子,撲哧一聲笑起來。羅春華又轉身對姑娘溫和地耳語,大妹子,你放心,宏義是個老實人,他不敢亂動你一根毫毛。女人嘛,早晚要嫁男人的,好好想一想啊。司連長憨憨地笑笑,是,是,嫂子放心,決不會把姑娘餓倒。誰也沒有想到,場長愛人這一通話竟鎮住了我同學,當時就沒有再說要到我家來住,乖乖地在那里留下了。
后來,是我同學告訴了我們走后的一切。
是什么?嚴飛于慶聽迷了。
劉學芬接著說。
“天黑了,一盞馬燈擺在桌上,姚美芳初來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她想洗把臉,又不知道在哪里打水。這時,司連長打來一盆熱水,盆邊放一塊新毛巾,笑瞇瞇地小聲說,坐了幾天汽車累壞了,好好洗一洗、擦一擦,洗好了你敲盆我進來倒水。說完,把門拉上出去了?姚美芳只能照辦,當她洗好臉把那盆敲響的時候,男人應聲而入,端來一大碗雞蛋掛面,還有兩塊臭豆腐放到桌上,一臉真誠地表白,路上都是馕餅奶茶吃不慣,雞蛋掛面和臭豆腐都是你們四川人喜歡吃的。又說,你叫姚美芳,以后我就叫你美芳好嗎?光叫你呀你的,別人聽見多不好。你,就叫我宏義,嘿、嘿。男人先笑了,姚美芳忍不住,也邊笑邊點頭。她確實餓壞了,雞蛋掛面加上又香又辣的臭豆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連長看著姑娘吃得香,順手把洗臉水端出去倒了。進來收碗筷,又打開被褥鋪好,輕聲交代:“鐵殼暖水瓶在窗臺上,晚上方便床底下有個盆,我走了,你把門扣好,場部很安全,你放心大膽睡吧。早上,你把門打開,我才給你送洗臉水?!?/p>
司連長細心周到,可能是當通訊員,照顧人很有一套。但姑娘嫌他婆婆媽媽的,再加上有點累了,就不耐煩:你走吧,我知道,把司宏義趕走了,扣好門,就睡在床上。想一想今天發生的事情,回味場長愛人說的話也在理。自己高高興興辭別父母和親朋好友出來,怎么能又不明不白回去?咋個給他們講哇,多沒臉見人呀。于是,她準備住幾天看一看,是不是對我真心誠意好,還是虛情假意。想著想著,就進入了夢鄉,一覺睡到司宏義敲門。
“咚、咚、咚!美芳,美芳!”司宏義輕輕敲門。姚美芳披上衣服去開了門。男人端來一盆洗臉水,盆子中間還有個刷牙缸子,牙刷上已擠上牙膏:“美芳,你先洗臉、刷牙,我馬上給你送飯來?!?/p>
姚美芳突然感覺肚子不舒服,沒精打采,洗了臉沒有刷牙,肚子便劇烈地疼痛起來,又躺在床上:“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司宏義嚇壞了:“美芳,你咋了?”正要用手去摸她的頭,被姚美芳一把推開。姑娘生氣地說:“你給我吃的啥,我的肚子咋個攪起攪起疼呀?”說完翻身在床邊哇,哇,哇,嘔吐了一大灘發出酸臭的食物,還沾了些在司宏義身上,男人忙清掃污物。
姚美芳大聲叫喊:“宏義!快出去我要拉肚子!”
司宏義從床底下拿出尿盆說:“美芳,拉在盆里?!彼鋈ダ戏块T。過了一會兒,聽到里面敲床板,司宏義才推門進屋,見地上一堆臟衣服和糞便,一股惡臭味沖鼻子。宏義一邊清掃一邊安慰:“美芳,又吐又拉可能是剛從內地來,不服新疆水土,三河農場的水有堿,新來的同志都有這個反應,過幾天就好了?!闭f完從暖瓶里倒一杯水送到姚姑娘手上說:“美芳,喝口水漱漱口。”又用濕毛巾給她擦臉擦手。然后把臟衣服收拾在大盆里,用鐵锨鏟來黃土,撒在地上將污物清掃干凈后,端上臟衣服盆子出門時,又回頭告訴:“美芳,你躺下休息,我去洗衣服?!?/p>
司宏義又去衛生員那里拿了幾包止拉肚子的藥給姑娘吃了,就去洗衣服了。
笫二天早上,司宏義推門進屋,看到地上又是一堆臟衣服和床單,又是稀糞便,滿屋臭氣。宏義明白了,急忙解釋:“吃了藥不管用,還在拉肚子,美芳我送你去衛生隊看醫生吧?!?/p>
姚美芳氣呼呼地罵道:“我不去,司宏義,你給我說清楚,你安的什么心要害我!”
