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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固

2016-11-22 02:56:55陶雄喜
綠洲 2016年1期

陶雄喜

加固

陶雄喜

第一章

陳文勝睜開眼,心里道:“還沒死!”便咧嘴笑了。他腦海不由自主地現出小沈陽小品的經典畫面——“眼睛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嚎;眼睛一閉不睜,這輩子就過去了,嚎……”

陳文勝從小在石江市最大的央企長大,大學畢業后又被分在那工作了十多年。原單位可有歷史了,職工家屬加一起好幾萬。幾十年來從外分進廠的大中專生不少是東北人,所以陳文勝能聽出東北話的韻味。

洗漱完畢,陳文勝撥通余波手機,問:“吃早餐嗎?”

“在家吃了。”手機那頭傳來余波的聲音。

陳文勝說:“我還想請你吃米粉呢。”

“謝了。”余波回道,“這么熱的天,吃了會出一身汗。再說外面東西不干凈,盡量少吃。”

陳文勝說:“那當官的怎么辦,天天在大酒店吃?”

余波說:“所以當官的命都不長。”

陳文勝笑了,說:“那我去吸毒了。”

余波在那邊笑出了聲,問:“昨晚看倫敦奧運會直播沒有?”

陳文勝點頭道:“好像越來越提不起興趣了。”

“也是,”那邊的余波深有感觸,“就跟吃飯一樣,不知吃什么好。”

“沒錯。”陳文勝說,“多元化了,目不暇接。OK,不跟你說了,下樓吃早餐。等下來接你。”

“OK。”余波回道。

陳文勝仍住在原單位家屬區。那是一棟建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七層樓房,他住六樓,兩室一廳。陳文勝大腹便便,一米六八的個頭體重剛好兩百斤。每次上下樓他都很吃力,氣喘吁吁的,畢竟四十多歲的人了。

小車停在樓下,這輛捷達是他專門跑工地的。他還有輛畢加索,用來接送民工。畢加索今天就停在員工所住的出租屋那。

陳文勝先把車發動,打開空調。然后步行到不遠的早餐店點了一碗牛肉粉,吃完后馬上扎進車里。盡管這樣,汗還是止不住往外淌,等開到余波樓下已汗流浹背了。

余波身高一米七三,體重八十多公斤。他打開副駕駛門,上了車。

別看陳文勝比余波重二十斤,在加固工地現場爬梁柱卻比余波強。也難怪,余波從小就沒爬過樹,沒有攀爬經驗,加上暈高,走在兩米高的圍墻上都掌握不好平衡。所以遇到爬高定位的活計,余波都是站在側位儀旁記錄數據。而每次陳文勝費力爬房梁時,余波就忍俊不禁,因為體重兩百的陳文勝的動作讓余波想到了《動物世界》里狗熊或考拉爬樹的鏡頭。

一上車,余波就聞到那股膠水味。陳文勝是搞建筑加固的,膠水是必備品。凡長時間接觸這種專業膠水的人,別說外套,皮膚上都會存有余味。

好在石江市交通頻道播出的《與誰共鳴》分散了余波的注意力,這首由張國榮演唱的老歌聽得他心潮澎湃,他說:“聽這首歌讓我回到了從前。”

“我也是。”陳文勝發動小車,“大學時代盡聽哥哥(指張國榮)的歌了。”

“說實在的,我們這些60后還是比較幸運的。”余波說,“上大學不要錢,不少院校還有生活補貼。”

陳文勝說:“我上大學那年,廠里給每個考進院校的子弟發了床上用品和洗漱用品。”

余波說:“我記得不光本科、專科,連中專都有。”

陳文勝點點頭:“那時候大學畢業不愁工作問題,結婚了,廠里還分房子給你。”

余波說:“現在的年輕人別說買房子,多少大學生畢業后找不到工作,還有交醫保、社保的問題。”

余波的話并非空穴來風,他周圍就有不少四十多甚至三十幾歲的工人已經內退拿養老金了。毫無疑問,這一現象將在中國企業絕跡,以后不會再有人享受到這樣的福利了。

“我們上中學沒補課一說,”陳文勝在一旁補充,“更談不上老師開小灶收錢的事。”

余波說:“現在不一樣了,一個小學升初中考試就搞得亂象叢生。”

一聽此話,陳文勝臉沉了下來。他兒子今年考初中。因為沒搖中號,石江市區最好的幾所重點初中進不去。要進也行,幾萬塊買個指標。陳文勝不想求人,求人也等于欠人情。思索再三,就把兒子搞到長沙讀初中去了。

見陳文勝不說話,余波又說:“轉眼間輪到我們小孩考大學了。”

陳文勝笑了,說:“你還好意思,趕快結婚養一個吧。要不沒生育能力了。”

余波呵呵笑了。

陳文勝問:“你笑什么?”

余波回道:“我可不敢結婚生孩子。”

陳文勝又問:“為什么?”

余波說:“如果我的兒子像我一樣不聽話,那我還不被他氣死?剛剛還說到小升初怎么這么麻煩。”

陳文勝樂了:“那倒也是。還是不結婚生子爽快。”

余波說:“說大了,我在為國解憂。”

陳文勝呵呵一樂:“你又來了。”

“不是嗎?”余波頗有些得意,“我爸爸三十歲生我,我四十多了還未婚。你們陳家一百年至少生四代,我們余家剛好三代。”

陳文勝點點頭,他想起什么似的說:“劉思甜這幾天都快急死了。”

余波見陳文勝話鋒都轉了,就問:“他兒子不是被南開錄取了嗎?”

“通知書還沒到手。”陳文勝回道。

“情有可原。”余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愿他兒子成為未來的周恩來。”

陳文勝說:“不知什么鬼,劉思甜總是崇拜那些公務員?”

“我也搞不懂。”余波回道,“他現在應該很好了,年薪個稅都能養幾個小公務員。”

陳文勝搖頭道:“不可思議。”

余波嘆了口氣,說:“人啊人。”

陳文勝說:“你可以拿他為原型寫個小說。”

余波忙搖頭說:“我不想理他,太虛偽,逢人打官腔。”

陳文勝說:“寫東西只要有錢賺就行。”

余波說:“但他的這個錢我不想賺。”

陳文勝說:“我敢打賭,他現在巴不得有人幫他寫自傳。”

余波說:“那是他的事。”

陳文勝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于波在一旁聽著廣播。

劉思甜、余波和陳文勝都是同一央企子弟,劉思甜和余波還是子弟學校同屆同學。由于是委培生,劉思甜大專畢業后分回原央企。此人聰明絕頂,妙筆生花,三十出頭就成了總廠辦公室的副主任。

正當同學好友感嘆他前途無量時,他卻在香港回歸那陣消失在人們視線中。這一舉動引來眾人無限遐想,說什么的都有……

幾年后,他以某建筑公司副總的身份出現。按理,開著自己的高級小車足以讓某些人有光宗耀祖的自傲,可熟人看不到劉思甜臉上的榮光。不是他為人低調,而是他從心眼里羨慕公務員而非所謂的富豪。

陳文勝把車開到員工住的出租屋,這里離他剛剛完工的那個加固工地不遠。工程做完了,所有員工就得搬到新工地去。由于大部分員工已去了中午會餐的德勝排擋,出租屋只有春華幾個人在整理一些雜事。春華是陳文勝堂兄。正是這種關系,陳文勝湖南這邊的項目都由他帶隊。

見陳文勝進了出租屋,一員工笑著遞上一支煙并給他點上。

陳文勝問堂兄:“已收拾好了吧?”

春華點頭道:“都放畢加索上了。”

陳文勝說:“那把鑰匙交房東吧。”

話音未落,房東老太太已在陳文勝身后嚷嚷開了:“陳老板,你來得正好。”

陳文勝忙回頭,笑著和房東老太太打招呼:“夏媽媽,您老好。”

房東老太太姓夏,六十來歲,個子矮矮的。此時的夏媽媽一臉怨氣,她質問陳文勝道:“陳老板,你評評理。”

陳文勝一頭霧水,邊點頭邊說:“怎么了?夏媽媽。”

夏老太對著出租屋一通亂指,邊指邊說:“你看你手下那些員工,把我屋里搞得和狗窩差不多!”

陳文勝聽了,一臉苦笑。一旁的余波深有同感,春華他們也太不在意寢室衛生了,房間里一股怪味。

房東老太太又說:“要不是看我們住的這片要拆遷,我一定要你們補償衛生費。”

陳文勝笑著伸出大拇指,接道:“您老活一百歲。”

春華見狀,笑著把鑰匙交給房東老太太。他說:“給您老添麻煩了。”

房東老太太橫了春華一眼,接過鑰匙。

春華故意問老太太:“您老今天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夏老太雙手一合,說:“謝謝謝謝,阿彌陀佛了。”

在場的都笑了。

夏老太又說:“我一看你們吃豬心就想吐。”

見在場的年輕人又笑起來,夏老太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

陳文勝見狀,忙招呼道:“夏媽媽,給您老添麻煩了。”

也不知夏老太聽到沒有,反正她頭也不回只顧走路。

陳文勝無可奈何地笑笑,和春華他們往門口走去。春華說已安排幾個民工在德勝排擋殺雞宰鴨,準備午餐。陳文勝說今天中午可以大干一場,但不能醉,太熱了,再說下午要去歌廳唱歌。春華等人直點頭,有人已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盡管去歌廳唱歌的事早就安排好了。

陳文勝他們驅車去的新樓盤叫“學宮苑”,離老工地不遠,都在開發區。“學宮苑”是文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項目。該公司幫石江市一所重點中學起宿舍樓,由于資金沒到位,校方事前就和文杰公司老總李文杰達成協議,所欠工程款項以土地抵賠,待教師樓起好后由文杰公司自行處理學校所賠土地。李文杰知道學校用地是起集資房的,想改變用地性質幾乎不可能。李文杰是人精,他不愿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大不了補辦手續交罰款。現在只要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邊走邊瞧吧,包括辦房產證的事。

車在“學宮苑”售樓部前一陰涼處停住。見李文杰的路虎停在此地,陳文勝和余波等人直接去了售樓部大廳。聽工作人員說李總去了工地現場,陳文勝又帶著余波出了售樓部,春華幾個人留在大廳吹空調。

“學宮苑”有兩棟電梯房,一棟在建,一棟剛打地基。陳文勝他們要加固的是在建那棟。李文杰向規劃局等部門報建的是十三樓,現在要加到十七層。至于李文杰是怎樣在規劃局把學校的集資房報建為電梯房的,恐怕只有個別人心里清楚,足見此君本領不一般。

兩個人在施工現場沒看到李文杰身影,便來到旁邊那棟打樁現場。考慮到土質結構等原因,此處打的是灌注樁。打灌注樁多為夫妻,一把大傘覆蓋一個樁口。男人在直徑一米的洞里挖泥巴,妻子在樁口搖葫蘆,把裝滿泥土的竹筐吊上來卸在身邊不遠處。

見打樁民工揮汗如雨,余波感嘆道:“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陳文勝冷冷一笑,說:“沒辦法,寧愿高溫酷熱,不想老天下雨。好在樁里比較涼快,還有大傘遮著。”

余波說:“相比之下,我們這邊民工好過多了,至少沒有風吹雨打。”

陳文勝說:“可仍招不到合適的民工,要么嫌工錢低,要么技術不行。”

正說著,陳文勝手機響了,是李文杰在售樓部打來的。陳文勝掛了電話,和余波往售樓部走去。

售樓部有個單獨的會客廳,用來招待客戶及買賣雙方討價還價。李文杰把陳文勝一行請到會客廳,笑瞇瞇地動手泡起功夫茶。

李文杰四十好幾,文革年代生人,文勝文杰文革是那個年代取名的首選。李文杰個子不高,給人以干練的印象。此人典型勢利眼,遇到官員他會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對手下就唾沫翻飛耍官腔。也難怪,李文杰從小在鄉下長大,沒讀幾天書,寫得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不過他比較服陳文勝。

見李文杰熟練地倒騰著茶水茶具,陳文勝笑道:“沒想到李總泡茶功夫這么高。”

“比你差多了。”李文杰邊說邊給陳文勝上茶,“我在廣州不是沒去過你辦公室,那才叫品茶。”

陳文勝道聲謝謝,提起小茶杯聞起來。

李文杰問:“怎么樣?”

陳文勝回道:“香。”

李文杰呵呵一樂,又給余波上茶。

“謝謝。”余波接過茶杯,“李總,我親戚想在你這買套小戶型。”

李文杰眼前一亮,忙說:“好啊。”

陳文勝問:“房產證辦得到吧?”

李文杰遲疑一下,說:“會解決的。”

余波根本沒什么親戚要在李文杰這里買房子,是陳文勝授意他說的。陳文勝想知道李文杰手續到底辦到哪一步了。

見陳文勝他們喝了茶水,李文杰邊續茶水邊說:“石江市區幾乎所有房產項目都是先斬后奏的。不信去查查,哪個項目不是開工典禮了手續還沒有完全辦下來。”

余波輕聲說道:“奉子成婚?”

李文杰回道:“作家就是會打比喻,聰明。”

余波笑了,說:“哪比得上你李總。”

陳文勝說:“那確實。李總起房子報建十三層,按加固極限起十七層。除了罰款和疏通關系的錢,剩下的就是純利潤。傻子都知道算這數。”

李文杰說:“沒辦法的事,錢難賺呀。再說這兩棟電梯房太偏僻,一層都做不成門面。”

陳文勝說:“算了吧,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怎么樣你都沒虧。”

李文杰沒作聲,冷笑著搬弄起茶具來。

余波說:“干脆加到十八層算了。”

李文杰搖搖頭。

余波說:“圖個吉利呀!”

李文杰回道:“不吉利。”

余波問李文杰:“為什么?”

陳文勝一邊插話:“知道十八層地獄嗎?”

李文杰點頭道:“沒錯。”

在座的都笑了。

李文杰問陳文勝:“你那邊怎么樣了?”

陳文勝反問:“你是說驗收?”

李文杰點點頭。

陳文勝說:“應該沒什么。各路神仙請到就行了,沒請到的發誤餐費。”

李文杰說:“現在凡事都要錢鋪路。”

“那是的。”陳文勝說,“你不加油,看你那臺路虎能開動不?”

李文杰笑了,說:“我請客的成本比你們大得多。”

陳文勝反問:“你怎么不說比我賺得多?”

