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怪你過分美麗

文/紀如澤

張國榮怪你過分美麗

文/紀如澤

如果春天適合懷念，那么4月一定屬于哥哥。4月1日，第19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組委會宣布，本屆電影節“向大師致敬”單元將舉辦“張國榮誕辰60周年回顧展”。張國榮和上海的緣分大都與電影有關，滬上影迷對哥哥的懷念也一如既往。2015年《英雄本色》4K修復版在大光明電影院首映時，4排1座、9排12座這兩個特殊紀念日的座位，都被人早早預定，特地留空，坐椅上靜靜擺放著鮮花。當年《霸王別姬》到上海做公映宣傳的場所就是大光明，這也是張國榮第一次出現在上海的公眾媒體和影迷面前。“經常很想念張國榮。”在今年的戛納電影節上，剛剛看完開幕影片《咖啡公社》的鞏俐，想起了1993年同張國榮、張豐毅一起攜《霸王別姬》來戛納的那一晚。接受采訪時，鞏俐感慨：當年她看好的影帝正是張國榮。“當時覺得肯定他會拿獎的，競爭也挺激烈的那一年，給了金棕櫚以后也就不會把全部的獎給一個電影，就很可惜。”23載歲月匆匆，除了海風依舊，大都物是人非。如果當年那只“無腳鳥”沒有縱身一躍，今年我們已經給張國榮過完了他的60歲生日。

紅塵有幸應識你

假如生命中沒有那么多的意外，張國榮原本可能成為一位服裝商人。1956年9月12日，張國榮在香港出生，父親是香港著名洋服店的裁縫張活海。身為香港“洋服大王”的父親希望他子承父業，張國榮自己也愛好服裝設計，所以他在英國讀大學時，讀的是紡織管理專業，后來張國榮的許多演唱會服裝設計都是出自他本人之手。1977年，由于父親病重，張國榮返回香港，好強的他不肯用家里的錢，先后去賣鞋賣牛仔褲謀生，一個偶然的機會被朋友拉著報名參加亞洲歌唱大賽，結果那朋友連初賽都未通過，張國榮卻過關斬將獲得亞軍。 誤打誤撞，香港娛樂界收獲了一枚歌影雙棲的巨星。他是風華絕代的“十二少”，是明艷動人的“程蝶衣”，是風流頹靡的“何寶榮”，也是斯文清秀的“寧采臣”，在他短暫的生命中，為華語影壇留下了太多經典。

自1977年，憑借一曲《American Pie》獲亞賽香港區亞軍后，張國榮開始出演大大小小的電視劇，青春青澀的模樣令人難忘。1982年，憑《烈火青春》中的精彩演繹，張國榮獲得了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剛剛在影視界嶄露頭角就在演技方面得到了專業認可，那一年張國榮還加入了華星唱片。1984年電影《緣份》上映，主題曲《Monica》也火遍大街小巷 ，張國榮的歌手身份愈發耀眼；1985年，首次在紅館連開10場個人演唱會。隔年，再次在紅館連開12場“86濃情”演唱會，那幾年張氏金曲幾乎包攬了各大音樂類獎項。與此同時，張國榮的演藝事業也未曾落下半拍。1988年，憑著《胭脂扣》里風華絕代的十二少，第三次提名金像獎最佳男演員。1990年，憑《阿飛正傳》獲得金像獎最佳男演員，這部電影被稱為香港影壇最出色的電影之一。同年，因為種種紛爭，向來和氣為人的張國榮宣布永久退出歌壇，于是專注于影壇發展的他愈發奪目。1993年，《霸王別姬》 囊括了許多國際類大獎。導演陳凱歌直言：“沒有張國榮，就沒有《霸王別姬》?！?995年，重返歌壇的張國榮打造了全球銷量突破200百萬張的專輯《寵愛》，但同時也宣布不領取任何競爭性獎項。