司宏義叫苦不迭:“美芳你冤枉我了,你是我的女人,喜歡都來不及哪能害你呢?”
姚美芳:“我早就看出來了,昨天我要走怕我不答應嫁給你,先用巴豆給我吃了又吐又拉,把我身體整垮了才逼我嫁給你。”
司宏義急得賭咒發誓:“美芳呀,我若有害你之心,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我以共產黨員的黨性保證。現在治病要緊,我送你去衛生隊?!?/p>
姚美芳氣憤地:拍了拍被子:“我的衣服全弄臟了怎樣出門?快去叫老同學劉學芬拿兩件衣服過來?!?/p>
我聞訊后趕緊抱上幾件衣服跑來。我知道我同學的脾氣,小姐身子丫鬟命,脾氣大著呢。我去了一會兒,場長愛人羅醫生也趕來了。
姚美芳看見我和羅醫生,像見到了救兵,眼淚汪汪地抱怨:“司宏義他不懷好意,給我吃了巴豆,把我快整死了。”
羅醫生問:“都吃啥了?”司宏義說:“昨天就吃了一碗雞蛋掛面?!?/p>
羅醫生過去摸一摸美芳的頭,又用手伸進被窩揉一揉肚子,然后又叫她張開嘴看看舌頭安慰:“大妹子,不要緊去衛生隊住兩天,吃點藥打幾針就好了?!?/p>
美芳發火地說:“我來新疆跑了幾千里路,在火車上吃的東西都沒有拉過肚子,才吃你一頓飯就把我快整死了?!?/p>
美芳躺在場部衛生隊的病床上,檢查結果是食物中毒。
衛生隊隊長、羅醫生、司宏義、還有我,都面面相覷,最后都把目光投向司宏義。司宏義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了頭,可憐巴巴地說:“就給她吃了一碗雞蛋掛面,啊——還有兩塊臭豆腐?!?/p>
羅醫生大吃一驚,批評道:“老司,農場已宣傳過,不允許吃私人做的臭豆腐乳。你怎么還要給她吃?!标犻L焦急地說:“病人系霉豆腐乳病菌中毒,病情十分嚴重,有生命危險。我們沒有特效針藥,必須馬上派人去師醫院取針藥?!?/p>
羅醫生說:“隊長,師醫院副院長我認識,馬上打電話請他派人送來吧?!?/p>
隊長說:“目前病人身體虛弱,必須輸血增加抵抗力?!?/p>
羅醫生對司宏義說:“宏義,馬上回副業連動員幾位青年人來驗血?!?/p>
不多時,來了七八個小伙子抽血化驗,但都沒有和姚美芳血型相符的。羅醫生急了,對司宏義說:“再回去動員幾個人來,年輕的女人也行?!?/p>
司宏義問:“需要什么血型?”“A型。”司宏義答:“我的血型和美芳相同,在部隊上曾經給謝場長輸過血。”
羅醫生一拍腦袋:“對了,進疆途中老謝剿匪負了傷,就是抽宏義的血輸的,他倆是一個血型?!?/p>
隊長:“好好,好,去外科室抽血化驗?!?/p>
司宏義抽出300毫升血,給姚美芳輸上。
美芳緩過來了,感覺好一些,就對我有些氣憤地說:“老同學,請你通知九連彭玉華和胡素蘭來看我,我怕見不到她兩個了?!?/p>
我批評她說:“你別胡說,輸了血你的精神好多了,等晚上師醫院派人把特效針藥送來打上就好了。彭玉華、胡素蘭是你的什么人,我咋不知道呢?”
美芳說:“我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五姐妹,都年輕漂亮,人家稱贊我們是“五朵金花”。彭玉華是九連魏副連長接來的未婚妻,胡素蘭是九連文教的女朋友,那倆找的對象都在師工程團?!?/p>
“好,我馬上去打電話通知?!?/p>
我同學住院期間,我沒有離開過她。司連長更忙,既要一天三頓送飯,還要給美芳洗臟衣服。
晚飯前,彭玉華、胡素蘭來了,看到美芳病殃殃的樣子,三位姑娘情不自禁地抱頭痛哭,美芳說:“你們兩個找的男人都好,我找這個死老頭子是個沒良心的黑心蘿卜,亂給我吃有毒的霉豆腐乳,快把我整死了?!?/p>
彭玉華:“他把你接來,還整你干啥呢,是你多心誤會了?!?/p>
美芳:“我來當天看到他黑不溜秋,稀臟邋遢的樣子提上箱子就要走,羅醫生勸我住兩天,看看司宏義對我好不好,再決定走不走。”
胡素蘭:“看一眼就要走咋要得嘛,年紀大點只要心疼你就好?!?/p>
美芳:“老頭看我要走起了歪心,把我整病了走不動,就無可奈何地嫁給他?!?/p>
彭玉華:“我嫁給魏德山是因上次我的腳受了傷,他把我背上背下治療,還是滿心疼我的,人是老相,但心眼好。找個男人是要過一輩子,女人就怕找錯郎。”
美芳又問:“素蘭,你找的文教年輕,一定很滿意吧?”