李文杰說:“現在動不動就是進會所吃飯談事,開發商都巴不得驗收一次性過。”

陳文勝說:“反正羊毛不會出在狗身上,最終還是攤到房價上。”

李文杰一怔,嘆道:“無奈之舉啊。”

陳文勝看著李文杰,笑而不語。

李文杰愣住了,問:“我說錯了?”

陳文勝搖搖頭。

李文杰又問:“那你笑什么?”

陳文勝還在笑,他問:“李總不會拖欠我們工程款吧?”

李文杰明白了,脫口而出:“看你說的,我欠誰的錢都不會欠你陳老板的。”

陳文勝基本上不愁拿不到工程款。因為加固工作程序在前,一般開發商還沒出現資金緊張現象。于是,他學著小沈陽的口氣戲道:“你不讓我唱,我就不給你上菜。”

李文杰笑了,他說:“你這個兄弟呀……硬要說到錢,我們公司還真搞不到錢。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欠你的。”

陳文勝一抱拳,說:“謝謝李總。”話鋒又一轉,“對了,小孩考到哪了?”

李文杰回道:“中山大學。”

陳文勝由衷感嘆道:“不錯呀!”

李文杰一臉自豪地說:“我女兒很爭氣的,在一中讀書沒給我丟過臉。”

“那還真是你的福氣。”余波說,“多少官二代富二代擠到重點中學讀書,成績一塌糊涂,做家長的都無地自容。”

李文杰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誰都想給孩子一個好的學習環境。但能力有大有小。”又問陳文勝,“你小孩呢?”

陳文勝一臉無奈,回道:“弄長沙去讀書,小升初太亂。”

“找我呀,”李文杰顯得豪氣沖天,“進一中不灑灑水?!”

陳文勝搖頭道:“懶得求人。我小孩沒搖到號,就得花錢買指標。小升初的成本都放在那,怎么好擋人家財路?”

李文杰嘆了口氣,說:“如果說高考拼的是分數,那小升初除了拼運氣就是拼錢。”

陳文勝回道:“是的。不過你小孩不怕考不上大學。”

李文杰問:“為什么?”

陳文勝說:“有錢呀!”

李文杰不樂意了,他說:“我給你五百萬,把我女兒搞北大去!”

陳文勝噎住了。

李文杰見了,頗為得意地說:“無言以對了吧?呵呵。”

陳文勝笑了,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李文杰說:“好快啊,輪到我們小孩讀大學了。看來我們真的不行嘍,看下一代的了。”

這話余波不愛聽。在他看來,人一輩子都應處于超越狀態。如果說年輕人是生力軍還行,但不能以年齡為坐標劃分什么區域。正欲開口,售樓部一男青年來找李文杰。兩人神秘地輕聲耳語幾句后,男青年微笑著離開了。

李文杰說:“又是一個想打折的。”

陳文勝說:“賣到三千五了。”

李文杰明白陳文勝看到大廳宣傳資料了,回道:“東岸新城都賣四千多了。”

一旁翻報紙的余波不樂意了,他說:“不是所有牛奶都可以稱為特侖蘇。”

在坐的面面相覷。

“也就是說,在石江不是所有樓盤都能賣四千一平。”余波接著解釋,“東岸新城小區的配套設施你有嗎?他們有青山綠水,你有嗎?別說樹木,這里連根蔥都看不到。”

見李文杰想狡辯,陳文勝笑道:“別強詞奪理了,你剛才還說這地理位置太偏僻。”

李文杰臉一下漲得通紅。

“好了好了,”陳文勝又開始圓場,“不嫌棄的話中午去我們那喝酒。”

李文杰找到了臺階,說:“我請客。”

陳文勝眼一瞪,問道:“你錢多呀?”

李文杰卡住了,看看陳文勝又看看在座的。

“今天是員工會餐,不用你破費了。”陳文勝接著說,“真要請客等下一次。”

李文杰點頭道:“那好吧,正想和你那些兄弟們見見面。”

余波見要吃飯了,就放下報紙,他說:“老百姓抱怨房價上漲使他們口袋里的鈔票縮水,為什么股票那么跌就沒人起哄?”說著指了指報紙中縫上的股票行情。

李文杰向余波伸出右手,若顯感動地說:“兄弟,這話說到我心里去了。”

余波笑著和李文杰握了握手。

“現在一提起高房價就沖著我們搞房地產的罵。”李文杰接著說,“要知道我國的房價決不是所謂成本和利潤組成的。”

陳文勝搖頭道:“你是想說大大小小的賄賂款怎么算?還有黑惡勢力幫你了難的開支?這些都要攤到房價上去?早聽說強拆造就了許多新富。”

“連你的售樓小姐都開好車了,難道說沒有攤在房價上?”余波幫腔道,“更何況你的座駕。”

陳文勝說:“攤子鋪得太大,誰能捂得住這個架勢?”

余波說:“看吧,后遺癥會接踵而至。”

李文杰點點頭,說:“老百姓總以為開發商有用不完的錢,誰又知道我們有還不完的賬。”

“不說了,再說連我加固的信心都沒有了。”陳文勝說著站起身,“走,喝酒去。”

那天午飯在春華他們平常吃飯的德勝排擋進行,不同的是中午吃的東西都是這群民工親自動手做成的。小排擋略顯簡陋,但擺上的菜肴還算豐盛,不管葷素都弄得像模像樣。而最瘋狂的要算那兩塑料桶水酒,足足四十斤!盡管最后只喝了一桶多一點,整個小排檔還是差點被掀翻了天。

推杯換盞中,陳文勝感謝兄弟們這些天的辛勤勞作,還向大家介紹新東家李文杰老板。

面紅耳赤的民工豪氣沖天,說只要你陳老板指東,我們決不往西。

在排擋鬧了之后,春華他們接著去歌廳鬧。在歌廳鬧不一樣,包廂門一關,音量開得老大,扯破嗓子也影響不到別人。

為了顯擺,李文杰叫來一批小姐要春華他們挑。待小姐一對一到位后,又一輪比酒開始了。

歌廳不允許自帶酒水,包廂里的人就逮著啤酒出氣。春華他們酒量驚人,啤酒等于漱口水,喝再多也不上頭。唯一有反應的就是膀胱,于是包廂洗手間就熱鬧了,這個剛出來,馬上就有人鉆進去應急。

別看春華這些人喝酒牛逼,唱起歌來就要人命了。五音不全不說,酒精的沖勁還促使他們爭當麥霸。陳文勝倒無所謂,余波可受不了這種噪音。對他來說,聽春華他們唱歌簡直就是受罪。于是他借口包廂煙味濃,跑到包廂外找清靜去了。

沒呆一會,春華跑了出來。

正當余波猜疑之際,春華開了口:“作家怎么呆在外面?進去唱歌呀。”

余波苦笑道:“外面清靜。”又問春華,“你出來干什么?”

“尿急,”春華回道,“得馬上解決掉。”

余波這才知道包廂洗手間不夠用了。他來回看了看,指著標有“WC”箭頭的牌子對春華說:“洗手間在那。”

春華說了聲謝謝,疾步朝洗手間門口走去。

拉完尿,春華喘著粗氣出了洗手間。在過道上,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春華叔。

春華回過頭,見一男孩站在一轉彎處向他招手。男孩邊站著一中學生模樣穿著吊帶連衣裙的小女孩。

春華認出來了,男孩名叫陳志勇,和自己是老鄉。

春華很好奇,笑著向志勇招招手。

陳志勇走到春華跟前,從口袋掏出一包高價香煙,抽出一支遞給春華。

春華遲疑著接過煙,問:“你怎么在這?”

陳志勇呵呵一笑,說:“我正要問你呢。”

見志勇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笑容,春華說:“老板請客唱歌。”

陳志勇說:“就算你干了什么,我也不會說的。”

“看你,年紀小小就開始胡思亂想。”春華口里雖這么說,心里還害怕李文杰給他招的那個陪唱女郎此刻竄出包廂來找他。

陳志勇笑著搖搖頭,說:“春華叔你沒做錯什么呀,及時行樂很正常呀。”

看著身穿奇裝異服的小老鄉和小女生勾肩搭背的得意樣,春華無言以對。

陳志勇見狀,說:“春華叔可比我爸強多了。”

春華一愣,說:“我沒聽懂。”

陳志勇說:“我爸爸就不知道到娛樂場所來玩。”

春華明白了,說:“我剛才說了,今天老板請客。”

陳志勇說:“我是說我爸爸只知道沒日沒夜干苦力。”

春華說:“那你更應該聽你爸爸的話。”

陳志勇臉上掠過一絲不快,點頭道:“我知道了,春華叔。你去唱歌吧。”

春華點點頭,和小老鄉招招手就往包廂走去。

進了包廂,服務春華的小姐趕緊貼近他,用牙簽戳著水果拼盤里的小片菠蘿給他吃。

一旁的“獨眼龍”見春華日有所思,就拿著兩小杯啤酒湊過來。

春華接過“獨眼龍”遞過的啤酒,兩人碰杯后一飲而盡。

“獨眼龍”叫陳光明,是春華大舅的兒子。盡管也姓陳,但和陳文勝這一族系搭不上界。陳光明也是文革期間生人,他父親在他出生后給他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光明”。然而命運捉弄人,陳光明一出生右眼球就患有眼疾。那時農村人沒有多少自救意識,加上缺醫少藥,等發現事態嚴重時已無藥可治。

陳光明把嘴湊到春華耳根,問:“春華兄為何悶悶不樂?”

此刻春華心里確實像吃了蒼蠅,就說:“看到一個小老鄉了。”

陳光明問道:“哪個?”

春華說:“鐵砣的滿崽。”

陳光明又問:“志勇?”

春華點點頭。

陳光明說:“他老子在城里跑運輸,他卻裝著像少爺一樣游手好閑。”

春華搖搖頭,嘆了口氣。

陳光明說:“如果我兒子也這樣,看我不一鋤頭挖死他。”

春華看看陳光明,說:“算了吧,二十年前你不也在混世界?”

陳光明不言語了,因為春華的話一點沒錯。陳光明只讀了兩年書,他輟學不是因為家里窮,也不是因為成績差,而是怕同學整天圍著他叫“瞎子”、“獨眼龍”。沒有文化,加上眼疾,陳光明早早地被老鄉帶著去南方打工。從小在家游手好閑的陳光明初入大都市處處顯得不適應,小偷小摸的壞毛病在此一展身手。其結果也很簡單,入獄兩年。還在坐牢時,家里人就給他張羅了一樁婚事,女方是個小兒麻痹癥患者。出獄后,陳光明就結婚了。據他日后對包括春華在內的好友吹牛,如果不是看在女方等他出獄這一點上,他才不會討個瘸子做老婆。話說回來,陳光明除了眼疾,外表還過得去。媒婆就是憑借他的一張全身照騙走了女方的芳心。照片里的陳光明西裝革履,戴副墨鏡,人模人樣的。正是那副墨鏡,掩蓋了他的缺陷。

不過這樣的話他可從來沒有向老婆說過,因為陳光明愛他的老婆。

陳光明的老婆在石江市區一個批發市場做針線活,每天給來往的顧客縫縫補補、熨燙鎖邊。別小看一臺縫紉機,一個月下來收入也有好幾千。

陳光明和老婆在市場旁租了一間小房子,每天把縫紉機搬進搬出成了兩口子的必修課。只要陳文勝的工地不在外地,這間出租屋便成了春華他們喝酒的去處,前面提到的那個鐵砣老鄉也經常和他們聚。不過現在餐飲業發達,排擋到處都是,小排檔幾十元下來酒足飯飽,站起身就走,還不用洗碗收拾。所以說陳光明那間出租屋的使用率也不是很高。

第二章

正如李文杰他們所說,加固工程驗收相對工地其他驗收還算簡單的。把加固所用材料合格證原件或復印件上交相關設計院所,然后等設計院所召集主管部門幾名專家到現場驗收即可。盡管如此,場面上一些程序還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的釣魚就是其中一項。驗收人員除了搞技術的,還來了一群官員。而釣魚地點就安排在陳光明大兒子承包的魚塘。當然,釣魚的自備釣具。

陳光明除了愛老婆,更愛他的兩個兒子,用愛子如命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見大兒子高中畢業賦閑在家,陳光明就籌款給他承包魚塘,哪怕付出了得不到回報。陳光明這樣做只是想鍛煉兒子,可謂用心良苦。他可不想兒子像他當年那樣加入到南下的民工潮中,生怕兒子到城里來丟人現眼。萬一像志勇那樣參加黑社會打打殺殺,那可怎么辦?還不如呆在農村踏實。在農村有什么不好?現在的農村和城里的差距并不大。

陳光明想好了,這兩年幫兒子完婚,有小孩就知道什么叫責任感了。結婚后他要出去闖蕩那是他的事了,由他媳婦管。

陳光明的想法代表著大多數他們這個年紀的農民心理。當然,前提必須是建立在條件好的鄉鎮,如果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哪有閑錢去養一個壯勞力?

春華也一樣,作為小包工頭,盡管知道跟堂弟每天能掙個兩百多塊,他還是不想讓兒子到城里來吃苦。

有這種心理作祟,農村里的啃老族也開始慢慢形成。

為了今天的釣魚活動,陳光明大兒子好幾天沒給魚兒喂餌料了,所以只要一放鉤就有魚來咬。像余波這樣不會釣魚的連呼過癮,會釣魚的就找不到刺激感了。盡管如此,陳文勝還是事先放了話,釣不到魚就撒網撈,來者有份。

就算一釣一個準,釣魚的人還是少數,其他的驗收人員全部躲在一邊的房間里吹空調喝茶吃水果,還有的是專門來打紙牌麻將賭博的。打這種業務牌一般是一兩百元一個子,幾小時牌局輸贏幾萬塊很正常。

陳文勝今天做東,既不能坐屋里打牌,也不能坐水邊垂釣,他要招呼兩邊的客人,甚至還要到旁邊的廚房看野味弄得怎樣了。

見陳文勝魚塘房間兩頭跑,坐在塘邊釣魚的李文杰樂了。他問陳文勝:“你累不累呀?”

陳文勝跟著笑,“為人民服務。”

一旁的彭曉寧看著陳文勝,問道:“冰火兩重天吧?”