26年的演繹生涯中，張國榮在歌壇始終璀璨，在影壇更是輝煌至今。2005年，中國電影百年誕辰之際，香港電影金像獎評選“百年百部最佳華語片” ，張國榮主演的影片評中8部，是所有華語演員之冠 。媒體曾有一句話這樣形容張國榮：與他的才華相比，他的容貌不值一提。與他的人品相比，他的才華不值一提。就是這樣驚艷了一個時代的張國榮在生活中永遠平和謙遜，提攜后輩。20世紀90年代初，趙文卓孤身一人到香港發展，在《滿漢全席》這部電影中和張國榮初識。每一次在公眾場合或者面對媒體，趙文卓就會站到后排或者最邊上，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害羞，怕媒體。張國榮就對趙文卓說：“過來，站我旁邊。”香港樂壇詞作者黃霑曾說：“我未見過一個成名的藝人，真真正正像他般疼惜跟著他而來的后輩。可以說，一切傳統優美的品德和價值觀，完全在他身上體現出來。”即便已經闊別世間十幾載，每逢忌日，歌壇影界始終有人記得他的好。黎明回憶：當年參加完新秀歌唱比賽后，第一個約他吃飯的巨星便是張國榮，吃飯的時候，張國榮教自己無論做人和穿衣服，都要踏實。從此他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張柏芝因為飛車表演受了重傷，張國榮把自己貼身的保平安護身符送給了她，這件事張柏芝一說起就會哭。

當愛已成往事

不知道多少人是因為《霸王別姬》才愛上了張國榮，哥哥這么多銀幕形象，最動人還是《霸王別姬》。1993年，《霸王別姬》劇組在戛納揚眉吐氣，一舉斬獲金棕櫚大獎。在鞏俐的記憶里，“那一次大家都很開心，來的人也很全”。時隔多年，鞏俐屢屢來到戛納，所見電影節上來來去去的中國面孔也愈來愈多，但哥哥那張眼角眉梢都透露著東方男性溫和柔美氣韻的面孔將永不再見?！栋酝鮿e姬》讓張國榮、鞏俐等人走上了戛納的舞臺，也成為首部獲得金棕櫚大獎的中國電影，并入圍了第66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雖然張國榮以一票之差無緣最佳男演員，但程蝶衣的一顰一笑早已深深印刻在觀眾心間。

《霸王別姬》的經典早已廣為流傳，但鮮有人知的是，這部華語影壇經典之作的籌備相當曲折。當年《霸王別姬》投資巨大，未拍便在圈內引起了轟動，眾明星對里面的角色早已心向往之。原著作者李碧華表示小說里的程蝶衣就是以張國榮為藍本，而且1981年羅啟銳的同名電視劇就曾邀請過張國榮出演程蝶衣一角。10年后（1991年），張國榮透露將會復出影壇，當時張國榮與湯臣公司和陳凱歌只是達成了口頭協議，等準備落實到白紙黑字時雙方為“4個月限期完成”而沒能最終達成一致意見。1991年11月，張國榮正式宣布辭演《霸王別姬》。 而就在早前，出演過奧斯卡金像獎影片《末代皇帝》的尊龍返港毛遂自薦，尊龍是戲班出身，演虞姬一角有一定的優勢，而同樣是戲班出身的功夫明星成龍也曾一度在考慮范圍內。11月13日，湯臣徐楓宣布，以150萬美金簽下尊龍，將出演《霸王別姬》。但一個多月后，雙方就因合同的細節問題而爭論起來。12月，尊龍正式提出辭演《霸王別姬》。

草簽合同的尊龍辭演“虞姬”，使得事情峰回路轉，大家又把目光集中在“一致認為最適合的人選張國榮”身上。1992年年初，陳凱歌秘密飛抵香港，親自與張國榮會面相談，并最終達成協議。幾經波折，銀幕上的“張氏虞姬”就此誕生。在一次訪談中，陳凱歌被問及“為什么會選擇張國榮來演主角呢？ ”他答道：“我覺得他在男人里非常嫵媚，他的眼睛很干凈，我需要一個眼睛很干凈的男人來演程蝶衣，我到香港跟他說這個劇本，這個故事的時候，他說你不用給我看劇本，你跟我說說這是什么故事。我記得他蹺著二郎腿，叼著一支煙，眼睛是低垂的，非常美，非常優雅，我覺得他能演程蝶衣。 ”

《霸王別姬》有一段程蝶衣質問段小樓“虞姬為什么會死？”段無奈答：“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但那是戲！ ”之后，電影中的程蝶衣黯然回眸，那個眼神包含的內容實在太多。換上長袍一個人蕭瑟地立于江邊的程蝶衣也成了電影中最動人的情節之一。很多人說他戲里戲外都做到了“不瘋魔、不成活”，為了拍好《霸王別姬》張國榮曾專門到北京拜師學京劇，甚至贏得了梨園名角的認可。拍戲期間他也從不串場，不遲到，不說笑。戲如人生，虞姬拔劍自刎，程蝶衣終于圓了自己的夢，做到了真正的人戲合一，而張國榮或許亦用自己的方式成就了另一種圓滿。據說，最終在戛納電影節，張國榮以一票之差與最佳男演員獎失之交臂，是因為意大利評委竟給張國榮投了最佳女演員獎一票。