胡素蘭:“比較滿意,我們還沒有結婚,等你病好了再考驗他一段時間,覺得滿意了再結婚不遲?!?/p>
我是個外人,這時也插話:“你們說得在理,美芳,司連長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又是共產黨員,他決不會害你,吃自己做的霉豆腐乳中毒,去年也發生過?!?/p>
美芳憂心忡忡地:“要是師醫院的藥沒有了,我就會死掉。”
彭玉華、胡素蘭異口同聲說:“美芳放心,人命關天的大事,師醫院肯定會把藥送來?!?/p>
此時,聽到汽車馬達聲,又是笛笛,笛!喇叭聲。有人叫:“隊長!羅醫生!快,快!師醫院派人送針藥來了?!?/p>
3
一周后,姚美芳病情好轉,出院回家調養,仍然躺在床上。羅醫生坐床邊問:“大妹子,覺得身體怎么樣了?”
美芳:“身上輕松了,頭腦清醒多了,多虧羅大姐關心,師醫院送藥來得及時?!?/p>
羅醫生:“你的病情危險,打電話后,師醫院立即派專人送藥來?!?/p>
美芳:“我這條命是羅大姐救的?!?/p>
羅醫生:“大妹子,當時病情嚴重,你已經昏迷,隊長決定給你輸血,副業連動員十多人來驗血,都不合你的血型。危急關頭,宏義主動要求抽他的血。他的血型和你一樣。他抽了多少你知道嗎?1000毫升。”
美芳啊了一聲。羅醫生接著又說:“大妹子,你錯怪宏義了,他一片好心要讓你吃好,四川老鄉好心好意送的臭豆腐,他也不知道有毒呀。”
美芳:“這種倒霉的事讓我遇上了。”
羅醫生:“大妹子,你病了宏義日夜守在病房,給你喂藥喂飯,一個大男人還給你洗衣服褲子,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他真心實意地喜歡你嗎。”
美芳心里已經原諒司宏義了,只是嘴上還不讓。
劉學芬說:這些天,就全靠司宏義照顧我同學了。我同學說,司宏義對她百般討好,每當端來飯看見她吃的時候,總在一旁絮絮叨叨地:“美芳,昨晚沒睡好吧?現在身體剛恢復要休息好,吃過早飯又睡?!薄懊婪迹亲觿偤靡喑运夭?,晚上你喜歡吃啥說一聲?,F在農場機關、各連隊都是吃集體食堂,場長、政委全都在大食堂打飯,但自已可以在家里炒點菜,你要吃啥?我在地窩子小棚棚給你炒,美芳,你不知道我給老場長當了幾年通訊員,學會了做飯,往后我們結了婚一天三頓做飯的任務我包干。”“美芳,你有文化,閑不住,窗臺上有《毛澤東選集》可以看一看,以后工作了經常都要學習。”聽著司宏義這么嘮嘮叨叨說了半天,看見司宏義忙前忙后,姚美芳心里慢慢也就平靜了許多。
接連三天,司連長都變著花樣給送飯送菜,每天都有一頓大米飯。笫四天中午,還送來一個午餐肉罐頭。這個午餐肉罐頭是托駕駛員去三河市走后門才買來的。我同學心里有了暖意了。
恰巧,場長愛人下連,又專程來看望我同學。
“這里生活過得習慣嗎?”羅醫生問。
“習慣,習慣,天天頓頓白面饃饃,大米飯。宏義,光吃玉米饃饃。”
羅醫生抓住有利時機:“大妹子,我早給你說過了,宏義是個又忠厚又老實的人,他怕你剛來生活過不習慣,自己吃粗糧讓你吃白面饃,大米飯,多體貼你關心你呀。你們四川人常說,打著燈籠火把都找不到的男人。”羅醫生語重心長地勸慰:“大妹子呀,你有福氣,司宏義住上了房子,幾年前,建場初期,我們老頭子這一代老軍墾都住的地窩子。”羅春華拉住姑娘的手親熱地說:“大妹子,考慮得怎么樣了?女人總要嫁男人的,世上十全十美十分稱心如意的男人很少,不要光看對方,你自己家住農村哪有工作,嫁給宏義了馬上就有工作、有工資、有飯吃,這樣的好事在你們四川有嗎?”