陳文勝頓悟,點頭道:“彭老總所言極是。”說著走到彭曉寧旁邊看戰果。

彭曉寧是教授級建筑師,早年畢業于清華大學,退休前在石江市建筑設計院當總工程師。因為姓彭,所以被周圍的人稱為彭老總。

余波知道彭總指的是室內外的溫差,就說:“再熱也是秋天了。”

“讓秋老虎來得更猛烈些吧。”陳文勝像朗誦詩歌一般說道,“秋天的太陽,我不怕你!”

彭曉寧呵呵一樂,說:“有點詩意。”

陳文勝洋洋自得,他問彭曉寧:“不含糊吧,彭老總?”

“那當然。”彭曉寧說,“不過這話放在那個年代,扣個右派或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毫不意外。”

陳文勝明白彭曉寧的話意,他五十年代在清華讀大學時就被打成了右派。于是笑著迎合:“那是。”

陳文勝說著又來到李文杰身旁,他問:“李老板收獲如何?”

“你就等著吐血吧。”李文杰一臉勝利者的樣子。

陳文勝提起李文杰擺在塘邊水里的尼龍網,見只釣上幾條魚,就哈哈大笑起來。

李文杰一皺眉,問:“你笑什么?”

陳文勝抖抖尼龍網,揶揄道:“才幾斤魚?我買得起的。”又問,“這里的魚比你老家的不差吧?”

李文杰點頭道:“差不多。”

陳文勝說:“我今天請你們到這里來就是想照顧一下陳光明老大的生意。”

李文杰點點頭。

陳文勝又說:“下次到你那釣魚。”

“好呀,”李文杰趕緊接話,“包在我身上!”

陳文勝點點頭,視線轉向不遠處的農家小院。

余波見了,問道:“看什么?”

陳文勝說:“這些農家小院不比城里的別墅差吧。”

余波看了看,搖頭道:“典型的小農意識。”

彭曉寧看著一臉鄙夷的余波,說:“作家所言極是。”

“農村人都這樣,有錢先起房子,沒錢想方設法借錢也要起房子。”余波還真來勁了,“而且相互攀比,在宅基地里越起越高,管他什么使用率,沒人居住也無所謂。”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彭曉寧說,“房子起好了不住人會腐敗的,特別是木結構,幾年沒人管就會跨塌。”

“這只是一方面,關鍵農村建房浪費太大。”余波說,“我敢打賭,城里商品房價格的一兩個點是他們抬上去的。”

李文杰看著余波,插話道:“是這樣的,毫不夸張地說,建材價格上揚與農村建房有關。”

陳文勝說:“我支持余波的說法,農村建房貌似沒有考慮過使用率,那些閑置的房產真是極大的浪費。我們家在附近就有祖屋,爸爸去世前每年還會回去打個轉,現在根本沒人管。上次叫春華他們去拿東西,他對我說滿屋都是霉味,蜘蛛網到處都是。”

余波說:“讓我想到了開平碉樓。”

“是啊,”彭曉寧眺望遠方,“鄉下人以為這般顯擺就光宗耀祖了,我卻覺得他們的老祖宗會罵這些不肖子孫是敗家子。”

李文杰露出苦笑,說:“也難怪,現在老百姓張口閉口就是房子。”

“說到底還是素質問題。”彭曉寧看著李文杰,“否則你們吃什么?”

李文杰不敢反駁,心里道你彭曉寧一個人在石江市里幾套房子怎么不自我批評?

余波正想接話,卻被陳文勝搶了先:“要冰棒的請舉手,我現在就去拿。”

彭曉寧舉起右手,說:“我不要,只喝茶。”

陳文勝點點頭,粗略點了一下人數就離開了。

“我從來不吃冰棒。”彭曉寧自言自語道。

“為什么?”余波不解地看著彭曉寧,“牙不行?”

彭曉寧搖頭說:“不吃就是不吃。”

“那以前單位發冰棒票呢?”余波又問。

“可以讓給其他同事呀。”彭曉寧回道。

余波搖搖頭,不語言了。因為這確實是個好習慣。

除了五花八門的冰棒,這些年層出不窮的飲料彭曉寧除非嘗鮮,幾乎不沾邊。渴了,他就喝涼白開。咕咚咕咚,既方便又健康。

在彭曉寧看來,把自來水燒開是件簡單的事。冰棒和飲料就不一樣了,必須經過多道工序才能制成,誰知道加工過程中會出現多少差錯。所以彭曉寧不僅自己不吃冷飲,小孩甚至孫輩也不準當著他的面吃。就這樣,一個簡單的解渴行為在彭曉寧這里成了復雜的哲學課題。

午飯前,陳光明的兒子開始張羅人下塘撒網捕魚。

見農民站在塘里收網,余波感嘆:“我真佩服所有敢下水的人。”

李文杰不解地看著余波,問道:“你是旱鴨子?”

“何止旱鴨子,嚴格說我怕水。”余波解釋道,“不瞞你說,平常淋浴水開大了都受不了,會憋出幻覺來。”

“太夸張了吧?”李文杰說。

“騙你是狗。”余波說。

“那你前世肯定是被水淹死的。”李文杰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余波也不生氣,反而調侃道:“可能恰恰相反,也許我的前世是水下動物。一輩子泡在水里,所以發誓來生不下水。”

正說著,陳文勝嚷嚷吃飯了。釣魚的收竿起身,待在廚房邊的水龍頭那把手臉洗凈后才和室內那些賭鬼們上桌就餐。

午飯弄了兩桌,喝酒的坐一起,不喝酒的坐另一桌。酒水是陳文勝帶來的飛天茅臺,而主菜是精心準備土水魚和野味。當然,塘里現網的魚必不可少,還有就近扯來的新鮮果蔬。果蔬說是沒打農藥,可真實性卻是個問號。

菜上齊酒倒滿,陳文勝端杯起身。

在座的見狀紛紛起身。

“興這么多名堂干什么?”彭曉寧邊起身邊喃喃自語。

陳文勝見了,笑道:“各位專家老板,感謝大家的捧場。來,我敬大家一杯。”

在座的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水或飲料。

“謝謝,”陳文勝說著做了個手勢,“請大家坐下。”

所有人坐了下來。

見有人開始在臉盆大小的盆子里夾魚吃,陳文勝說:“大家嘗嘗魚的味道,這可是城里吃不到的。”

“鄉下的魚就是鮮些。”坐在余波旁邊的監理人員陶工接過話。

彭曉寧搖搖頭。

陶工不解地看著彭曉寧。

“我剛才在廚房門口洗鞋時看見廚師放了味精或雞精之類的調味品。”彭曉寧解釋道。

陳文勝點頭說:“沒錯,肯定放了調味品。”

“我就奇怪了,”陶工若有所思地皺著眉,“現在的調味品怎么這么鮮?”

余波看著陶工,笑道:“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陶工點點頭。

余波又看看在座的,問:“各位專家老板呢?”

大家都點點頭。

余波拿起一根竹筷,在碗邊有節奏地敲了起來,邊敲邊裝模作樣地按《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的曲調唱道:“調料為什么這樣鮮,為什么這樣鮮?哎,鮮得使人……鮮得使人不可思議,它是用了化學的原料來澆灌。”

“好。”陳文勝第一個鼓掌起哄。

大家跟著一起鼓掌。

彭曉寧用筷子指著盆中的魚,說:“我看這些魚也是喂了餌料的。”

陳文勝說:“應該放了。”

“都亂套了。”彭曉寧冷笑一下,“人類經過幾十萬年進化,才有了一套合理的飲食習慣與規律,也就是學術上所說的食物鏈。但這條食物鏈被人類無情地打破了。”

“準確說是被好吃的漢族人打破了。”余波接過話,“漢族人什么都吃加上愈演愈烈的公款消費早就造成某些食物的供不應求。不得已,我們只有借助人工養殖及飼料之類的輔助品來保證我們一日三餐的耗材。”

在座的都覺得眼前這個作家言之有理,就點頭稱是。

陳文勝擔心壞了大家的興致,在一旁打諢插科:“這算不算食物界的潛規則?否則怎樣維持食品鏈的平衡?”

大家一聽,笑了。

陳文勝舉起酒杯,說:“來,我敬大家一杯。”

幾個喝酒的端起酒杯,跟著陳文勝喝了一口酒。

彭曉寧喝了一大口白酒,說:“羅布泊干涸了,前幾年甚至黃河都斷流了。類似這樣的奇跡說明了什么?中國人多力量大呀。”彭曉寧說完自己笑了起來。別看他不喝飲料,酒還是要喝的,而且喝了白酒后還要喝啤酒。

“所以三高這些富貴病開始報復人類。”陶工插話道。

“沒錯。”陳文勝呵呵一樂,“我就擔心三高來襲。”

“并不是所有胖子都患三高的。”李文杰說。

彭曉寧搖頭說:“危險,悠著點好。”

“謝謝老總提醒。”陳文勝說著向彭曉寧舉起酒杯,“來,彭老總。我再敬你一杯。”

“謝謝。”彭曉寧說完做了個舉杯姿勢,待酒喝下,才說:“起房子也是如此。”

陳文勝點點頭。

“一下子起那么多,建材肯定不夠用。”彭曉寧接著說,“怎么辦呢?只得加大房地產相關產業的投入。這樣違背生產規律的行為必將導致房地產泡沫的形成,而泡沫一旦破裂,房地產相關產業的工人只有下崗失業。”

“活該!”余波狠狠說道。見大家看著他,又說:“大多數老百姓急需的是小戶型,而不是豪華電梯房。你起那么多豪宅干什么?”

余波話音剛落,臨桌的女設計師王莉就笑著問彭曉寧:“師傅今天釣魚還盡興撒?”王莉大學畢業后跟隨彭曉寧不少年。她深知老師的習性,有時會借著酒勁沒玩沒了,所以此刻她覺得有必要把話題岔開。

“還行。”彭曉寧笑著回道,“就是塘邊太泥濘。”說著他低頭看了看黏在鞋幫上的泥巴。

陳文勝說:“都怪這些天雨水太多。”

李文杰看著陳文勝,問道:“陳老板,知道為什么今年雨水多嗎?”

陳文勝搖搖頭。

“今年是龍年呀。”李文杰說。

“這個我知道。”陳文勝回道。

“聽我說嘛。”李文杰露出一副先生模樣。

“好好好,我洗耳恭聽。”陳文勝笑道。

“壬辰為水龍,所以全年都離不開水。”李文杰開始八卦了,“你看年初,到處冰天雪地,冰雪就是水組成的。到了春天,又是連續幾月的陰雨日。接著就是立夏后遍及全國的雨水,那個猛烈,不是說幾十年幾百年一遇嗎?這么多的水集中出現,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蛟龍騰空出世。”

見李文杰說書般講完一大堆,陳文勝笑道:“看你,普通的自然現象在你口里就變得神乎其神了。”

李文杰不容遲疑地搖搖頭,他說:“不,今年是個轉折年。新的領導必是巨龍。”

“雨水可以帶來泥沙,也可以沖走泥沙。”余波在一旁插話。

李文杰見余波陰陽怪氣地說出這樣一句話,很是不解和泄氣。

“不是嗎?”余波說,“現實亦如此。”

余波的話很自然地讓在座的聽出了弦外音,而最先開口的是陶工,他問彭曉寧:“聽說蘇國威異地關押了?”

蘇國威是石江市副市長,城建是他分管工作中的一部分。由于身處市委常委,他被紀檢部門查處自然會牽扯彭曉寧這些業內人員的神經。

“這有什么,”李文杰滿臉的玩世不恭,“頂多關幾天就放出來。”

“錯!”余波打斷李文杰的話,“只要抓起來就是好事,以扯下那個所謂父母官的虛榮心。”

李文杰怔住了,他不知今天碰了什么鬼,余波老跟自己作對。

余波停了停,接著說:“試想一下,蘇國威被抓,他會思考他手下怎么想,還有那些鄉親父老對他的看法。蘇市長是聰明人,很清楚這社會不落井下石就是前世燒高香了。”

“早就聽說蘇國威雙規后,他的部下都避之不及。”陳文勝說,“這可不是所謂的劃清界限,而是明哲保身。”

“那你說蘇國威手下又有幾個是清白的?”彭曉寧看著陳文勝,“說不定舉報他的是他最親密的人。不是說上調省里的原市委副書記這次出事就是有人從他秘書那打開缺口的。”

“人非圣賢,何況身邊的人。人生可沒有倒車檔。”陶工說著端起酒杯,“來,喝酒。還是我們這些當老百姓的心里踏實。”

喝完酒,李文杰又開始堅持他的錯誤觀點:“蘇國威說他總算搞了一個有目共睹的高新開發區,抓起來,值。”

“他不可能不清楚是某些領導讓他把這場戲演完才抓他的!”彭曉寧反駁李文杰道,“他沒這么幼稚,非常清楚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演員而已。只是自己的表現欲太強。我和他打交道比在座的加起來都多。”

李文杰不敢和彭曉寧頂撞,就迎合道:“新猴頭誕生,老猴王必死無疑。這就是生存法則。”

誰知余波又搖頭了,他說:“放水養魚,一網打盡。”

彭曉寧覺得作家看問題比李文杰透徹,就說:“是啊,你爸爸打你,需要理由嗎?”

彭曉寧的話引來了同桌的笑聲。

“彭老總說得對,其實某些人早就被盯上了。”陳文勝說,“之所以在官位上口若懸河,那是上級還需要你。一旦時過境遷就等著被清算吧,立邦力拓的事不是明擺在那嗎?就這么簡單。誰叫你犯那么多事?”

大家還在思索陳文勝的話,只見陳文勝端起酒杯說道:“喝酒。”

余波見喝酒的酒杯已干,再次給他們倒酒。

“也難怪,”陶工說,“當官的沒有這個,有老板會給你送上;你缺那樣,手下會買好了送到你辦公室。”

余波一聽,隨口唱出了《流氓大亨》主題歌中的一句:“留心街中每個人……”

陳文勝看著余波,詭異地笑了,調侃道:“我就是重慶。”

這可是時下最流行影片《聽風者》中的一句臺詞,連彭曉寧這年逾七旬的老人都知道,只聽他接道:“我也是重慶。”

余波跟著起哄:“我也是。”

領桌的王莉舉起手,說:“我也是重慶。”

王莉的舉動讓在座的頗感意外,但很快被滿屋的掌聲所替代……

酒足飯飽,活動參與者紛紛離席。見房地局某官員悄悄把一把牙簽放到包里。余波在陳文勝耳邊輕聲嘲諷道:“這種人,公款消費一擲千金,眼都不眨。這點私利能撈就撈。”

陳文勝看了,笑而不語。他來到門外,吩咐陳光明老大把撈出的魚發給大家。

參加活動的人提著分到的新鮮草魚,笑著和陳文勝握手告別,然后心滿意足地往自己的座駕走去。

送走客人,陳文勝又忙著和陳光明老大結賬。待一切告罄,陳文勝和余波鉆進了李文杰那臺路虎。

回城的路上,李文杰對坐副駕駛上的陳文勝說:“陳老板,問你件事。”

陳文勝轉過頭,說:“什么事,說吧。”

李文杰問:“接替蘇國威副市長位置的是你們湖大校友,知道嗎?”

