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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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寫作
○歐陽斌
寫作是生命的置換形式,是生命進行中的一系列“定格”。
生命是無字的作品,作品是有字的生命。作品的價值取決于生命的價值。有生命的作品,在醞釀時是靈魂的煎熬;在創作時是靈魂的獨白;在問世后是靈魂的交流。
因了寫作,奔流的歲月才變成既可以一頁頁翻過去、也可以一頁頁翻過來的歷史,生命才有了永生的可能;千百萬陌生的靈魂才得以相遇相知;過去和現在,現在和未來,一萬年前與一萬年后,才得以架起溝通和理解的橋梁。
寫作需要真誠,真誠是盡情地裸露自己的靈魂。
寫作需要激情,激情是因了對生活和世界的鮮明愛憎而產生的不可遏制的持續沖動。
寫作需要透視,透視是致力于解釋“水上冰山”的水下部分。
寫作需要“距離感”,保持一定距離,才能看得更分明更準確。
當寫作成為生命需要時,才會產生珍品。
功利心使寂寞的寫作變得浮躁,無論這浮躁的寫作曾怎樣地轟動一時;無病呻吟常使真摯的寫作變得虛偽,無論這虛偽披上了如何華麗的盛裝。唯有當寫作真正成為生命的需要、甚至成為生命的不可須臾分離的一個部分,如同空氣、水、土地、空間、飛漩的熱血一般重要時,珍品才會悄然萌生。
寫作之前先讓心靈盡情地舒展開來,在舒展狀態中,開出的花朵最鮮麗,結出的果實也最誘人。
寫作需要靈氣。寫著寫著,倏忽間,你就覺得難言地沖動,覺得不自在,覺得無法自已。思維的每個觸角都迸濺出耀眼的火花,文字則完全成了自在的運動自覺的組合。仿佛有那么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優美地縈繞在你的腦際。于是你鬼使神差地將它記錄下來,變成一篇篇優美的文字,或者優美的畫面。
命運的棄子最能體驗到命運的不可捉摸和無限悲涼。這種體驗本身就具有藝術魅力的因子,一旦運用寫作真實地表述出來,要多動人有多動人。
為寫作而寫作,充其量是一個精巧的文字匠;為功名而寫作,夢寐以求的是謀取一頂“知名作家”的桂冠;為生命而寫作,才會渴望在鮮為人知的氛圍里,保持自己的一隅天地,讓靈魂在那里自由地馳騁。一個平凡普通卻又不同凡響的作家,其心靈如天空一樣高遠,如海洋一樣深闊。
人生的樂趣之一是在快節奏的工作之余,構筑一片真正屬于自己的精神天地。
可以是讀書,讀自己喜歡的書,讓思想和藝術的河流載著你在歷史和現實的崇山峻嶺間自由自在地漂流;可以是寫作,寫自己想寫的人和事,在無拘無束的抒發中尋求陶醉和滿足;可以是音樂,在神秘有如天籟之聲中,與天才藝術家的靈魂作親切傾心的交談;可以是繪畫,信手涂鴉,將激情和愛情潑向紙面;還可以是漫步沉思,像風一樣隨意地流浪,任思想在朝霞或夕陽的映照下高高飛翔……
有了這樣一片天地,就有了與世俗喧囂抗衡的有效方式。就能在任何惡劣環境里,保持健康樂觀的心態。
所謂作家,應當是那些在生活的激流中搏擊風浪的勇士,而不是關在象牙塔里咬文嚼字無病呻吟精心雕琢自我形象的高級文字匠。
假如,把每天在腦子里掠過的每一縷閃光都積累下來(無論它多么微不足道),通過文字實實在在地記下來,將會出現什么樣的境況?可以肯定,即使是一個平凡的人,只要堅持這樣做了,就將成為不平凡的人。
寫作是靈感的一系列的“引爆”。靈魂稍縱即逝,一旦隱隱閃現,就要趕緊將它的閃耀錄記下來,日后再加擴充。靈感不是天才們的專利,它鐘情于那些勤奮癡迷鍥而不舍的追逐者。
題材的選擇常常令人頭痛。然而當作家不是作為一個作家而是作為普通的人全身心地真誠地投入生活;不是以創作需要而是以生命需要去面對一切、感受一切時,所有的日常生活就會突然奇跡般地放出迷人的光彩。于是,你像在海邊拾貝殼似的,一顆又一顆地拾起讓你沖動不已的題材。
當你把寫作視為生命需要時,你就不僅能夠經常地保持寫作沖動,而且驚奇地發現寫作的題材確確實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創造寫作的氛圍是重要的。甚至當你并沒有想清楚究竟該寫些什么時,只要踏進具有濃郁寫作氛圍的書房,面對窗外迷蒙的黑夜,聽著沙沙而落的春雨,以及遠方不時地響起的過往火車的長鳴,想著那些凄迷難忘的往事,鋪開稿紙,擰開筆帽,許多感想就會情不自禁地從筆下汩汩流出。甚至連自己也會詫異:從哪里跑出來這么多的靈氣?!