美芳忙說,不是那個意思。我,我……
“唉喲,大妹子,還不好意思呢。好吧,你好好想想,等兩天答復我?!?/p>
其實,這些天來,我同學思考的也很多。她看見司宏義住的地窩子地鋪,鋪的干葦子,放了一床薄被子,一件棉大衣,這就是司連長晚上睡的地方;鍋臺邊放了幾塊吃剩的玉米饃饃,把白面饃、大米飯讓她吃。他天天睡又潮濕又涼的地鋪,讓我睡軟軟的大床。畢竟是女人,一股酸酸的東西冒了上來。
這天中午,男人又送來一碗大米飯,一盤食堂燒的葫蘆瓜和一碗粉條湯,我同學問:“你吃啥?”
“我,我,等會吃?!眴柕媚腥私Y結巴巴答不出來。同學干脆挑明了,命令式地:“你去拿個碗來,把玉米饃饃也拿來我們一塊吃?!?/p>
司宏義尷尬地笑笑:“美芳,農場這幾年都吃80%的粗糧,我己經吃習慣了,你慢慢吃吧!”
同學生氣:“你不去拿碗我自己去拿!”
正欲起身,司宏義忙把她按下:“我去拿,我去拿!”
美芳把米飯撥出一半,玉米饃饃一人一個,心疼地對司連長說:“從今天開始,飯打來我們一塊吃?!?/p>
宏義低頭吃飯,心中暗喜,美芳知道心疼我了。這天,司宏義吃過晚飯來到場長家。場長在看報,羅春華迎上前:“宏義,媳婦對你的態度好轉了沒有?”
司宏義胸有成竹地:“場長、嫂子,我就是來向你們匯報。”
場長急問:“這幾天她再沒有說走了吧?”
司宏義:“沒有,你批了幾斤白面、大米起作用了。我頓頓吃玉米饃饃她也看見了,她心里過意不去。”
場長愛人嗬嗬笑了:“唉呀,有門,姑娘心疼你了!”
司宏義:“我就是來找場長、嫂子商量,下一步咋對付?”
場長高興地接上:“宏義,漂亮的媳婦快到手,叫你嫂子再去做做思想工作,早點成了親才放心,以免夜長夢多!”場長又說:“宏義跟我幾年辛苦了,你應該把家安好,姑娘同意了也像九連魏德山接媳婦一樣,給你批大米、白面各二十公斤,副業連宰一口肥豬,搞得熱熱鬧鬧媳婦才高興呀!”
羅春華看著場長,調侃地說:“死老頭子,宏義結婚都殺大肥豬了。哪像我們那會兒,團長講幾句話,一人發一個糖,向參加婚禮的十多位同志敬個禮,醫院辦公室是新房,兩張桌子上睡了一夜,笫二天就出發進新疆了。”
場長:“那是戰爭年代呀!”場長又半開玩笑地說:“春華呀,只要你同意,我們再舉行一次結婚儀式,你愿不愿意?”
妻子不好意思地:“去去去,那才丟死人呢!”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眹里w、于慶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劉學芬也講得有頭有腦,有滋有味。嚴飛說:“沒有想到,這個司連長和你同學還有這么一段浪漫的故事。場長和他愛人都是熱心人啊,多虧了他們啊。”“誰說不是呢?!?/p>
嚴飛就想,場長是個好人,對他這個連來路都沒有搞清楚的人都這么重用,就更不用說對司連長了。嚴飛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干,就是有再大的困難,也要想盡一切辦法干好,要用實際行動來報答場領導對自己的關愛。
這時,陳風帶著連長進來了,姚美芳緊緊跟在后面也進來了。嚴飛、于慶、劉學芬都站起來迎接。嚴飛望了望后面,沒有見著小林妹子,不好問,有點失望。姚美芳看在眼里,臉上有一絲不悅。其實,小林在外面燒火呢。
司宏義身體比較魁梧,來之前,嚴飛就聽人說,司連長這個人很有本事。本來副業連就不好干,但他來了,副業連很快就變了樣,樣樣工作都有條不紊,很得場長的賞識。陳風深有體會地說,司連長對人特熱情,我們剛來幾天就有人背地里說我們是盲流。司連長知道了在全連大會上說,有人背地里說陳風夫婦是盲流。我聽場長講過,兵團老政委張仲瀚審時度勢,在全國大饑荒年代,敢冒風險,在尾亞、哈密吸收大量盲流充實兵團。我們副業連有一半都是這兩年招來的新職工。老軍墾要和新同志團結一心干好工作,不要在下面說些不利于團結的話。
幾個人相互握了手,寒暄幾句,司連長就單刀直入了:“聽場長說,嚴組長要想建水電站?就建在我們副業連這里是吧?哎,不瞞你說,我以前也有這個想法。你看,我們這里地勢高,完全可以從三河把水引過來發電。但我不懂技術,只是說說而已。這下好了,有嚴組長,什么問題都沒有了?!?/p>
嚴飛沒有想到,這個司連長真是快人快語,他還沒有提這個問題呢,他倒先提及。嚴飛說:“我就是想先來看看,如果可行,我們就來測量了?!?/p>
“好呀,我現在就帶你去看!”