陳文勝一皺眉,反問道:“誰?”

李文杰說:“邱向陽。”

“邱向陽?”陳文勝思索著,“不是在外市當縣委書記嗎?”

李文杰點點頭,又問:“熟悉嗎?”

“還真巧了,”陳文勝興奮地說,“他是我湖大同窗的親表哥。”

李文杰說:“那就好。”

“好什么好?”陳文勝說,“我跟他沒任何聯系。不過我同學的聯系方式在同學通訊錄里。”

“這不行了嗎?”李文杰說,“總比我搭不上界要好。”

“這倒也是。”陳文勝說,“沒想到他到石江來當副市長了。”

李文杰說:“官場沒有來復線,想打哪就打哪。邱向陽分管城建交通這一塊。剛才酒桌上不好提及。”

陳文勝問:“你的意思?”

李文杰回道:“只是引薦,不談工作。”

陳文勝眼一斜:“鬼信。”

李文杰狡黠地笑了。

陳文勝點頭說:“好吧,我來聯系。”

“這就對了。”李文杰笑道,“打理算我的。”

陳文勝說:“那當然。”

李文杰又問:“你說他接蘇國威那一角,會不會進常委?”

陳文勝想了想,說:“這就難說了,但愿輪到他。”

李文杰說:“到時候默認一塊地給我,你就躺著收錢吧?”

陳文勝說:“你矜持點好不好?剛剛說你還不承認。”

李文杰搖搖頭,笑了。

陳文勝和余波跟著一起樂……

李文杰他們談及的這個邱向陽還真是陳文勝湖大師哥。當邱向陽同屆校友大學畢業步入社會適應新的工作環境時,他卻早早地和一高干的女兒結婚生子了。婚后的邱向陽在岳父朋友圈的照顧下步入仕途,越走越順,三十多歲就爬到正處。正當邱向陽平步青云時,岳父因一腐敗案牽連險些入獄。沒了官場里的關系網,邱向陽一直原地踏步。這次從縣委書記位置調到石江市任副市長是解決早就應該解決的副廳級別。邱向陽深知異地做官沒有人脈是很難的,且不想和房地產這塊稀泥,但組織安排必須服從。不管石江副市長這個肥缺多少人在明爭暗奪,他都不買賬。

回到家,陳文勝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他沒開伙,就把他的那份魚給了余波。

洗完澡,渾身輕飄飄地坐到寫字臺前打開電腦。剛上QQ,就發現妹夫馮成亮的頭像排在閃動隊列之中,便首先打開那個對話框。只見妹郎在北京時間下午兩點半發了個咖啡圖像。

陳文勝笑了,下意識地看了看顯示屏右下角的時間,剛好三點鐘。陳文勝管他對方處于什么離開狀態,發去了一個握手圖像。

當“你好,我現在有事不在,一會再和你聯系”的字樣閃出片刻,馮成亮的頭像即處于在線狀態。

陳文勝眼睛一亮,馬上打出一行字:“你好,怎么還沒睡覺?”

馮成亮:“在淘湖南香煙,呵呵。”

陳文勝:“呵呵。”

馮成亮:“今天的活動還愉快吧?”

陳文勝:“還行,就是彭老總不怎么合拍。”

馮成亮:“年紀大了。”

陳文勝:“彭曉寧怎么總是牢騷滿腹。從前也這樣?”

馮成亮:“我分到設計院時他是老大,給我的印象是不怎么說話。或許是保持領導形象和顧及大局吧。”

陳文勝:“哦。”

馮成亮:“我沒跟過他,不清楚他的習性。再說我盡在外面讀書了。”

陳文勝:“他現在成了典型的中國經濟崩潰論持有者。”

馮成亮:“是吧,彭工還是很有能力的。要不是窩在石江,估計離院士不遠了。”

陳文勝:“是吧。”

馮成亮:“我這段時間會回國一趟。”

陳文勝一見,興奮地趕緊打到:“浙江那邊大橋加固的事?”

馮成亮:“只是其一。好了來電話了,8。”

陳文勝:“8。”

馮成亮和陳文勝是湖大校友,只不過馮成亮比陳文勝大幾屆,且兩人讀的專業不一樣。陳文勝讀的是機械制造,而馮成亮在湖大讀的是土木建筑系。

大學畢業后,馮成亮分到石江市建筑設計院。工作沒多久,媒人把陳文勝的妹妹介紹給他。馮成亮是農村子弟,受傳統婚戀思想左右,很快就和陳文勝的妹妹結婚生子。婚后,求上進的馮成亮考碩讀博,沒少受老婆娘家資助與支持。還在讀博時,馮成亮就參與了校友在珠海所開設計公司的相關實際工作。拿到博士學位,又和校友在廣州開了現在這家專攻橋梁建筑加固的公司。

和大多數中國人開的公司一樣,馮成亮的企業管理者都是自家人。陳文勝本來在原單位搞經營,見妹郎誠邀自己加盟,就卷起鋪蓋去了廣州。

和大多數開公司的中國人一樣,馮成亮在企業賺到一定數量的鈔票后就想到了移民。他選擇了加拿大,國內的業務就交給陳文勝等人來打理。貌似馮成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其實他在萬里之外遙控指揮國內的業務。

除了工程驗收,陳文勝和彭曉寧平常沒什么來往,反而設計院其他中青年設計師還時不時地把陳文勝叫去喝茶打牌切磋。在陳文勝心目中,彭老總是個精神矍鑠紅光滿面的老帥哥。他穿著很講究,也很有品位,除了背心短褲襪子,所有服飾都是拿到指定的干洗店洗滌熨燙。就是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人,大半輩子和老婆打冷戰。彭曉寧現在一個人住石江,老婆在深圳帶孫子。

第三章

陳文勝提出請余波陪他跑工地始于去年初的一次好友聚會。

那次聚會上,陳文勝問余波有什么新作沒有,余波說正在修改一個長篇。陳文勝問余波想不想跟他去工地體驗生活,余波問你不是在廣州搞建筑加固嗎?太遠了。陳文勝說搞建筑加固這一行流動性很強,石江市一個設計院已經介紹好幾個加固業務給他了。余波又問行嗎?陳文勝反問怎么不行,跟我走就是了。余波心想陳文勝也不是搞加固的科班出身,他能從事這一行,叫我去應該不會忽悠人。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由于陳文勝那幾個談好的工地春節放假,跑工地的事只得在春節后進行。

余波大陳文勝一歲,盡管在相同環境下成長,由于不在同一年級讀書,兩個人還是沒什么接觸。余波高中畢業進廠當學徒,一年后陳文勝考上湖南大學讀工科。大學畢業后,陳文勝分到廠里當技術員。直到有一天,陳文勝帶著女友到小時住過的那棟房子串門,才發現自家曾經住過的那間十三平米的小房子住著余波母子。從那以后,余波和陳文勝有了來往。沒隔多久,余波母子搬出了那間小屋。再后來,通過埋頭苦干的余波硬是死磕出了兩部長篇小說,奠定了他在石江文壇這個小圈子的地位。余波因小說暢銷出名后,老鄰居們就開始拿那間小屋說事了,大家認定那是寶地,不然陳文勝家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一個普通工人能成為作家?真是“雞窩里飛出金鳳凰”。

搞文學創作就怕寫不出東西。余波也一樣,沒有靈感會不知所措。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就是有靈感他也懶得創作,哪怕坐在電腦前,腦子里滿是要寫的素材。于是余波又多了一重煩惱。

由于長時間伏案,余波養成了散步的習慣。只要在家里、只要不是雨雪天、只要沒喝醉,他晚上都會抽出時間散步,而且一走就是一兩個小時。他這么做無非是想理順大腦里那紛雜的思緒,至于鍛煉身體什么的都是附帶的。

盡管如此,余波前幾年還是漸漸感到右大腿外側發麻。一看醫生,才知道腰椎出了點問題,X光照不出。醫生囑咐余波多活動,不要老趴在電腦前。余波說天天散步呀,醫生說運動量要加大。余波照辦了,又增加了晨跑這一項內容。

吸引余波慢跑的一個原因是廠球坪的晨練氛圍。別看晨練者都是些老年人,他們身上的裝備可不簡單,高檔球鞋和名牌運動服比比皆是。正因為是老年人,鍛煉起來都很較真,也不知哪里學來的招式,晨練的樣式五花八門,真應了“老小老小”那句俗語。

球坪一隅有個打乒乓球的場地,場地邊的房間給了樂器發燒友。樂隊成員那個認真勁,不比專業交響樂團差,但演奏效果不如人意。余波由此聯想到在歌廳唱卡拉OK的情景,某些人確實唱得好,且引來包廂其他人的鼓掌喝彩。但在余波看來:票友就是票友,哪怕條件再好,沒有十年童子功,終成不了氣候,只能玩玩。不過那些人比五音不全的領導要好,歌廳里給某些唱京劇的負責人鼓掌,完全是無奈之舉。

在球坪還有遛狗一族,有些是余波同事或老鄰居。他們大多從前家庭負擔重,有些人曾經還是所謂的后進分子,好在他們兒女爭氣,在外賺錢捎回來讓他們揚眉吐氣,否則他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遛名貴狗。

余波所在的央企是個小社會,生活在這個環境中有縱橫比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事經常發生。這里的小孩從小就明白什么叫公平。金錢和關系固然重要,但各自的實力還是第一位的。成績不好的富家子弟是不敢進市重點中學讀書的,他們寧愿選擇省城甚至外地好一點的學校求學。為什么?因為他們怕成績墊底丟人,最終拼的還是分數。有錢你可以把小孩直接送國外留學。

吃了早餐,余波去公交站等公交車。李文杰的工地可以坐公交車直達,余波有時候就沒有坐陳文勝的車一起去。公交站后面有一個藥房,余波每次等車都能看到不少人圍坐在藥店過道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緊貼玻璃窗的超薄大屏電視機。

今天又有不少人站在藥房電視機前,津津有味地看花鼓戲錄像。余波一皺眉,心想這些人難道就不怕熱?就算溫度不是很高,那臺大落地扇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呀。

看著這些六七十歲的老人,余波心想他們二三十年前就我現在的年齡。這么說我二三十年后會和他們一樣?余波不敢往下想。

公交車到了,余波投錢上車。沒想到今天這趟車還有不少空座,余波便走到心儀的右后座上坐下來。

“學宮苑”樓盤臨近石江周邊縣區,因此余波所乘公交車上不少是往返城郊縣郊賣菜的農民。看著那些手握扁擔一臉輕松的菜農,余波比她們更愜意。那些空空的竹籃能證明這些辛勤的勞動者今天有了進賬。因為裝時蔬瓜果的竹籃籮筐要擠占空間,超過一定體積就得補票。不過也有不補票的,那些不補票的菜農要么和司機是熟人,要么給過司機小恩小惠。

又過了兩站路,隨著上車的乘客驟增,小小的公交車就成了罐頭盒。余波坐在右后座,真想給擠在公交車中間的老年乘客讓座位。考慮到擠來擠去不方便,說不定自己剛站起來,座位就被不遠處的年輕人給占了。

沒走多遠,車廂里的平靜被打破。一學生模樣的女孩的鞋跟踩了她身邊中年婦女的腳背。疼得那中年婦女大聲叫疼。小女孩連連道歉,那婦女仍罵罵咧咧。小女孩低頭看了一下那被踩的腳背,沒什么大礙,就說至于這樣嗎?婦女一聽,不干了,罵聲分貝驟然升高。小女孩可能被罵火了,開始和婦女辯解起來。本來車里的空調就不好,這么一吵,整個溫度跟著往上升。旁邊站著的一中年男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勸小女孩說你是讀書人,向人家道歉不就得了。四周的人本以為事態會隨著女孩的道歉而平息,沒想到婦女調轉槍頭,罵起勸架者來,說什么你們有文化就怎么怎么了……乘客們都覺得好笑,勸架者卻一頭霧水。見前方到站,勸架者趕緊鉆出人群下車溜了。

公交車發動了,余波偏過頭,見勸架者站在汽車站沒走,就斷定他在等下一趟公交車。再看看還在罵罵咧咧的中年婦女,余波心想某些鄉下人可能更忌諱你說她沒文化沒素質。也許那種小瞧帶來的自尊傷害比被鞋跟踩一下更痛。看來老百姓之間的交流也需要加固。

公交車是個濃縮的世界,這里時刻都在發生故事。余波愛坐公交,一些趣聞還可以當作小說素材。比如說,有乘客把自己的物品放鄰座上,哪怕人再多,只要你不提醒她,她肯定不會主動讓出座位的。還有那些接送孫輩上下學或辦各類興趣補習班的老年人,上車后見有空位,就迫不及待地一人搶占一個座位。待人多擁擠時,這些爺孫也熟視無睹,仍堂而皇之地釘在那里。余波最看不慣這種丑陋現象了,因為老人和小孩免票,憑什么人多時一老一小占兩個位子?為什么你們沒座位時又眼巴巴希望旁邊有人學雷鋒?這樣怎能教育好下一代?更有甚者,因為怕自己的傘弄臟,故意把滴水的雨傘放在鄰座上……如果遇到扒手可以挺身而出,攤上這些自私的人還真拿他沒辦法。唉,歸根結底還是個國人的素質問題。

陳文勝的施工隊在李文杰工地這邊的工作進度很是順利,國慶節之前完工不在話下。余波一般都是陪陳文勝跑鋼材市場下材料,要么就是租農用車去冷作廠裝卸加固所需產品,剩下的時間他幾乎呆在“學宮苑”售樓部里。售樓部的工作人員知道他寫書,就戲稱他在找素材。

今天余波就有空閑時間,一到“學宮苑”就直奔售樓部。見陳文勝那臺捷達停在售樓部外,余波心想陳文勝十有八九在售樓部呆著。走進一看,只見陳文勝陪著一打扮妖艷的中年女子在沙盤前聽售樓小姐做講解。這個女人余波認識,是原單位職工醫院的護士,姓尹。

見幾個人嘀嘀咕咕,余波湊了上去。尹護士五十掛零,和陳文勝媽媽是同事。尹護士兒子大學讀的是中山大學醫科部,碩士畢業后分到附屬醫院當醫生,聽說年薪幾十萬。

見余波走過來,尹護士沖著他笑道:“啊喲,大作家真的在這里高就。”

余波會意地點頭笑道:“跟陳老板混。”

陳文勝忙搖頭說:“哪里,我可養不了你這條大魚,你是來體驗生活的。”

余波笑道:“陳老板就是謙虛。”又問尹護士,“尹姐想在這里買房?”