繾綣纏綿繞指柔

《胭脂扣》拍攝于1988年，雖說距離如今已經28年的時間了，但依舊是人們爭相傳看的經典之作。梅艷芳憑借該片當中的驚艷表現獲得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而張國榮也憑借十二少這個經典角色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演員的提名，這也是他的第三次提名。影片中梅艷芳飾演的紅牌妓女如花與哥哥張國榮飾演的陳家十二少陳振邦一見鐘情。如花的妓女身份被陳家拒絕，為了抵抗，十二少也被逐出陳家，如花與十二少兩個人一起吸食鴉片，卻因為十二少的游手好閑變得窮困潦倒。電影穿插著講述50年前與50年后的故事，走投無路的如花與十二少雙雙自盡相約陰間，然而十二少被人救活，茍且于世?？嗫嘣陉庨g等待的如花不得不上陽間尋找十二少，只是在找到之時，見到已經窮困潦倒卻還畏畏縮縮地在角落里吸食鴉片的十二少，如花心灰意冷。

看張國榮的電影就像聽他的歌一樣，總是自成一番意境，不是在眼前，而是在心中。說來有趣，這部電影和《倩女幽魂》又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又頗有幾分中國版《人鬼情未了》的意思。故事纏綿詭譎，人鬼情長，如花與十二少的恩怨糾葛剪不斷，理還亂。但始終清晰難忘的是，張國榮飾演的十二少一舉一動流露的風流優雅?！峨僦邸酚?3年啼血婉轉，唱了一曲綿延悠長的哀曲。一點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浪漫，一點鬼神式的驚心，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影片的哥特氣質串接起了50年間香港澳門兩地的滄海桑田，在梅張二人默契精巧的演繹之下，十二少和如花的故事，緩緩地，溫吞地，卻堅定而有力地解釋了人心。

無腳鳥在風中眠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地飛呀飛呀， 飛累了就在風里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這是影片《阿飛正傳》中的經典臺詞。張國榮一生演過的角色眾多，但最出彩的，一定不會少了《阿飛正傳》中旭仔這一個，這部電影也為張國榮奪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演員。影片中張國榮演活了一個紈绔的富家子弟旭仔的形象。沒有家的漂泊，失去信念的流浪，想飛卻折了翅膀，這就是阿飛的一生，倉促而忙碌地尋找著解脫。因為被親生母親拋棄而對女人不再信任，他享受著一次又一次任性的挑弄，妄圖彌補心靈上的創傷，卻在又一次被母親拋棄的絕望中死亡。王家衛的電影向來走意識流，而《阿飛正傳》更是用一連串意向式的情節詮釋一個人愛恨的緣由和體驗。阿飛的世界里，自我保護機制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可以面對任何人任何事笑，包括死亡，那不過是一種體驗，也是一個目的地。

電影《阿飛正傳》是張國榮退出樂壇揚威影壇的開山之作。1990年，在加拿大悠閑隱居的哥哥被王家衛拉來演《阿飛正傳》，旭仔這個角色使張國榮在演員的身份上從精彩出色飛躍至殿堂級，他也因此獲得當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要論張國榮放棄音樂帶來的好處的話，那就是他得以將更多的精力投諸銀幕，造就了這個顛倒眾生的經典角色。最難忘的還是影片中張國榮對著鏡子跳舞的情節。多年后，王家衛做客《藝術人生》節目時，看著屏幕上哥哥《阿飛正傳》中獨舞的片段，在墨鏡后流下眼淚；2008年《東邪西毒》終極版上映，他把最后一個鏡頭留給哥哥；在好萊塢拍《藍莓之夜》，他給那個不羈的角色取名叫Leslie。他說，在他心目中，哥哥從未停止過飛翔。在我們心里，那只“無腳鳥”也從未落地。也只有他，可以同時做到放浪形骸又不失高雅。