陳風說:“吃完飯再看也不遲呀!”
可是,司連長和嚴飛都站起來向外走了,于慶、陳風、只能跟在后面。劉學芬跑過來想阻止,姚美芳說:“算了,讓他們去吧,這些男人,一個臭德行,一說工作,把什么都忘了。隨他們去吧?!?/p>
司連長一行人,出了門,朝著那個黃土高坡爬上去了。好不容易爬到坡頂,司連長指指點點,嚴飛用手遮住驕陽的光,往遠處望著,說著什么。
4
幾個月之后,學芬和美芳同學兩人講悄悄話。
學芬摟著美芳,親熱地說:“怎么樣,司連長對你好嗎?有了嗎?”
美芳輕輕打老同學一捶:“哪那么快,你們結婚快半年了,你的肚子不都還是癟的嗎?”
學芬:“你看我們這條件,不比你們。我們等明年住上新房子再要孩子也不遲???”
“原來是這樣啊。還是你們好,自由戀愛,什么事情都有個商量。我們宏義年紀大,急著要孩子呢。天天晚上都要和我那個……”“呵呵,那多好呀!”“你個騷貨,他是想要孩子哦,那樣拼命,身體搞壞了咋辦?”學芬就捂住嘴嗤嗤地笑。
美芳紅了臉:“好姐姐,你和陳風哥多好呀,自由戀愛,我好羨慕你們呵!”
學芬:“美芳,你和司連長是緣分,我和陳風,那也是緣分。緣分要是到了,想躲都躲不開啊。在來的火車上,我摔倒的時候,是他把我扶起來的,在車上,又是他給我揉腿,還和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陳風他們一伙年輕人說說笑笑,天南地北講不完,從他們談話中聽出來都是川平山城市的國家干部,在單位上挨了整,和我一樣因餓肚皮才往新疆跑,找工作找碗飯吃。我是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農村姑娘,不知社會深淺,怕被人騙去賣了。我就和陳風拉關系和他沒話找話說,開始他不理我,我總是纏著他問這問那,慢慢就熟悉了。”
美芳:“哈,想不到你的臉皮真厚,素不相識的男人就纏著人家。”
學芬:“第二天夜里,我疲倦了靠在他肩上睡覺,他把我推開,我又身不由己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后來,他也疲倦了,我倆就靠到一塊兒睡覺,他也不反對。兩天以后,我們就更熟悉了。陳風知道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同情我,看出我沒錢買飯吃,他們每頓飯就多買一個餅子給我吃。你說,美芳,他們的心有多么善良啊?!白藘商靸梢梗搅宋瞾喕疖囌?,那里有兵團各個師設的招收站,大多像我一樣的青年人。陳風他們一伙人還在東轉西轉,我就對陳風說:‘我和你一塊登記找工作。’
“陳風聽我這么說,他好不高興:‘你愿去哪里自己去吧,我們幾人要一起走的!’
“我說,我一個人害怕被人騙了,你們去哪兒我也要去哪兒?!八筒焕砦伊耍疫€是跟在他后面。我見他們幾個人在一塊嘀咕嘀咕不知說些啥,又走了兩個招人的帳篷,忽然聽見有人大聲吆喝:‘我們三河墾區出大米,喜歡吃大米飯的快來呀,吃過飯就上車走……,我就拉著陳風:走,我們去登記吧,那里有大米飯吃。
“他身不由己地被我拉到三河農場招收站,就寫上我們倆人的姓名。站上的人問,陳風是誰?
“我一把拉過陳風,他是我男人!趕鴨子上架,他就不好意思了。他被我拉進帳篷,吃完飯上車走,新疆白天熱得只穿一件衣服,晚上凍死人。我就往他懷里擠,又在他耳邊悄悄說,快把我抱緊點!”
美芳嗤嗤嗤地笑:“哎喲,原來你是拉郎配呀,你比男人還主動!”
學芬:“嗯,我是看上他了,他年輕有文化,有工作經歷,文雅穩重,長得眉清目秀,個頭比我高,我在農村哪去找這么英俊的男人嘞!到了三河農場,陳風要和我分開各管各,農場沒房子,單身漢都分配到各連隊去了,我就主動對人事部門的同志說,我們是夫妻,才被分配到副業連,住上現在的地窩子。”
美芳:“住地窩子你倆就睡到一個床上了吧!”