“早就想換房了。”尹護士看著陳文勝,“聽文勝說這里的房子還不錯,就來看看。”

余波“哦”了一聲,說:“這里的環境還行,安靜。”

尹護士一聽,雙眉緊皺,露出嬌滴滴的樣子,說:“就是價格太高了。”

“那也是你們把房價抬高的。”余波笑道。

尹護士瞪大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問:“你說啥?”

“你們本來就有房子住,仍夾在筷子看著鍋里,心里癢癢的。”余波說。

尹護士覺得余波言之有理,就說:“你看我們廠里,好多人都換房了,我們不換會被人笑話的。”

“就為這坐立不安?”余波問。

“是啊。”尹護士回道。

余波無奈地搖搖頭。

“前幾年換就好了,因為兒子上大學,一直拖,拖到現在,房價翻了好幾倍。”尹護士說。

余波點頭道:“這話不假,我媽媽06年滿六十,我想買個兩居室給老人家,挑來挑去挑到現在,房價越來越貴,真是活見鬼了。”

“就跟你說的,”陳文勝插話道,“有的人在股市虧了幾十萬,屁都沒一個;卻天天在埋怨高房價。”

“就是咯。”尹護士來勁了。

余波忙搖頭道:“我那才是剛性需求,母子倆擠在三十平米的空間里確實不方便。”

“那也是。”尹護士說。

“我買房走兩極,要么別墅要么小戶型。”余波接著說,“按一般人的話說不精英就平民。”

“反正不做平常事!”尹護士在一邊笑著補充。

余波說:“想當初我們廠哪個領導不是在單身宿舍結婚的?”

尹護士點頭道:“我結婚就是在單身宿舍。”

余波說:“可現在,動不動就一百多平米,有些小孩沒有房子還怪自己的父母。真是豈有此理!”

“作家說的沒錯。”陳文勝說,“我就想不通了,一些打工族還不想買小戶型,廉租房根本不在他們考慮范圍。這樣房價不推高才怪。”

尹護士說:“是的是的,物欲橫流的社會迷惑了很多人的雙眼。”

“關鍵是不自信造成的,”余波說,“美國人的住房概念就值得我們參考,他們不都是一窩蜂搶購房產,租房者多的去了。”

陳文勝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呵呵,可現在不少寒士也太眼高手低了,大房子不是幻想就能得到的,何謂居者有其屋?不是指豪宅和別墅。”

尹護士看看眼前兩個男人,笑道:“我可是窮人咯。”

陳文勝忙搖手,說:“尹姐,我可沒說你喲。”

尹護士說:“真的,我可沒說謊,首付之外的錢都是兒子出。”

“你養了個好兒子。”陳文勝說,“中山醫科大學的高材生。”

“謝謝夸獎。”尹護士臉上露出些許自豪,“我那小子現在邊工作邊讀博。”

陳文勝夸道:“好呀。”

尹護士說:“好是好,就是在廣東工作遠不遠近不近的。”

陳文勝說:“你們兩口子冬天可以南飛呀。”

尹護士點頭道:“那倒是,石江冬天冷死人了。”

余波看著尹護士,說:“你看你,比我才大幾歲,兒子這么大了。”

“我結婚結得早,不像你挑來挑去的。”尹護士說著呵呵直樂,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正說著,李文杰走了過來,他問:“什么事這么樂?”

“我們在說賓利、邁巴赫、勞斯萊斯只屬于少數人。”余波回道。

“那確實。”李文杰笑道,“所以我有自知之明。”

“李老板可不可以不對號入座?”陳文勝笑道。

李文杰點點頭,說:“在下虛心接受。”又看著余波,“作家,我幫你找個老婆怎么樣?”

“不會是你的小三吧?”陳文勝笑道。

“怎么可能。”李文杰一臉嚴肅,“人家搞汽車美容的,不差錢。”

余波樂了,沒言語。

“剛才我們還在談及這個話題呢。”尹護士插道。

“其實我根本不像你們所說的挑三揀四,只是緣分未到。”余波解釋道。

李文杰點點頭,說:“追女人不能直截了當,那樣她們會翹尾巴的。我打某個女人的主意就不說出來。”

尹護士一臉疑惑,問:“那人家怎么會知道你追她?”

“不停地給她甜頭,讓她感動。”李文杰煞有介事地說,“這叫迂回戰術,欲擒故縱。”

余波右手伸出大拇指,贊道:“高手。”

“算了吧,”陳文勝說,“你也配和余波談感情話題?”

李文杰說:“那也是,作家有的是文藝女青年。”

尹護士說:“現在稱粉絲了。”

“所以你頂多鬧點緋聞。”陳文勝說,“人家余波至少也是個洪常青。洪常青知道嗎?”

李文杰哈哈大笑,忙說:“知道知道,余波身邊娘子軍多的去了。”

“別聽陳老板胡說。”余波笑道,“我不會貪戀美女的。”

李文杰停住笑,問道:“怎么,你沒毛病吧?”

余波搖搖頭,說:“我是怕給未來的懷舊增加惆悵。”

李文杰思考片刻,說:“到底是作家,說話就是有哲理。”

“我不同意作家的話。”陳文勝說,“在我看來,反而一些不好的記憶會讓你成熟。”

“說真的,人家女方好歹也是個老板。”李文杰說,“就差一個男人陪著了。”

“不會是杜十娘的翻版吧?”陳文勝揶揄道。

李文杰怔了一下,把臉拉下來,說:“作家是你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會做那種缺德事嗎?不過首先得聲明,人家是離異的。”

“結沒結過婚倒不重要。”余波說。

尹護士聽了,馬上給余波打氣:“那就去見見面呀,不礙事的。”

余波微微一笑,沒點頭也沒搖頭。

“就這么定了。”李文杰說,“哪天安排你們到咖啡館坐坐。”

余波一聽,忙搖頭道:“別別別。”

李文杰問他:“又怎么了?”

“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余波說。

李文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啥意思?”

余波樂了,他說:“我的意思是本是泥腿漢,何必品咖啡。”

李文杰一聽,哈哈大笑。

“那不是有情調嗎?”尹護士說。

“好吧,李老板幫我定個時間。”余波說。

“這才像個作家,又不是叫你下油鍋。”李文杰雙眉舒展開來,“今天中午請你們吃大餐。”

“好呀。”陳文勝說,“尹姐也去。”

“好。”李文杰答得挺爽快。

“我去不合適吧?”尹護士面露難色地說。

“怎么不合適?”李文杰說,“陳老板的姐姐就是我姐姐。”

第四章

海灘假日是石江市最高檔酒店。該酒店占地面積近兩百畝,集住宿、會議、展覽、休閑、娛樂、餐飲等服務項目于一身。由于取名海灘假日,蔚藍自然成了主色調。可以這么說,世界上有什么海景,都在這里找到濃縮版,如好望角、加勒比、馬六甲、紐約港等等。

在石江餐飲界,誰都知道海灘假日的老板是個實干家。從改革開放初期火車站街頭的小攤店做起,一步步越做越大。八十年代中期余波的堂兄和該老板合伙過,但余波堂兄沒堅持下去。和大多數老板逃不脫虹吸現象怪圈一樣,越做越大的海灘假日老板把所有家當投到了海灘假日大酒店的建設上。缺錢就到銀行貸款,貸不到就四處賒賬欠錢,好端端的一個大老板最終被幾個股東瓜分。李文杰就承包了海灘假日的一些工程,到頭來錢沒拿滿,欠下的幾十萬充了該酒店的消費券。

今天中午,陳文勝就在海灘假日豪華小包廂地中海宴請新任副市長邱向陽。其實是應李文杰的懇求,李文杰想巴結邱市長,所以來了個小范圍飯局。

邱向陽趕到時,陳文勝和李文杰已在包廂候著。見邱向陽和司機在服務員引領下一前一后進了包廂,陳文勝和李文杰趕緊笑著起身相迎。

相互介紹后,陳文勝招呼邱向陽等人坐下。

服務員給邱向陽和司機送上毛巾和熱茶。

陳文勝見了,對服務員說:“上菜。”

“好的,”服務員笑容可掬地回道,“老板稍等。”

見服務員轉身離去,邱向陽問陳文勝:“你不是學工的嗎?”

陳文勝呵呵一樂,回道:“為了生存。”

“扯談,”邱向陽一臉正經,“考了資質證?”

陳文勝答道:“那當然,否則上崗是違法的。”

“你們湖大出來的都是全才。”李文杰說著豎起大拇指。

“那倒是。”邱向陽說著看看陳文勝,“這么說加固這一行油水大大的。牛逼呀。”

“哪有你牛逼,”陳文勝恭維道,“都當副市長了。”

邱向陽搖搖頭,沒言語。

陳文勝看著邱向陽,很是不解。

“副市長不進常委,等于竹籃打水。”邱向陽說,“神馬都是浮云。”

陳文勝完全明白邱向陽的心思了,這是一種人往高處走的矛盾心理,原來邱向陽也有明升暗降的苦惱。縣委書記盡管是最危險的職位,可那是土皇帝呀。就說:“要么弄個市委常委的縣委書記當當。”

“哪有那么簡單。”邱向陽說。

陳文勝和李文杰相互看了一眼,沒說話。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邱向陽接著說,“帶著情緒上崗,個人能動性可想而知,也是對社會的一大損失。”

陳文勝見邱向陽牢騷滿腹,就應和著點點頭。

“不是嗎?”邱向陽看著李文杰,“老板不在大小,只要是法人代表。”

李文杰會心地笑了,點頭道:“千真萬確。”

邱向陽說:“衡量一個人的品德好壞,最好的辦法就是要他去當官。有的人一當官就不知他是誰了?”

陳文勝說:“那確實,就怕小人得志。”

“所以說你們別指望我能幫你們做些什么。”還沒等陳文勝他們反應過來,邱向陽又擲地有聲地說道,“有什么麻煩盡管找我,我一定為你們服好務!”

陳文勝大腦完全亂了,李文杰也一樣。容不得細想,陳文勝拍手道:“領導說得好,我怎么會給您添麻煩呢。”

李文杰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有跟著陳文勝點頭傻笑。

邱向陽擺擺手:“做領導的就是要做實事。”又說,“某些官員只顧自己口若懸河,下面的人哪有資格發言。于是一層壓一層,根本聽不到下面的聲音。”

陳文勝正想說話,余波推門進了包廂。陳文勝見狀,向邱向陽說:“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市著名作家余波。”

余波忙搖頭說:“不敢不敢。”

陳文勝又對余波說:“這是石江市新上任的副市長邱向陽。”

余波趕緊走到邱向陽跟前,友好地伸出右手,說:“久聞邱市長大名。”

邱向陽笑著站起身,邊和余波握手邊問:“現在出書都要自己掏腰包吧?”

陳文勝忙擺手,說:“那要看是誰。余波出書拿版稅的,出的書新華書店都有賣。”

邱向陽一怔,眼神片刻間由傲慢變成尊敬。余波見了,自嘲道:“自由撰稿人而已,之前是下崗工人。”

邱向陽又驚愕了,他看看陳文勝,又看看余波。

陳文勝呵呵一樂,順水推舟道:“英雄不問出處,登枝就是鳳凰。我不也是原單位買斷的?”

見陳文勝笑,大家跟著一起笑。

“你們兩人站一起沒人敢靠近。”邱向陽說。

余波一皺眉,問道:“我們像黑社會的嗎?”

邱向陽說:“黑社會都怕你們這些重量級的人。”

陳文勝樂了,說:“我們倆體重加一起差不多四百斤。”

邱向陽也樂了,說:“你們廠還真藏龍臥虎。”

“這要看哪方面,”陳文勝說,“我只知道我們廠工人以前找老婆是不愁的。”

“那確實。”邱向陽說,“想當初我同學剛到石江市委辦公室那會,凡上頭來重要文件,只分發三個單位。市委市政府各一份,剩下就你們廠,連人大政協都沒有。你說你們廠牛不牛?”

“俱往矣。”余波冷笑道,“好漢還不提當年勇呢。”

“聽說你們廠經濟效益又不怎么樣了?”邱向陽問。

“那是必然。”余波說。

邱向陽說:“主要是國際大環境不好造成的。”

余波搖搖頭,說:“那是找到了借口而已。”

邱向陽不解地問:“前幾年改制不紅火了一陣?”

余波還是搖頭,他說:“都是假象。”

邱向陽看著余波,聽他說下去。

“別以為工人前幾年拿了兩千多元月工資就怎么怎么了。”余波繼續說,“想想看,一個死人穿上華麗的外套被人攙扶著走街串巷,只能更嚇人。”

“那也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邱向陽說,“石江市多少大小企業包括縣市區領導都是你們廠出來的。”

余波清楚像邱向陽這樣的政府官員肯定不樂意聽自己說的這番話,哪怕再有道理。就說:“都是計劃經濟的產物了。現在你去我們廠看看,哪還招得到一個一本畢業生。”

“市里也一樣。”陳文勝發言了,“不信去各局人事科打聽,有幾個名牌大學畢業生考我們市的公務員?特別是男孩,寧愿去大城市漂,也不肯在我們這就業。只有那些前途未卜躊躇不前的大學畢業生才首選報考公務員。”

“好男兒志在四方。”邱向陽說,“這是社會的進步。我外甥就這樣,叫他回來考村官,他偏要和同學去開公司。”

陳文勝說:“你應該支持他。我們廠不少小孩就是硬闖才出人頭地的。”

“真羨慕你們這些大企業出來的人,見多識廣。”邱向陽說。

陳文勝說:“哪里。你就很優秀,兒子也很優秀。”

“還行吧。”邱向陽一臉自豪,“全靠他自己努力。”

陳文勝向余波他們介紹:“邱市長兒子在加拿大留學。”又問邱向陽,“博士后了吧?”