季節和氣候的轉換也對寫作產生影響。陰雨使人黯愁,陽光使人明徹,迷霧使人惆悵。毫不奇怪,作家之所以與眾不同在于他有一顆極其敏感的心靈。在外界的轉換波及下,隨著這顆敏感之心的運思,作品汩汩而出。
寂寞苦悶之時,留下的文字更能給人以深長的回味。在這種時候,已經沒有那種即景的應酬和浮華的裝飾,有的是茫茫心跡的真摯流露。這樣,也就更多地更直接地反映了人之作為人的本質流露。
我正在寫作,一只黑白相間的小鳥突然飛到窗前,機靈地扮著鬼臉,在我欲待伸手的一剎那,它又忽地飛走了,消失在蒼茫的天空,于是我的寫作又繼續下來。
生活也是這樣,有些際遇不期而至,它打亂你平靜的生活后,又不辭而去。這時候,你常常很難在短期內重新拿起停擱的筆,寫原來所寫的生活。但如果你知道,生活一切都是自然發展的規律,你就會得亦不樂,失亦不憂,平心靜氣地始終如一專心干自己該干的事情。
要有一定的師承。可以承一家,也可以承諸家。對于認定師承之對象,不惜花費財力購買他們的作品。不惜投放精力研究他們的取材、選題、布局、文筆、技法。師承諸家才能自成一家。
想到就寫。最難得的是經常出現寫作的沖動,或者因為沒有寫作而暗生的無所適從感。沖動一經出現就要馬上記錄下來,不要考慮是不是成熟,不要考慮是不是發表?最先涌入腦際的念頭往往成為一篇文章的內核或靈魂;最先涌入筆下的語言往往成為文章的神來之筆。
硬寫。寫作是極其艱苦的工程,那種靈感一閃,文章從筆尖汩汩而出的情景畢竟極其稀少。思想在心里發酵,情感像小鹿般地在胸口沖撞,所有的意念在頭腦中蜜蜂般嗡嗡地飛來飛去,痛苦地感到找不到合適的出口。這時,最好的辦法是硬寫。那些所謂的高產作家,沒有一個不是靠硬寫,靠以寫作帶動運思而成功的。
有時,實在沖動得很,想寫點什么,卻遲遲難以落筆。生活中的有些事情很難以用語言表述。
在某種意義上說,寫作是一種組合。既然如此,就應該特別注意兩點:第一,資料的搜集和利用。將一大堆看來零散而無用的資料按一定的序列組合后,有時竟產生異常光彩且具有轟動效應的文章;第二,組合結構的研究。應當多嘗試一些風格各異的組合結構。這樣,每一種風格的面試,都將令人耳目一新。
詩、散文、哲學,應是生命旅途上長久相隨的伴侶。詩是感情的含蓄表露,在那看似朦朧的背后,隱含著生命的激情和血淚。散文是生命的自然流露,在行云流水間傾吐著自己的茫茫心跡。哲學像智慧的長者,為你在迷茫無措中指點迷津,使你越過生命坎坷,走向新的坦途。
詩是情感的日記,隨筆是思想的日記,散文是在情感與思想交織下生活的日記。有了這種認識,詩、散文和隨筆便成為真誠的終生伴侶。它首先不是寫給別人看的,而是給自己看的;不是功利驅動的產物,而是心靈顫抖的結晶,不是陳列于客廳的裝飾,而是深儲于心靈的無以取代的慰藉。
追求散文般的人生,寫人生的散文。
散文般的人生,有思想,有詩情,有畫意,熱烈而深沉,浪漫而現實,行板如歌而自由自在,簡潔凝練而深蘊內涵。如一股脈脈含情奔騰而來的清流,雖無大波大瀾,卻是千曲衷腸,如絲如縷,如泣如訴。將這樣的人生用文字結晶下來,就成為優美的人生散文。
寫點隨筆,其益無窮。它是靈魂的獨白,是與心靈的坦誠對話,因而具有不可置疑的真誠;它形式自由,有如行云流水,隨意寫來,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具有靈活的可塑性;對于冗務纏身的人來說,較之巨篇鴻制,它又具有可行性,在日有所思的積累中,用一則一則的短語,筑就風格別致的哲學、文字、歷史的園林,雖比不得高山大嶺的巍峨雄偉,卻也別有自得其樂的情趣。寫得不緊張,讀來也輕松,又有那么一些啟迪,這就夠了。此外,也是最重要的,隨筆是對思想和思維的訓練。隨筆是思想和思維的“定格”。一經“定格”,思想和思維的層次也就顯露出來。