學芬:“屁,他堅決不和我睡床上,一個人蹲在床邊,我問他,為什么不上床睡覺?他說,我倆不能成為夫妻,你嫁給我要吃苦受罪,我是為你好。我問,為啥!逼急了,他才憂傷地講述了他遭遇不白之冤的苦難經歷……我們家陳風原是川平市公安局的,被打成右派,組織上把他們下放到農村監督勞動改造,他們參加了大煉鋼鐵,年輕人到山里背炭,苦極了,吃不飽飯,還挨打。這樣才跑出來的。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天,就在這間地窩子,就在這里,陳風邊講邊流淚,我也陪著他哭了。我感動地抱住他。陳風,你是好人,我認定了。我在尾亞就說過,將來不管發生什么事情,我都跟定你。你將來一定有出息,我堅決要嫁給你。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一個農村姑娘能嫁你這樣有知識有本事的男人,是我倆有緣分。說完這些話,他給我擦淚水,我給他擦淚水。陳風就把我緊緊地抱住了……”
美芳聽得感動起來:“啊,你們也太不容易,難怪陳風哥哥對你那么好?!泵婪己莺菰趯W芬身上捏一把:“你這個自由戀愛,自己找男人的姑娘多么心花怒放,真讓我羨慕呀!”
劉學芬說:“平安就是福啊?!?/p>
美芳低頭笑了:“你說的太對了,這年月,女人有個好去處,總比在老家好吧!老家那是啥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不飽,穿不暖,還受人欺負……唉,我要再勸勸表妹,你也要幫我勸勸我那小妹,他太死心眼了?!?/p>
學芬說:“你表妹小林的事?”
“是呀!那是我答應場長和羅醫生的,把表妹介紹給參謀長的。誰知她來了,死活不嫁給他,你說咋辦?我還要告訴你,你們陳風的那個朋友叫嚴飛,我表妹看上他了,還認了個干哥哥,你說要不要命!原先有一個高科長我倒不怎么擔心,因為小妹不喜歡高科長這樣的人,不踏實。但是表妹自從見著嚴飛以后,我的心里就像揣著個兔子,總是惶惶不可終日。這個嚴飛,威脅最大。如果再不抓緊時間,小妹可就真的飛了,到那時,我在參謀長跟前不好做人不說,連我們家老司也不好做人了?!?/p>
5
兵團的女人是偉大的戈壁母親!
羅春華醫生專程到姚美芳家來了。
由于姚美芳事先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所以有點受寵若驚。你想,一個相當于縣委書記那么大的一個官的夫人,竟然來看他這么一個從農村來的鄉下妹子,她怎能不激動?她忙上前迎接:“大姐來了,咋不提前說一聲。來來來,屋里坐!”
一陣寒暄,羅春華端起大碗茶喝了一口,開門見山就問:“美芳,你給小林的工作做得怎么樣了,她想好了嗎?怎么這么長時間沒有動靜啊,有點急人,我都不好意思給參謀長說?!?/p>
姚美芳有點掛不住了,連忙說:“大姐你放心,前不久小妹才來了,我給她比前比后地說了,看來小妹有些活動。大姐啊,這么長時間了,你也應該知道啊,我的這個小妹脾氣太倔強,你還得給我一些時間,我想一定能成。這兩天晚上睡在床上,思來想去,總覺得我小妹的心里有想法,我得給她慢慢做工作不是?參謀長是個好人,一定能有好結果的?!?/p>
羅春華笑起來:“美芳啊,你是聰明人,我不逼你,但我是一個急性子人,你不要介意。只要你把這事放在心上,我就放心了。你是過來人,思想工作怎么做,你就是一個例子,將心比心,這樣做起工作來就好做多了?!币γ婪颊J真聽著,不住地點頭。
羅春華是個爽快人,姚美芳鬼精鬼精的,姚美芳心里一轉,這小妹的說服工作不好做,要成其好事,還得把羅醫生也拉進來,于是,姚美芳說:“大姐,你比我更有說話的權威呀,啥時候和我一起給我表妹做做工作?”
羅醫生不解地問:“為什么?”
姚美芳說:“你看,你和場長不也是老夫少妻,而且生活的那么美滿,讓好多人都羨慕哦。到現在,你還這樣年輕漂亮,場長那么疼你、愛你?!?/p>
女人聽不得別人說自己漂亮,經不住這種贊美的誘惑啊。羅春華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卻說:“什么愛不愛的,你們年輕人就講這個,過日子嗎,就要實在。你看我和老頭子結婚這么多年,實實在在,我們的兒子都讀高小一年級了?!?/p>
美芳得寸進尺:“大姐,早生貴子,早享福了哇?!?/p>
羅春華說:“美芳,說起來是這么回事。但是你想,我結婚時才剛滿十八歲呢,唉……”
美芳一聽,這里面有故事,就追問:“也是別人介紹和場長認識結婚的吧?”