邱向陽點點頭。

“真牛呀。”李文杰豎起大拇指,“拿年薪吧。”

邱向陽點點頭:“年薪三十多萬。”

李文杰瞪大雙眼,問:“美金?”

邱向陽點點頭,沒言語。

“公子主攻什么方向?”余波問道。

“皮膚癌。”邱向陽回答。

“皮膚癌?”陳文勝問。

邱向陽點點頭,說:“比如說你們去釣魚就要盡量避開紫外線。”

陳文勝哈哈大笑,說:“市長火眼金睛。”

“是你的皮膚說明了一切。”邱向陽笑道,“這就是腐敗的代價。”

“工程驗收,走走過場。”陳文勝說著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兒子攻讀的專業可是冷門呀。”

“差不多吧。”邱向陽說,“國內幾所大學要他。”

陳文勝問:“他態度怎樣?”

“觀望。”邱向陽回道,“回來看過那幾所大學。”

“感覺如何?”陳文勝又問。

邱向陽回答:“硬件當然比那邊好。”

在座的面面相覷。

“兒子說他們學校就比國內考察的幾所學校寒酸。”邱向陽解釋道,“國內總的來說環境還行。”

“可我們這邊就是不出科研成果。”余波插道。

邱向陽點點頭,說:“沒錯,你們懂的。”

陳文勝一皺眉:“那怎么辦呢?”

邱向陽說:“隨他選擇吧,他有行為判斷力。至于國內許諾他到對口部門任行政職務就免了。我不希望他當官。他也不愿意。”

余波豎起大拇指:“英明!”

邱向陽說:“我不想他二十來年的書白讀了。”

“你就沒想過去那邊探親怎么的。”陳文勝問。

“在辦吧。”邱向陽說,“如果不是副市長公示的事,早就出去了。”

陳文勝呵呵一樂,調侃道:“不會一去不復返吧?”

“怎么會呢?”余波搶道,“人家邱市長好歹受了黨的教育幾十年,這點覺悟和愛國心還是有的。”

“我也是說著好玩的。”陳文勝說,“不過加拿大還是挺吸引人的,不然我的老板怎么會賴在那里不回來了。”

“你老板?”邱向陽問。

“對呀。”陳文勝回道,“也是我們湖大校友。”

“湖大校友這么多,哪會個個認識。”邱向陽說。

陳文勝說:“那倒也是。”

邱向陽問:“什么專業的?”

陳文勝回答:“土木建筑。”

邱向陽又問:“博士后?”

陳文勝點點頭。

邱向陽:“以前在國內干過?”

陳文勝點點頭:“一直在石江市設計院。”

邱向陽:“和你什么關系?”

陳文勝說:“我妹郎。”

“難怪。”邱向陽說,“你們開的是家庭作坊。”

陳文勝聽了呵呵一樂,沒有回話。

邱向陽問:“那他在加拿大哪個城市?”

陳文勝回答:“多倫多。”

邱向陽說:“我兒子在溫哥華。”

陳文勝說:“都是好地方。地廣人稀,氣候宜人。”

邱向陽說:“真正氣候宜人的是新西蘭,加拿大還有嚴冬。”

“沒錯。”陳文勝回道。見服務員開始上菜,就站起身,“來,上菜了,我們入座吧。市長先請。”

幾個人紛紛上桌,待分好主次席位后,李文杰問邱向陽:“市長喝紅酒還是白酒。”

邱向陽看看四周,說:“酒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陳文勝,“白酒,少喝點就是。”

邱向陽笑著點點頭。

李文勝又問:“醬香還是濃香?”

“隨便,”邱向陽說,“醬香吧。”

“OK,”李文杰向服務員一招手,“把飛天端上來。”

服務員笑著點點頭,端著擺有玻璃酒壺酒盅的不銹鋼盤走到餐桌前。

邱向陽見狀,說:“這么說早就準備好了。”

“那當然,市長。”李文杰說著向邱向陽一伸手,服務員心領神會地把一套酒壺酒盅放在邱向陽跟前。

“這就叫一顆紅心兩種準備,我連濃香型白酒和紅酒都準備好了。”李文杰接著說。

邱向陽笑了。

李文杰又看著邱向陽的司機,笑著問道:“司長來點?”

司機忙笑著搖頭道:“謝謝,我要給首長開車。”

“晚上還差不多。”邱向陽在一旁補充。

“那就不強求了。”李文杰說,“司長你以茶代酒。”

“好的老板。”司機笑著回道。

接著,服務員按李文杰指點,依次給余波、陳文勝和他自己上酒壺酒盅。

酒上齊了,陳文勝舉杯起身。見其他人跟著站起來,邱向陽也笑著站起來。

陳文勝把酒杯對著邱向陽,笑道:“首先感謝邱市長大駕光臨。”

邱向陽禮貌地笑笑,沒有言語。

“好了,”陳文勝接著說,“我提議大家先敬市長一杯。”

“OK!”李文杰好像有點忍不住了,蹦出一句英文。

“謝謝。”邱向陽拿著酒杯在空中畫了一條弧線,意為給在座的敬酒。然后一仰脖,酒盅里的酒便全倒進了口中。

待邱向陽坐下來,李文杰等人才坐下。

見余波酒壺的飛天茅臺沒了蹤影,邱向陽很是驚訝。他問余波:“作家的酒呢?喝了?”

余波微笑著點點頭,回道:“喝了。”

“這么豪?”邱向陽還是一臉驚訝。

“那確實。”陳文勝在一旁搭起腔,“作家喝酒一貫豪爽。”

“厲害。”邱向陽緩緩點點頭。

“奇怪的是作家有酒量沒酒癮。”陳文勝說。

“不可能吧。”邱向陽覺得不可思議,他說,“喝酒是培養出來的。我就很難做到一天不喝酒,而且還要喝到位。”

“其實吧,我喝酒屬于強迫癥。”余波解釋道,“喝也行,不喝也行。”

服務員拿著酒瓶來到余波身邊,給他的酒壺加酒。

“去年五月底我去哈爾濱參加書博會,很多東北好友和我比酒,好像也沒什么。”余波接著說。

邱向陽點頭道:“牛逼。”

余波聽罷站起身,沖著邱向陽提起酒壺:“來,市長,我敬你。”

邱向陽趕緊說:“別站別站。”他仍舊提著小酒盅,向余波這邊閃了一下。

“謝謝。”余波說完把壺中那二兩多酒倒進口中。

邱向陽見狀,趕緊把酒盅里的酒喝下。眼睛仍射出驚異的目光,他說:“你這么能喝,可能與你體內含解酒酶有關。”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陳文勝點頭道。

余波卻搖起頭,他說:“說白了,酒喝多了就是給血管添堵給心臟增壓。”

“對對對,”邱向陽忙說,“歸納得十分到位。”

“是的,”李文杰也接過話,“酒喝多了很傷身體的。”

“那是,我深有體會。”邱向陽說著一指太陽穴,“智商大受影響。”

余波看著副市長,露出陰陰的笑容,說:“情商不上去了嗎?”

邱向陽一愣,哈哈大笑起來。

在座的跟著一起笑。

邱向陽提起酒杯,說:“為提高情商,干。”

李文杰第一個響應。邱向陽的投放自如已給他留下可以接近的好感,李文杰似乎明白將來該從何處下手。

喝了這杯酒,大家開始相互勸著吃菜。談笑風生中邱向陽說他剛到新的環境,腳跟還沒站穩,什么事還請在座的多多指教。陳文勝和李文杰交換了一下眼色,說不會麻煩領導的,如果領導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邱向陽說要求暫時還沒有,倒是現在的房地產市場到處欺上瞞下,不愁沒有這方面的加固業務。陳文勝一聽,心里很是高興,而一旁的李文杰顯然沒那么興奮……

酒足飯飽,陳文勝問邱市長有什么安排,是不是去做個足底?邱向陽擺手說很累,想回住處躺一下。李文杰順水推舟,說洗腳既有益健康又可以利用洗腳的時間睡一會,再說你的家在千里之外。邱向陽說既然這樣就到一老鄉開的足浴城去休息一下吧,那里還可以。邱向陽的話就是命令,在座的紛紛點頭稱是。雖寥寥數語,李文杰和陳文勝還是聽到了弦外之音:邱向陽是愿意照顧身邊人的“業務”的。

見邱向陽站起身,陳文勝等人也站起來。見在座的紛紛離席走出包廂大門,余波這才叫服務員把那些沒吃多少的剩菜打包。

邱向陽和司機上了那輛專車,李文杰也上了他的路虎。就在陳文勝皺著眉頭等余波時,余波樂呵呵地提著幾個打包盒朝他走來。正欲開口,只見余波對著遠處一招手,幾個乞丐笑著朝這邊走來。余波把塑料袋交給其中一個小乞丐,說:“開開葷。”

小乞丐點頭哈腰地接過塑料袋,連連致謝。

陳文勝眼睛都看直了,待乞丐們轉身離去后才問余波:“這么說你早就想好了?”

“力所能及的事,”余波說著打開車右后門,“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陳文勝打開車門,說:“這回乞丐們可開了洋葷。”

“可不是,”余波上了車,“今天這餐飯少說也有五千吧?”

“這話當了李老板的面不要提及。”陳文勝說著發動轎車。見邱向陽的車往前開去,就跟在后面,李文杰的路虎跟在陳文勝車后。

“我是說在這種酒店吃東西太浪費了。”余波解釋道。

“李文杰不是傻瓜。”陳文勝說,“他知道怎樣有的放矢。”

余波呵呵一樂,說:“雖然路上沒有凍死骨,但朱門酒肉臭是肯定的了。”

“貧富差異是越來越大了。”陳文勝說,“可怎么辦呢?”

余波微微點點頭,說:“我發現邱市長這人很健談。”

“開玩笑,”陳文勝說,“不然怎么在官場混?你以為一個七品官就那么好當?”

余波沒有言語,而是閉上雙眼。剛養一會兒神,只聽陳文勝說到了。余波睜開眼,和陳文勝一道下了車。

在洗浴中心前臺,邱向陽點了一名女技師,然后叫司機和陳文勝他們去另一間房洗腳。待一切交代完畢,邱向陽獨自去了一單人間,那情形儼然是這里的常客。

由于和邱向陽的司機在一間房洗腳,陳文勝他們覺得很別扭,至少不能暢所欲言。剛才在席上,邱向陽就說了司機跟他好多年,是他從原來那個縣里帶來的,兩地跑,這點要求不會有人反對的。

別的話不好講,工作的事還是可以討論的。陳文勝看著李文杰,問:“你那缺人嗎?”

李文杰一怔,反問道:“你那缺人?”

陳文勝點點頭,說:“廣州那邊派了一個組給我,我沒要。”

“為什么?”李文杰問。

“帶隊的我不喜歡。”陳文勝解釋,“仗著自己技術好,做事毛手毛腳的。”

李文杰點點頭,“哦”了一聲。

“跟我做兩次,”陳文勝繼續說,“都出了安全事故。”

李文杰看著陳文勝,問:“要不要我派些人給你應急?”

陳文勝來了精神,反問:“你那有多余民工?”

“談不上多余,”李文杰回道,“就怕到你那做事不適應。”

“沒問題沒問題,”陳文勝連忙說,“都差不多。”

“那你就在我工地上抽些人去吧。”李文杰說。

“那太謝謝李老板了。”陳文勝說。

“我們兩兄弟提這些干嘛,”李文杰說,“力所能及,不足掛齒。”

“謝謝謝謝,”陳文勝感嘆,“救場如救火啊。這樣一來我就放心了,你工地加固的事絕對保質保量完成。”

李文杰微微一笑,然后拖著腔調說道:“至于民工工資的事……”

陳文勝一聽,馬上接話:“和我的工人同工同酬,按時發放。”

李文杰搖搖頭。

陳文勝不解地看著李文杰。

“恰恰相反。”李文杰說。

陳文勝笑了,說:“我不明白。”

“你的民工工資比我的要高,到時候我工地上的工人怎么看?”李文杰慢慢道來,“你知道他們這些人喜歡攀比,我會下不了臺的。”

陳文勝明白了,他說:“我把你的人安排在別的工地就是了。”

“陳老板聰明。”李文杰說著伸出大拇指。然后換了一種語氣,“我也是無力回天。農民工不能一次喂飽,否則他們會翹屁股。”

“我有同感,這些人一般不思進取。”陳文勝說,“盡管如此,我還是按期發工資給他們,因為不那樣做,我怕遭報應。”

李文杰“哼”了一聲,說:“現在農民工不好找,沒兩百塊一天想都別想。”

一旁閉目養神的余波腦海里又浮現出那天公交車踩腳的畫面,農村人是樸實,但涵養方面確實是軟肋,有待提高……迷糊中,余波放果盤邊的手機響了,是劉思甜打來的。劉思甜在那邊告訴他小孩的南開錄取通知書剛剛收到。余波很高興,對劉思甜說了幾句祝賀的話就掛了。

一旁的陳文勝問:“劉思甜?”

余波點點頭,感慨道:“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李文杰說:“大的趨勢如此。”

“是啊,”陳文勝深有感觸地說,“我有一同學,沒任何背景,下班后還要開摩的接客。怎么樣,他女兒保送進北大。”

余波點頭道:“我們廠這種事太多了,不一定老子英雄兒好漢……”

“你得加油呢,”陳文勝對余波說,“同學的孩子一個個都讀大學了,你還光棍一條。”

“我沒這個能力,”余波懶洋洋地說,“怕養不活下一代。”

這時,邱向陽的司機開口了,只聽他說:“是的,現在的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了。”

“那要看什么學校。”陳文勝緩緩說道,“比如我們學校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你們學校總沒有北大牛逼吧?”司機笑道。

余波打斷道:“千萬別跟我說北大中文系畢業生上街賣肉的事。我就知道你想說這件事。”

司機看著余波,問:“那某郵電大學博士生因找不到工作跳樓的事總不是我編的吧?”

余波搖頭道:“不。你要看他謀的是什么職?也許眼高手低呢?”