“投其所好”。發稿的高命中率是作家成功的標志之一。命中率除了取決于文章本身的質地之外,還有一個“訣竅”,就是要“投其所好”。即確定所寄送刊物的風格、欄目設計、甚至題材取向。愈是層次高的刊物,愈是有特色。作家愈要靠近這一特色。有特色的刊物反過來又可以培養出有特色的作家。
寫作吧,將生命的靈魂一部分一部分地轉移到作品中去。生命是易朽的,作品有可能不朽。
就生命而言,有些愛好是階段性的,它隨著生活的變化而變化;有的愛好是終生的,它甚至成為生命需要,成為這一個生命完整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寫作,就是屬于這類性質的一種愛好。
寫作是生命由瞬間向永恒轉化的一種方式,是對生活中隱含的深層價值的發掘、提純和固化。崇高的作家總是通過天才的寫作去爭取獲得不朽的靈魂。
把寫作看得過于神秘似無必要。寫作之所以變得玄妙,一方面是由于它本身所必須遵循的特殊規律,這種特殊規律完全在于你自己用心體味,這個過程并不短暫。另一方面是由于某些作家的故弄玄虛。事實上,偉大的作品常常是平凡普通事物的折射與結晶,這種事物可說無時無刻不存在于我們的周圍。問題在于,你能否獨辟蹊徑,從中發現那些銘心刻骨的價值。
一經找到自己思想與情感的最好表達方式,不要輕易放棄。就我而言,格言體隨筆正是這樣一種方式,所以決定順勢寫下去。
倘若對寫作到了癡迷地步,且又不是誤入迷宮,你的寫作靈感就會如同地火噴涌而出。關鍵是,你要為這種噴涌找到適當出口。
創作需要較為穩定的氛圍和習慣。因了氛圍的熏染和習慣的推動,我們徑直走向所創造的角色。
精巧的構思與深邃的思想常常來自一種觸發。因了這種觸發,那些看來雜亂無章的體驗竟然神奇地有機地組合起來。
作品是作家的第二生命。作家的幸運在于他嘔心瀝血地寫出珍品,然后長久地活在自己的珍品里。
不要隨意與人談起尚未完成的作品。你無法真實地描繪出尚未出生的孩子;不要輕易地放棄已經擬定的計劃,真正的靈感總是在寫作的過程中閃現。
寫作的內容和手法應力求多樣,然而在階段寫作和使用手法時卻應相對專注,即盡可能搞一點批量生產。生產一批內容相關風格相近手法相仿的作品,再予轉產。批量生產是高速高效創作的最優捷徑。
“大家手筆”,在于化腐朽為神奇。
洗練是一種迷人的風格,洗練是以簡潔的手段勾勒出事物的本質特征。洗練使人變得意蘊深沉,洗練使文章變得耐人尋味。
雜交優勢。寫作應特別注意在學科的邊緣地帶,墾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家園。應選擇相近的品種進行雜交。這樣的產品容易變得新穎、別致,自成一統。風格就是這樣形成的。
力求使自己的產品系列化,系列化的產品既易產生影響,也易形成風格。“小家子氣”的表征之一是失之于零碎,缺乏分量。
批發與靶子效應。增加分量的基本策略是批發作品,即在同一時期內成批地向刊物推銷產品,數處“引爆”。同一時期的數處“引爆”最易造成“靶子效應”。
有積累才有實力,有實力才有爆發,有爆發才有高潮,有高潮才能矗立藝術的巔峰。
繪畫是凝固的音樂,音樂是流動的繪畫,文學是凝固的音樂加上流動的繪畫。文學展示的一幅幅壯麗感人的畫面,無不散發出令人感泣的音響。
書信是心靈的信使。若將真誠的心靈貼上郵票遙寄,一定能夠成為世界上最美好最動人的作品。
將心靈的秘密貼上郵票,便成了信札。信札是最具撫慰作用的。情書令人激動,家書令人親切,友書令人感泣。寫信人是寫出一種信件,收信人是收回一種信任。信札是歷史的附錄,它包含著歷史進程不可忽視的真正的心靈隱秘。
信札是人豐富的內心世界之展露。在所有的文字中,它最親切,最真誠,最自然,最富于實感。因為寫信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公諸于世,故而又最少功利性和最多昭示了心靈秘密。