你若尚在場，春天該很好

除了在影片中的風華絕代，張國榮在歌壇的魅力也成為其在舞臺上華麗的另一面。20世紀80年代，張國榮與譚詠麟、梅艷芳稱霸香港歌壇。張國榮在麥克風前帶來太多驚喜，時隔經年，所有的驚喜都沉淀為經典，一遍一遍淌過歌迷心間。黃霑曾說：“Leslie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我的許多歌詞只有他才能唱得出那個味道。譬如那首所有文藝青年都熱愛的《我》，除了張國榮其他人唱得都不到位，個別不自量力者甚至像小丑。”今年，由張國榮、張曼玉、梅艷芳主演的電影《緣份》在內地重映，電影發布了一款張國榮特別紀念版形象海報。海報中哥哥側臉立在花團錦簇般明艷朦朧的色彩當中，背靠星空的他卻比這些顏色更加奪目。《緣份》是由張國榮、張曼玉、梅艷芳三大巨星共同主演的唯一一部電影，28歲的張國榮風華正茂，憑借實力打拼出一片天下，成為一個時代最具影響力的偶像。而影片的主題曲《Monica》也是張國榮演唱生涯中值得紀念的標志性曲目。1983年他因《風繼續吹》一炮而紅，而1984年演唱的《Monica》更是唱紅全港、風靡一時。多年之后，仍有機會坐在影院中再看《緣份》，再聽《Monica》，本身就令人欷歔。

作為歌手，1978年即入行的張國榮，雖然隨即在“寶麗多”廠牌發行了兩張個人專輯，但“麗的電視”時期的4年合約，卻是張國榮整個音樂生涯里最黑暗的時期，1979年之后長達3年多沒有發行過任何個人專輯。直到1982年和恩師黎小田轉投“華星唱片”，張國榮的音樂事業才開始出現轉機，推出了代表作《風繼續吹》。這首改編自日本的流行曲，哥哥以粵語獨特的發音所呈現的那份哀婉意境，極具特色。以《風繼續吹》作為專輯名的唱片，也成為張國榮的首張金唱片，而這首歌曲不僅奠定了張國榮慢歌的演繹風格，也為他日后第一階段音樂生涯，埋下了一個“風”字頭的伏筆。后來那首《風再起時》是對《風繼續吹》的一種呼應。1989年，因為《風繼續吹》和《Monica》，張國榮與譚詠麟齊名，但細膩又敏感的張國榮，并無意與譚爭鋒。1989年的這首《風再起時》是張國榮告別樂壇之作，除了張國榮個人譜寫的旋律之外，詞人陳少琪也完全以張國榮的視角，呈現出他從藝10年來風雨坎坷，以及下定決心離開的一絲遺憾和堅決。“在日后淡淡一生也不錯”，更像是張國榮對未來遠遁加拿大生活的一種規劃和憧憬。

1987年，張國榮轉投經理人陳小寶自創的廠牌“新藝寶”，同樣很快成為當家的歌星，尤其是同年發行的《Summer Romance’87》，更是讓張國榮在事業上邁上了一個新臺階。這張唱片的第一首作品，就是《拒絕再玩》。《拒絕再玩》改編自日本知名樂隊“安全地帶”的作品《令人著急》，與玉置浩二更樂隊化的演繹相比，唐奕聰為張國榮準備的則是在強勁節拍下更灑脫更穩重的編曲，也很好地突出了偶像歌手所特需的不羈氣質。張國榮的許多音樂作品和其電影角色息息相關。《倩女幽魂》是當年電影《倩女幽魂》的主題曲，《當愛已成往事》是張國榮重歸娛樂圈后，主演的首部電影《霸王別姬》的主題曲，其中穿插了電影中的一些京劇采樣，給作品平添一種時空感?！懂攼垡殉赏隆冯m然是李宗盛的作品，但張國榮的演繹以細膩、優雅和從容的音調，演繹出曲中“人生已經太匆匆”的無奈蒼涼。

2002年，身患抑郁癥的張國榮為了給最好的搭檔加油重返紅館舞臺，這也是他生前與梅艷芳最后一次同臺，共同演繹芳華絕代。他始終如此，為別人著想許多。他最后一部電影是為了提攜新晉導演而接拍；他最后一支MV是幫助后輩，受邀出演了Twins《你最紅》的MV；他最后一次登臺是為老友梅艷芳入行20年演唱會做嘉賓；他生前最后一則新聞是關于捐款給護苗基金的消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偷偷給家里的傭人和司機卡里匯了工資；他給朋友留了禮物；他給相伴20年的伴侶留下大部分財產確保其后半生生活無憂……每年4月，都有人感慨：你若尚在場 ，春天該很好。春秋冬夏，風繼續吹，而他已遠去。怪張先生過分美麗吧，天空海闊，他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終成了最堅強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