李文杰接過話:“這種人到我這,馬上當副總。”

陳文勝冷笑一聲:“算了吧,就你那皮包公司。”

李文杰臉一下紅了,他說:“我這人就吃了沒文化的虧。”

“我覺得你蠻瀟灑呀,看看你財大氣粗的。”余波說。

李文杰怕被左右夾攻,忙說:“作家諷刺我。”

余波呵呵一樂,說:“不是嗎?杯杯先勸有錢人。”

“哪里,”李文杰說,“什么先勸有錢人,分明是喚我們來買單。”

“怎么能這樣說?”余波說。

“不是嗎?”李文杰辯道,“我們這些狗肉,上不了正席的。不像你們作家。”

“作家怎么了?”余波問道。

李文杰說:“我們出錢請領導,你是領導座上賓。”

“可我們是窮光蛋呀。”余波說。

李文杰說:“我們口袋的錢也不知道是誰的。”

余波說:“總比沒錢好吧。”

李文杰說:“這樣吧,我們對換。我還真不想當這狗屁老板了。”

“這可是你說的!”余波說著笑了起來。

李文杰點點頭,說:“一言為定!”

睡意正濃的陳文勝對余波等人的談話不感興趣,倒是關于大學畢業生眼高手低的事他曾遇到過。他說有一次陪公司老總去人才市場招人,一剛出校門的碩士開口就要總經理助理一職。看在校友的份上,陳文勝問這個學弟讀書時打過工嗎?那人說在肯德基做過,算是有工作經驗吧。陳文勝說你去對了。那人一臉自信的笑容。陳文勝又說肯德基必須是一步一步做起。那人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陳文勝問他想不想從工地做起,那人搖搖頭,憤然離去……

聽到這,李文杰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陳文勝搖搖頭,說:“只想當將軍的士兵也不是好士兵。”

“夢想成鳳凰的麻雀肯定不是什么好鳥。”余波不輕不重地丟出一句,他的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等笑聲消去,陳文勝才說:“為什么在人才公司應聘的大學生開口就要進入公司高層,而在報考公務員時必須按常理出牌?”

余波說:“因為現在的官場用人制度已沒了不拘一格的現象。”

“我承認很多私人大老板都沒讀什么書,但這些人想當公務員,門都沒有。”陳文勝說著問余波,“你能在你認識的公務員隊伍里找到文盲嗎?”

余波搖搖頭,說:“學而優則仕,考試是唯一公正的模式。”

“正因為這樣,那些不自量力的大學生才對現行的體制心存畏懼。”陳文勝說著又心生感慨,“我不也是半路出家的嗎?”

李文杰一聽,話鋒也轉了:“你沒招你那學弟是對的,這種人沒有現場經驗,哪怕本事再大也沒有用。”

陳文勝正欲開口,只聽見手機傳來短信提示音。陳文勝打開手機,見是邱向陽發來的,連忙點開,只見屏幕上現出這樣一行字:“有事和這個電話聯系,我只接這個電話。139********”

陳文勝笑了,馬上打了“謝謝領導,堅決照辦。”幾個字回復過去。

李文杰見狀,問道:“好事?”

陳文勝關上手機,笑道:“當然。”

第五章

陳文勝今天惆悵極了。這源于他早晨起床前做的那個怪夢。他夢見某個晚上自己回到家里,老婆說前男友打她電話,要和她見一面,而且就在隔壁。陳文勝沒有反對,讓老婆出去了。不久隔壁傳來老婆的叫床聲……

當他把這些告訴余波時,余波驚訝道:“夢啊!”就放肆笑起來。

陳文勝問道:“笑什么?”

余波止住笑,說:“看來你的家庭關系也需要加固了。”

陳文勝勉強笑道:“能加固還不算壞事。”

余波看著陳文勝,問:“沒這么恐怖吧?”

陳文勝搖搖頭,說:“我們很多話題都相左。”見余波沒說話,又問,“對了,你有這種情形嗎?”

“什么情形?”余波滿臉疑問。

“我睡覺時能聽到自己的鼾聲,”陳文勝說,“你能嗎?”

余波搖搖頭,回道:“我可沒你那本事。不過我最怕夢到上中學的事,每次夢到心里都五味雜陳。”

陳文勝想了想,說:“這種心情我倒沒有。”又問,“我說這些不會影響你今天的約會吧?”

“你說呢?”余波反問。

余波今天要見的女人叫鄭艷萍,就是李文杰給他提過多次的那個少婦。前幾天李文杰把女方發到他手機里的照片給余波看,余波見對方沒濃妝艷抹,才問多大了?李文杰說三十六。見余波興致不高,李文杰忙說鄭老板名牌大學畢業,除了有錢,關鍵對文學感興趣。你余波白撿一個富婆粉絲難道還不情愿?經不起李文杰的反復推銷,余波答應了約會要求。

上午十點半,余波按照李文杰短信所指,準時來到位于西湖公園東門的邦特咖啡第8卡座。

早余波而來的鄭艷萍見有人撩開門簾,微笑著站起身來。

余波見對方沒一點陌生感,斷定李文杰早把自己的照片給這個少婦看了,便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余波。”

鄭艷萍笑著伸出肉嘟嘟的右手,說:“大作家好,我叫鄭艷萍。”

余波和鄭艷萍握了握手。見眼前的女人打扮很是得體,余波笑道:“請坐,請坐。”

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和所有以戀愛為目的初次見面的男女一樣,余波和鄭艷萍都在不自覺地打量對方,而表面上卻沒有顯現。和余波的感覺一樣,鄭艷萍對余波的印象也不錯,這么說李文杰嘴里除了口若懸河還有幾句真話。

還是女方先開口:“這里的環境還不錯吧?”

余波點點頭,像做春夢的漢子被一泡尿拉回到殘酷的現實當中。見空中彌漫著奧斯卡金曲改編的輕音樂,便說:“我覺得這里的音樂很好聽。”

“現在播出的是首美國鄉村音樂,”鄭艷萍說著一皺眉,“名叫什么來著?”

余波眼睛一亮,這么說對面這個所謂的富婆有些藝術細胞。就說:“《南加州從來不下雨》。”

這下輪到女方眼睛一亮了:“對對對,”又問,“你學過音樂?”

余波點點頭:“吹了多年小號。”

“原來如此。”鄭艷萍說,“怪不得能成作家。”

余波想了想,說:“我一直納悶。這么多年來,我們怎么就沒有一部電影音樂像奧斯卡金曲一樣在外國的咖啡館或公共場合里播出?”

鄭艷萍微微一笑:“這恰恰說明中國人好學,別人好的東西我們照單全收。”

余波一怔,鄭老板不簡單呀!正在想,女方又說:“美國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下了大力氣,再說人家宣傳推廣工作扎實。這樣一來,類似奧斯卡金曲這樣的天籟之音想不普及都難。而我們有什么?山寨?贗品?”

“所言極是,”余波雙手一抱拳,“你是我老師。”

鄭艷萍捂著嘴笑起來,笑罷,她說:“你的皮膚真好。”

余波聽了,右手下意識地摸摸臉頰,問道:“是嗎?”

鄭艷萍點點頭:“真的,怎么保養的?”

“哪有保養一說。”余波說,“真要說保養就是吃辣椒。”

“切,”鄭艷萍一嘟嘴,“這又沒牽涉到商業秘密。”

余波聽了,回道:“你們生意場上的人開口閉口就是商業秘密。”

鄭艷萍盯著余波,說:“難怪李文杰在我面前夸你是全國獻血冠軍。”

余波心想李文杰這事也抖摟給了女方?還好沒把其他秘密告訴他。想了想,他搖頭指正道:“不是全國獻血冠軍,而是全國獻血金獎獲得者。”

鄭艷萍說,“一樣呀。”

“不一樣。”余波解釋道,“全國獻血冠軍是指一個人,而全國獻血金獎獲得者指的是一群人。”

“明白。”鄭艷萍說,“總之你是個有愛心的男人。”

余波搖搖頭,說:“過獎了。像你們有錢人是真金白銀地捐款獻愛心,我一個窮文人獻個幾萬毫升血也算是對社會做點貢獻吧。”

“幾萬毫升?”鄭艷萍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還一點貢獻?”

余波倒挺坦然,他說:“是啊。”

“佩服。”鄭艷萍伸出大拇指,“發自肺腑的五體投地的。”

余波笑了,他說:“這有什么。”

“別再輕描淡寫了,”鄭艷萍說,“我都無地自容了。”

余波忙回道:“好好好,不說了。”

鄭艷萍問:“獻血證都有好多了吧?”

余波反問:“你獻過血?”

鄭艷萍搖搖頭。

“那你怎么知道獻血證什么的?”余波又問。

鄭艷萍說:“有關新聞里看過。”

余波點點頭,說:“二十多本吧。”

鄭艷萍盯著余波,說:“厲害。”

“我準備繼續獻下去,”余波說,“爭取在年齡到期時,獻血證湊齊一副撲克牌。”

鄭艷萍先是一愣,然后捂嘴大笑。

余波在一邊跟著樂。

鄭艷萍好不容易止住笑,才說:“太逗了。”

余波說:“每當看到血站發短信來說我的血液已用于臨床,心里那個舒暢,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

鄭艷萍看著余波,問:“如果你未來的女友或老婆不贊成你獻血怎么辦?”

余波看著鄭艷萍,鄭艷萍點點頭。

余波說:“我會盡量說服她的。”

鄭艷萍看著余波的眼睛,說:“我發現你是我要找的那種男人了。”

余波搖搖頭。

“真的。”鄭艷萍說,“幽默、睿智且富有愛心。”

余波笑了,問:“是嗎?”

鄭艷萍點頭道:“是的。別猶豫了,跟我干吧。”

余波見對方交了底,有點不知所措。他問:“跟你去搞汽車美容?”

“總比跟不良開發商打交道強吧?”鄭艷萍仍舊盯著余波的眼睛。

余波不敢正視那火辣辣的目光,苦笑著搖搖頭。

鄭艷萍有點急,她問:“為什么?”

余波想了想,說:“我不是革命者,哪有資格享受勝利果實。”

鄭艷萍說:“我可沒說你想成為袁世凱。”

余波說:“就怕風言風語。”

鄭艷萍問:“你怎么看我?”

“我把……”余波想了想,“把你這種有錢人當成五星級景區,高山仰止,細細品味。”

“那可不行!”鄭艷萍說。

余波問道:“怎么了?”

鄭艷萍回答:“五星級景區是禁止游客隨意觸摸的!”

余波臉上露出壞笑:“你期望被人踐踏?”

鄭艷萍一翻白眼,說:“我說的是真的。”

余波回道:“我也是認真的。”

“那你為什么不結婚?”鄭艷萍問他。

“沒這個能力。”余波回答得很是自然。

見鄭艷萍不解地看著自己,余波解釋道:“如果我小孩像我一樣不聽話,上中學后整天逃課,呆在湘江河邊吸煙,你說我會被氣死不?”

“沒那么嚴重吧?”鄭艷萍反問道,“你不成了作家嗎?”

“我算是熬出個作家來了,換了別人還真廢了。”余波說,“感謝那些歲月為我積累了寶貴的生活積累。”

鄭艷萍說:“那你總得有后呀。”

余波搖搖頭,說:“我不是農村人,我沒有自留地。”停了停,接著說,“再說我也算知識分子了吧,有沒有后代無所謂了。”

鄭艷萍問:“這是你的心里話?”

余波點點頭,說:“春華他們都幾個小孩,有的當爺爺了,一家人四代同堂很平常。”

鄭艷萍說:“那才叫天倫之樂。”

“我不這樣認為。”余波緊皺雙眉,“一輩子含辛茹苦多累呀?我還怕養不活自己的兒子。到時候誰負責任?”

“好了,這個問題以后再談。”鄭艷萍說。

余波心想總算避過了這個煩人的話題,便說:“我發現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

鄭艷萍心頭一震,問:“是嗎?”

余波點點頭。

“說來聽聽,”鄭艷萍有點急切,“哪里不一樣。”

“你沒灑香水。”余波說。

“你喜歡香味?”鄭艷萍問。

余波搖搖頭,回道:“過敏,一聞到濃香味就憋得慌。”

“我還真不噴香水。”鄭艷萍說著品了一口咖啡。

“那就好。”余波也喝了一口咖啡。

鄭艷萍看著余波,問:“我要去北京辦事,你愿意一起去嗎?”

余波心里明白八九,回道:“暫時沒時間。”

“那就下次吧。”鄭艷萍也沒強求。

面對鄭艷萍干凈利落的風格,余波倒有點歉意。說句實話,鄭艷萍一顰一笑都給余波留下了好印象,這種得體的言行舉止正是余波愿意接受的。想了想,他說:“不好意思啊。”

鄭艷萍搖搖頭,問:“你去北京最喜歡去哪?”

“八寶山。”余波脫口而出。

鄭艷萍眼睛瞪得老大:“八寶山?”

余波點點頭,說:“還有軍博。”

鄭艷萍問:“為什么?”

余波看著鄭艷萍,反問道:“我的前世是不是和某些事件有緣?”

“完全有可能。”鄭艷萍說,“或許是某個偉人轉世投胎。”

余波一聽樂了,他說:“回答正確,加十分。”

“什么獎勵?”鄭艷萍問。

“今天午飯我買單。”余波回道。

“No、no、no,”鄭艷萍忙搖頭,“今天我請你。”

“為什么?”余波問道。

鄭艷萍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那你是為什么?”

“我這人吧,怎么說呢?”余波回道,“寧愿請你吃飯也不愿送禮物。”

“為什么?”鄭艷萍又來了一句。

余波眼里閃過一絲狡黠,他說:“萬一我們沒緣分,還不睹物思人?”

鄭艷萍聽了,眼里同樣閃過一絲狡黠:“所以情愛方面也需要經常加固。”

“所言極是,老師。”余波說著按了一下桌面上呼叫服務員的按鍵。

鄭艷萍趕緊制止,她說:“買單還早呢!”