創作的天才在他的觀眾和聽眾心中是一尊閃著神圣光環的偶像。然而在自身的日常生活中,卻有著比普通的人們更痛苦更孤寂更難以訴說的復雜心境。
在不朽的作品里,我們看到的,是一顆裸露的偉大靈魂;聽到的,是這顆靈魂的低訴、感泣、呼喊和歌唱。
構筑知識框架。在獨具特色的知識框架里,每一個交點都能引爆出無數的興奮點,無數的興奮點構成類似節日夜晚焰火般的炫麗圖景。興奮點發散產生廣度,輻射則產生深度。
良好的知識框架應具有主動的充分的自我調節功能,具有組合性,以適應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需要。新的生活需要新的智慧。良好的知識框架的終極產品是智慧。智慧是知識的活化和物化。
似乎更需要清醒地認識到:應該少干或不干什么,這是杜絕和防止智力流失的有效前提和手段。
成為作家的奧秘:
1.要想成為作家,首先不要把自己當作作家。只有真正置身于生活的人,才能真正體驗有血有肉的生活。處處以作家的身份和眼光來觀察和分析生活,生活容易失真。失真的生活導致作品的蒼白無力。
2.要想成為一個作家,不要急于進入“圈子”。一旦進入圈子,就不由自主地接受了功利的奴役,從而制造出酬應之作。“圈子”的氛圍不能造就天才卻能扼殺天才。天才只有在不受鉗制的氛圍里,才能充分涌流出智慧和靈性。珍品是智慧和靈性的結晶。
有人把寫作稱之為高尚的消遣,有人稱之為備忘的寶庫,這都不錯。但我以為,寫作首先是生命需要。生命需要淋漓酣暢地表述自己不可抑制的生與死、愛與恨、幸福與痛苦、永恒與短暫等諸種體驗和感受,而生活卻又有一種無形的氛圍壓抑了這種表述,于是有了寫作。有了這一種自由的瀉流形式,有了這一種使生命得以綿綿延伸的有效形式。
平民作家的本質特色,在于他將自己置身于平民的行列,為平民而歌,為平民而戰,為平民奉獻出自己微薄的一生,并以此為榮。平民作家一旦誤入象牙塔玩花弄雪無病呻吟故作高雅,則迅速地“貴族化”。一旦染上貴族式的優越感和陋習,平民作家的光澤也就迅速地黯淡。
現代作家應力求使自己的生活形成一個開放的系統,敏銳地感應,捕捉各種社會信息,建立和運用多層次的交流“熱線”,以便使自己心靈的豎琴發出與時代共振的藝術絕響。
以作家的生命、生活、情感和心理體驗為基本內核,并由此發散開來,形成多向輻射,這是高產作家題材多樣化,作品系列化的重要途徑。
豐富的、深刻的、具有巨大內蘊而又多姿多彩的生活,是從事寫作的第一要素,是培養天才作家的搖籃。
真正的藝術精品,總是在緊張中體驗,在痛苦中孕育,而在悠閑中自然而然地溢流。
寫作絕不能邀寵于世。作家希望擁有眾多的讀者和廣泛的褒獎,卻不能以茍同世俗的代價來攝取這種短暫的褒獎。嚴格地說,作品的真正生命在身后而不是在生前。
過早地出名弊大于利。例如寫作,一系上聲名就不那么自然了。聲名愈大愈有所顧忌。而顧忌是扼殺靈感的。同時,聲名大了,目標也就大了,反而容易為人忌恨。有志于寫作的人們,還是盡可能持守著淡泊、清寂為好。
生命存在的重要價值之一是寫作,生命寫作的重要動因之一是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是的,生活既然賜予如此豐富的體驗,怎忍得一字不著盡得風流?
(作者系湖南省政協副主席、湖南省文聯主席)
責任編輯謝然子
愛因斯坦說:把人們引向藝術和科學的最為強烈的動機之一,是要逃避日常生活中令人厭惡的粗俗和使人絕望的沉悶,是要擺脫人們自己反復無常的欲望之桎梏……恰如人們從都市的喧囂逃出,到高山去享受幽靜的生活,透過清寂而純潔的空氣,在眺望中陶醉于那似乎是為了生活而設計的寧靜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