羅春華:“美芳,我和老頭子結婚的情況,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原在部隊上是戰地醫院的護士。1949年,部隊進疆前幾天,戰地醫院院長找我個別談話。說師團首長研究決定,要我嫁給謝林營長。他是共產黨員,三十九歲,又是營級干部符合結婚條件。大妹子,我和你當時一樣的感覺,這不是拉郎配嗎?結婚怎么還要組織上來決定?但想不通歸想不通,但這婚還是要結。當年我結婚比你現在還要小兩歲,要嫁給大我二十一歲的男人當婆娘。1948年2月,三五九旅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軍步兵笫五師,渤海教導旅改編為步兵第六師,我當年十七歲就在山東老家參軍了。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兵團第二軍激戰蘭州,智取河西,翻越祁連山,西出玉門關,實現了新疆和平解放。……”
美芳著急問:“那你咋回答院長的?”
羅春華說:“咋回答?當年部隊上嫁男人也是命令呀。同意也要嫁給謝營長,不同意也是謝營長的老婆哦。當兵的服從命令聽指揮,黨叫干啥就干啥嘛?!?/p>
美芳有點瞠目結舌,不解地追問:“怎么?解放后了部隊上還興包辦婚姻,你自已咋不去找團長評理?!?/p>
“我大著膽子找團長說,我不愿意嫁給大我二十一歲的謝營長。團長說,謝營長是中學生比你的文化高,嫁給他沒有錯。又命令式地說,趕快回去準備,明天就舉行婚禮。我要組織團、營、連長領導參加你們的婚禮。我哭了邊抹眼淚往回走?!泵婪疾唤獾貑枺骸澳憔褪呛同F在的謝場長結婚?”
“就是呀!第二天,部隊開過晚飯,醫生辦公室的桌上放了兩盤子花糖,四周早已擺好椅子和凳子。團長帶上團以下領導十多人來到醫院,院領導也緊跟其后。客人坐好后,團長吩咐:“謝林營長、羅春華你二人過來站在前面。”
院長起身講話:“今天是謝林營長和醫院護士羅春華結婚的喜事,團長、營長、連長都來祝賀,你倆應該感到榮幸?,F在請團長致辭。大家歡迎!”嗨,我都氣得快哭了,下面還一片掌聲呢。團長嗯嗯兩聲:“我首先告訴你們個好消息,明天部隊就要進軍大西北,解放新疆。所以,今天晚上謝林和春華結了婚,在進軍路上好互相照料。祝賀你倆互敬互愛,白頭偕老。新郎、新娘給大家敬個禮吧,表示感謝哦。”
我極不情愿地起身給首長敬禮,別提有多尷尬多別扭。團長又開玩笑地說:“新娘子咋不請客人吃喜糖?”
我只好又氣又害羞地端上糖,挨個兒把糖送到客人手上。最后,院長宣布:“謝林、羅春華結婚典禮圓滿結束。這個辦公室就是你們的新房?!蹦憧?,我們那個時候就是這樣的。
臨別時,團長還風趣地說:“辦公室是新房,辦公桌就是你倆的新床,你倆小心點啰,別摔下床來了。”
團長幾句笑話,把我羞得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客人走后,通訊員抱來兩床被褥和枕頭,鋪好床,通訊員就走了?美芳嘿嘿地笑了,感到這樣的事既新鮮又不可思議。隨即問道:“都走了,辦公桌上你們倆咋睡呀?”
此時,司連長下班突然推門進來,打斷了她們的談話。羅春華使勁使眼色讓他趕快走。司宏義也知趣,忙說:“嫂子來了,你們慢慢聊吧。我出去準備飯了?!?/p>
羅醫生正在興頭上,見司連長走了,就接著說:“當年,在戰爭年代,部隊上的老同志結婚,一定要有三個條件:一是到知天命之年、二是共產黨員、三是營以上的干部。大多是領導介紹,其實是按三個條件分配。結婚儀式極為簡便,原來素不相識的人,突然由領導宣布結為夫妻,男女雙方的家庭、性格、愛好、文化層次等均一無所知,都會感覺到太突然別扭,不好意思。特別是年紀輕輕的大姑娘,突然要和素昧平生的大男人睡到一床,確確實實既害怕更害羞。當然,年齡較大的男人又是部隊領導干部,有一定社會經歷,修養性好,他們很尊重女同志的。”
羅春華把美芳姑娘肩膀拉過來,對著她的耳朵悄悄說:“但尊重歸尊重,這個時候男人都會等不及的。就像我們家那一位,當時他關好門脫衣上桌子,等我上去。我羞紅了臉,心里嚇得咚咚直跳,低頭坐在椅子上不敢動。他又下來關了電燈,但窗外的月亮光照上,室內仍然什么都看得清?!斑^了一會,借著窗外皎潔月光,我發現老謝在偷偷看我。過了一會兒,老謝就過來拉我,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就一下子懵了,他是怎么把我抱住的我都不知道了。
“他把我擁抱了好一會兒,我好像有點知覺了。就聽老謝愛撫地輕聲說: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應該高興才對,你為啥不說話?”