“我就不能要求其他服務嗎?”余波說。

鄭艷萍白了余波一眼,撒嬌般地“哼”了一聲。

見鄭艷萍一臉囧樣,余波哈哈大笑起來。

第六章

“學宮苑”樓盤第一棟加固項目驗收那天馮成亮也去了,他開著那輛廣州牌照的君威車,帶著大舅子陳文勝和余波一道去的工地。

馮博士回國內沒幾天,準備在老家石江待幾天后再去廣州總部處理公司的事宜。別看他深居簡出神神秘秘,知道他回國的一些老同學老同事還是爭相請他喝茶吃飯,弄得他分身乏術。而今天的驗收卻在馮成亮行程安排之中,因為驗收人員來自幾個不同的部門,馮成亮要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家敘敘舊,盡管有的單位派來驗收的是不認識的人。

馮博士的別克車剛開到,李文杰就笑呵呵迎了上來。待博士下了車,李文杰的香煙已經遞了上來。

馮博士微笑著接過香煙,剛叼在嘴里,李文杰便把打燃的火機湊到香煙前端。

馮博士深吸一口煙,滿意地點頭道:“還是湖南煙好抽。”

“加拿大有湖南煙賣?”李文杰笑著對馮博士一行作了個請的手勢。

馮博士邊走邊搖頭。

李文杰一皺眉,問:“那你在加拿大怎么辦?”

“網購。”馮博士說著來到售樓部門口。

李文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帶博士等人往售樓部里面的會客廳走去。

見馮成亮走進來,在座的專家紛紛笑著起身相迎,這里面包括彭老總。

“高朋滿座呀。”馮成亮笑著和大家一一握手。

“博士一到,蓬蓽生輝。”李文杰在一旁應和。

余波一聽,覺得夸過了頭,好像驗收組的專家不存在似的。要不是人多,他準會和李老板嚼舌頭的。

寒暄完畢,李文杰招呼馮成亮等人入座。馮成亮見狀,問道:“不去現場了?”

“哪那么急?”李文杰指著茶幾上的水果拼盤,“先喝口茶吃點水果再說。”

工作人員見馮成亮等人笑著坐下,趕緊按人數上茶。

“這里又不是加拿大,”李文杰接著說,“沒那些快節奏。”

“恰恰相反,”馮成亮看著李文杰,“我發現國內倒是快節奏。”

彭曉寧笑了,問道:“高歌猛進是不是?”

余波一聽,在心里樂了,他就預感到彭老總會接話的,沒想到這么快。好戲開始了,反正驗收只是走走過場,許多細節現場監理已經驗過了。

馮成亮看著彭曉寧,笑道:“可以這么說。”

“那你準備在那待下去?”李文杰插話道。見馮成亮笑而不答,又問:“那我小孩也丟到你那去?”

“可以。”馮成亮這次回答得挺爽快。

“那要看你小孩愿不愿意選擇去加拿大?”陳文勝在一邊說道。

“這倒也是。”馮成亮說,“讓孩子們自己去選擇吧,他們肯定不會對黑暗和束縛感興趣。”

見在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陳文勝解釋道:“博士的話是好多事最后都事與愿違。”

“比如說,”余波接過話,“前幾年在市中心搞的那個CBD怎么樣?”

在座的一聽,又云里霧里了。

“門可羅雀。”余波接著說,“別邯鄲學步了,還上什么高科技園區,笑話。”

見大伙還在思考,陳文勝又解釋道:“這就叫事與愿違。”

這下專家們明白了。只聽彭曉寧說:“中國這些干房地產的呀,看了一塊空地或老房子就想到了起房子。月亮是塊大空地,你們去開發呀。”

大伙笑了。只有馮成亮一個人沒笑,他說:“在座的都去過歐美國家考察或旅游過吧?人家怎么不敢拆舊房子?我就欣賞那些井然有序的舊房子,寧靜,鮮花環繞。”

彭曉寧點頭道:“前段時間我就應邀去了一趟劍橋。那些古老的建筑到處都是故事。而我們國家最美的大學呢?興建翻建擴建,每所大學都有小賣部和食品一條街,越來越不倫不類。”

“我們就是靠房地產來拉動經濟,所以全國各地都有大開發區,都有政績工程。”余波說,“媒體上說中國解放后出現過兩次大躍進,前一個是大煉鋼鐵,現在是大搞房地產項目。”

“不上項目就沒有資金?沒有資金哪來的撈油水機會?”一驗收人員說,“貪官就是在這種誘惑之下產生動力帶領我們搞經濟的。”

“是的,”陳文勝說,“別看官員們都在罵這個體制。一旦這個體制不存在了,他們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老百姓還是老百姓。”

彭曉寧說:“口口聲聲和國際接軌,我看接了不少魔鬼!”

李文杰深有感觸地點頭道:“眼下最明顯的就是民工工資,蹭蹭往上沖。”

另一驗收技術人員聽了,說:“最近網絡就盛傳一份民工工資表,說什么工地上泥工日工資220元,最高日工資是隊長的,350元。”

“可不是嗎,”李文杰來了勁,“就拿我的工地來說吧,泥工最高的日薪約200元左右;木工、油漆工、水電工日薪約180元左右。”

陳文勝說:“關鍵是年輕的農民工現在大多不愿來建筑工地打工,而年老的技工漸漸力不從心了,這也是民工工資高的原因之一,所以工錢超出200元一天是常事。”

“話說回來,”馮成亮說,“這也是民工們的血汗錢、辛苦錢。”

彭曉寧默默點點頭,他說:“這樣全民跟著房地產轉,本身就不正常。一旦房地產降溫跳水,后果將不堪設想,電梯廠、鋼鐵廠等與房地產有關的企業沒事可做,那些產業工人靠什么吃飯?”

“要么重新下崗,要么失業。”余波說道。

“等著吧,”彭曉寧又說,“這樣無序發展下去,多米諾骨牌遲早會倒下。不是我幸災樂禍,到那時所有人的日子都會難過。股市縮水就是有力的證明,上市公司總不是垃圾企業的代表吧?為什么大部分股民被拖到無底洞了呢?”

李文杰聽了,滿臉疑惑,他問:“真到了那一天,責任該由誰負?”

“你去問政府吧。”余波回道。

李文杰一聽,泄氣地抱怨道:“既然政府明白中國最大的形象工程是蓋高樓大廈,那還不斷地批這么多房地產項目干什么?”

“只準你們發財呀?”彭曉寧馬上打斷,“也太自私了吧?難道政府只為你一人服務?”

見李文杰又噎住了,余波接話道:“總而言之,一個國家經濟命脈如果被房地產掌控或者說強奸,那只能說明這個國家還停留在滿足吃穿的初級階段,是一種窮人心態。”停了停,又說,“我國不是號稱全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嗎?”

“說得對。”彭曉寧說,“說得好聽一點是超前意識,說得難聽一點是賭博心理。恐龍是怎樣滅絕的?我想大家都知道答案了。那么多房子空在那哄誰呀!一邊是買不起房,一邊是賣不出去。哼,有意思。”

在座的點點頭。如果說彭曉寧比規劃局房產局領導都清楚石江市區商品房的空置率,他們中沒一個持反對意見。而余波有點坐不住了,他說:“起那么多高檔樓盤干什么?要知道中國還有許多老百姓做夢都買不起。不要把那些買不起房的老百姓的期盼當成剛性需求。這邊老百姓對不斷飆升的超高房價望而卻步,那邊大量的房空著。你以為房地產是普洱茶?普洱茶再怎么瘋漲也只有那么多受眾。”

一驗收官員搖搖頭,說:“中國經濟猶如癌癥晚期病人,不要妄想什么奇跡會發生。必死無疑!現在只能靠昂貴的藥物拖著。”

“也沒那么嚴重,”陳文勝說,“房地產發展就像正弦曲線圖,不說崩盤,走下坡路是遲早的事。”

“我敢打賭,過幾年二三線城市買房者可以評勞模,也就是說買房和愛國救國掛鉤。”余波說,“蔬菜賣不出可以爛在地里,瓜果賣不出可以爛在樹上,豬肉降價可以宰殺母豬減少存欄,房子賣不出……哼哼。”

馮成亮怕眼前的議論沒完沒了,就起身說道:“好了,開始干革命吧。”

“別看海水那么多,都不是人喝的。”彭曉寧邊起身邊說,“好水都在地下。”

馮成亮聽了,伸出大拇指,贊道:“高,實在是高。”

見大家起身離位,陳文勝給余波使個眼色。余波從包里拿出兩條軟中華,不分男女,給在場的每人發了一包。

驗收完畢已是午飯時間,陳文勝請大家到不遠處的“徐記海鮮”吃大餐,一號包廂是他提前預定的。上菜前,馮博士給大家發信封,在座的連聲致謝照單全收。

看著源源不斷地上大菜,推杯換盞的專家們直說夠了夠了別上了。一旁的陳文勝呵呵直樂,說沒關系總不能讓各位今天留下遺憾吧。

吃著吃著,李文杰問馮成亮:“博士,你在那邊經常吃海鮮大餐吧?”

馮成亮搖搖頭,沒有言語。

“那吃什么?”李文杰又問。

“湘菜多一些。”馮成亮回答。

“我還以為你們天天大餐呢。”李文杰說。

“加拿大不會像你想象的那么花天酒地。”余波說。

這是陳文勝和博士都想說的話,但他們現在不能說,因為他們做東。

“等著瞧吧,”余波接著說,“未來若干年,中國政府會持續不斷地向貪官污吏開刀。”

大家見話題怎么又轉到反腐上來了,就看著作家。

“為什么?”余波看著大家,接著說,“成本低,無污染,效益高,得民心,消貧富,促和諧……”說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

“零存整取,上繳國庫。”陳文勝做補充。

“可從貪官那沒收來的民脂民膏并沒有返回到老百姓腰包里。”某驗收專家冷不丁地拋出話來,“倒是肥了那些辦案人員及職能部門。”

“其實上級領導對干部還是保護有加的。”一女驗收人員說,“但某些人不懂味,貪得無厭,到頭來顆粒無收,還難逃牢獄之災。”

“這就是貪腐領域的虹吸現象,”馮成亮說著拿起白酒杯邊的那罐飲料,含著吸管深吸一口,“一根小管可以把容器里的水全部吸光。”

女驗收人員眼前一亮,贊道:“精辟!”

馮成亮微微一笑,他放下飲料,說:“紀檢部門就是對付貪官的那根吸管。只要他們盯上某個貪官,賬款絕對一掃而光。”

“這年頭在官場抓誰都不冤枉,只是時機問題。”彭曉寧說,“我們身邊那些苦心經營多年被一鍋端的官員還少嗎?”

“別以為某些父母官被抓之前多么的道貌岸然,其實內心全是男盜女娼。”一驗收專家說,“我就納悶了,那些官員為什么要處心積慮地去做壞事呢?”

“因為貪腐和吸煙一樣。”陳文勝說,“多少人知道吸煙的害處,可吸了一輩子都沒想過戒掉。好像香煙就是新鮮空氣,非吸不可。”

“好戲還在后頭呢。”余波笑道,“政府將來肯定會把反腐弄成國家新的支柱產業。”

“有這可能。”陳文勝說。

“我認為不會一鍋端。”馮成亮說,“因為丟車保帥是戰略問題。”

陳文勝點頭迎合:“就跟加固一樣,盡量穩住建筑物的根基。”

“快別提你那一壺了。”彭曉寧說,“加固本來是用于搶險應急的,可現在成了不良開發商弄虛作假的工具。長期以往,后患無窮。房子垮了不要緊,關鍵是民心不能垮。否則后果不可收拾。”說著指指太陽穴,“這里隨時需要加固!”

彭曉寧的直言不諱讓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了樣,馮成亮見狀,笑著端起酒杯,對在座的笑道:“來,大家喝酒。”

“你們就拆吧,就建吧,就加固吧,不然市政府哪來的雞的屁(GDP)?”彭曉寧說著喝了一口白酒,又說,“我相信你們不但善于破壞一個舊世界,還將善于建設一個新世界。你們做得越多,我收入跟著水漲船高。”

見大家喝了酒,馮成亮說:“彭老說得好,房子可以加固,民心呢?政權呢?怎么加固?”

在座的都點頭稱是,只有余波說道:“別以為鋼筋水泥不會說話,老百姓心里可明白了!”

馮成亮點點頭:“是的。很多事情已合理存在了許多年,而我們為了一己之力,硬是破壞了這個平衡,所以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跟神九一樣,不能偏離軌道。”余波比方道,“神九偏離軌道,不可能和天宮一號對接。融資同一個道理,偏離了就得付出代價。還要摸著石頭過河?早過時了!”

馮成亮看著余波,說:“騎虎難下呀,作家。是病人愿意手到病除還是醫生愿意手到病除?”

這回輪到余波聽不懂了,他端起酒杯,對馮成亮說:“來,博士,我敬你。你隨意。”

馮成亮邊端酒杯邊叮囑:“你可不能一口悶喲。”

余波哪管那些,做個碰杯動作后就將杯中二兩多的五糧液灌進口中。

在座沒領教過余波酒量的專家看得目瞪口呆。

“作家還是別喝這么兇。”彭曉寧說。

余波點點頭,說:“謝謝老總提醒。”

“我有一個同事中風了。”女驗收專家說,“和喝酒有很大關系。”

馮成亮點點頭。

“你是在QQ群里知道的吧?”女驗收專家問。

“是的。”馮成亮說,“聽說他妻子罵以前那些好友為酒肉朋友。”

李文杰聽了,說:“是啊,酒桌之上誰不豪情萬丈?喝倒后就另當別論了。”

“墻倒眾人推還是樹倒猢猻散?”彭曉寧看著大家,“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意氣風發離白發蒼蒼就那么幾十年!只要不違法,醉那么幾次又何妨?”

在座的無言以對……

幾天后,陳文勝承接的“學宮苑”樓盤第一棟加固項目驗收合格。盡管一切結果都在預料中,可陳文勝還是為闖過一關而興奮。除去所有開銷,“學宮苑”加固項目還是賺了一筆錢。這年頭能進賬就好,少了所謂的打點什么事都做不成。相反,禮尚往來能加固和當事人的關系。

陳文勝要去廣州公司匯報總結這段時間的工作情況,隨便了解一下馮成亮所談的橋梁加固業務走到哪一步了。他邀請邱向陽一同前往,邱向陽說最近事多,下次再說。問到余波,余波說他想利用一段時間調節調節自己的心情。

別人在秋天收獲果實,余波卻在此刻播下創作的種子。還真別說,半個月后余波拿出了個三萬多字的中篇初稿,他暫時把這個不怎么像小說的小說取名為《加固那些事》,準備先給那個名叫鄭艷萍的富婆看看,待她提出一些不同看法后再做精加工,完事后投給雜志社的編輯朋友。

責任編輯劉永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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