“我低頭不語,他又說:其實我早就見到過你了,去年我們部隊在和國民黨一個團作戰中,我腿部受傷住了幾天醫院,是你給我打針換藥。當時你穿的護士衣服,頭戴白帽子,你埋頭給我換藥時,你那張微笑的瓜子臉,一雙靈敏的眼睛把我迷住了。這天晚上,我失眠了。從那以后,每到晚上你婀娜多姿的身影就出現在我面前。有時休息天,就沒病找病到醫院來看看你。你知道嗎?今天你穿上軍裝顯得更有精神更漂亮了?!?/p>
美芳說:“大姐,你的確很漂亮呀?!?/p>
羅春華沉浸在幸福之中,繼續說道:“我羞答答地低下頭,他把我夸得天仙一樣美。他邊說嘴也挨著我的臉了,一股男人的汗香味撲面而來。他顫抖著手,迫不及待地給我解皮帶,脫去衣服,把我抱到桌上。我就那么赤條條地躺在連腿都伸不直的小小的辦公桌上,渾身膨脹起來。老謝就上來把我緊緊摟在懷里,狠親我。我呢,可壞了,我故意不好意思地對他說:今天不行,我身子不干凈。“他著急問:什么不干凈,為啥不行?”
“我說:你們男人不知道的事,以后就知道了。等兩天你就等不得了嗎?我已經是你的女人了。老謝很聽話,他躺在一邊,就再沒有動我了。”
羅春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嗨,美芳,現在想起來,老謝很老實。當時我害怕,其實在騙他,我沒有來例假,我是擔心辦了那事,第二天要行軍走路,騎馬都不方便,別人見了要笑話我。當年去新疆的火車鐵路還沒有修通,因幾萬解放軍要向新疆進軍,人多車少,大部隊的戰士都背著背包步行,營以上干部才騎馬。第二天進軍途中,他叫我騎馬,他卻走路,我好感動。”
美芳:“是啊,場長是好人。”
6
羅春華沉思地說:“大妹子,你可能不知道,當年為了解決部隊老兵婚姻問題,王震司令員親自過問,當他了解了情況,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親自派人去湖南、山東招來一批又一批的女兵到咱們兵團。說得直接一點,目的就是為老干部解決老婆問題。那些女兵來了之后,分到機關、學校、后勤,然后就開始談婚論嫁。我們醫院當時分來三位小護士,其中最漂亮的一個,就被團長領走了。一切都是那么匆匆忙忙,連愛情也處理得那么匆忙。他們沒有花前月下,更沒幽會。愛情被壓縮在一天一晚的短暫的匆匆的一瞬間。這些女人,來到新疆兵團,還沒有嘗到工作的愉快,很快就蛻變成真正的女人,成為戈壁母親。西部大漠風沙,把她們變成一座座的雕像。當年所經歷的酸甜苦辣,已經遠遠超過一個女人所能承受的限度了,那時她們常常忘記自己的性別,開荒造田,打擂比武,頂風冒雪大會戰,也絕不在一般男人之下。兵團的女人是鋼筋鐵骨的女人,是西部偉大的女人。羅春華話鋒一轉,對姚美芳說:“兵團女人雖然成了寶貝,但是比男人更辛苦。她們和男人一樣干活,還要生娃娃,干家務。哎,做女人真難。大妹子現在條件好了,你看宏義對你多好哇?!?/p>
美芳一臉羞色:“宏義對我,還可以吧,那還不是托你的福啊?!?/p>
羅春華給姑娘輕輕一拳:“你這個死丫頭,嘴挺甜的,真會說話?!?/p>
美芳:“羅大姐,你答應我的事你忘了沒有?”
春華:“什么事?”
美芳:“把我媽媽和弟弟接來,你忘了?你答應過我的?!?/p>
春華:“嗨,你看我這豬腦子,都忙忘了。接你媽媽和弟弟來農場,估計問題不大。媽媽接來以后,可以給你們帶娃兒。弟弟到了十八歲可以參加工作,我都給老謝說過的?!?/p>
美芳:“哎喲,那就太感謝你和謝場長了?!?/p>
春華:“不要感謝我,你趕緊把參謀長的事給抓緊了?!?/p>
美芳:“那是那是,我一定不會忘記的?!?/p>
春華:“好好好。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我要走了,也不吃飯了,你和司宏義也不要忙活了,這里離場部近,我一會就走到了。”姚美芳知道羅大姐醫院工作忙,也不硬留。羅春華臨別時又給姚美芳交代:“美芳,最近場領導正在研究建設水電站的事,工作很忙,今天幾位領導都去九連勘測隊工地,研究有關工作問題,等場長閑了我告訴他給你安排你媽媽和弟弟的事。聽說,修建水電站的位置就在你們副業連,到時宏義忙,你可得多支持他的工作哦。我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