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陽
透過一個家庭看煤礦的興衰
□ 李 陽
1991年3月,我出生在一個小縣城里,第二年打工的父親經人介紹來到沈煤集團林盛煤礦上班,我們一家人也就搬到了當時的職工宿舍,那時林盛煤礦已經在我們鎮上發展多年,正在不斷擴張。
因為當地百姓對于工人的概念幾乎為零,所以來到礦上工作的大多都是外來人口,這些外來人口的安置問題促成了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生活區”。生活區可以說是礦上出巨資在村子里荒地上打造出來的一座村中城,面積不大但是五臟俱全,所有居住房全部采用六層樓房,配套有礦醫院,礦幼兒園,礦小學以及一座綜合市場。這在當時確實是給整個鎮上的生活方式帶來了顛覆性的改變,農村的百姓逐漸接受融入了這座村中城,生活開始穩步上升。
1998年8月,我從礦幼兒園畢業正式進入沈南一校讀書,因為父親的工齡短所以沒有分到房子,便一家人在鎮上的一個農村買了一套小房子。同我一邊大的鄰居家的孩子依然在村里需要燒煤爐取暖的教室里上學,而我卻因為父親是工人而走進了位于生活區里的那座公辦小學。
2000年9月,我小學三年級,父母不再親自送我到學校,而是每天把我送到礦通勤車站點,由此我開始了長達八年的通勤生活。生活區的配套越來越多,有了大型商場和公園。那個時候父母給的飯錢可以在飯店吃上一份抻面之后再去商場里買一些小玩具,而在當時村里當地人家的孩子還在帶飯盒上學,村里的學校還在等著在操場搭棚子放電影,而我們每周都會在礦綜合娛樂大樓里看最新的電影。
也是在這一年,父親的工資漲了很多,身上的傷疤已經數不清了。家里擁有了整個村里都為數不多的彩色電視機以及一套影碟機,春節家里年夜飯的檔次第一次超過了當地的百姓。同時也是在這一年,村里的那條沙河再也不能洗澡了,洗煤廠流出來的煤水幾乎摧毀了河里一切生命。
2004年,我上初一,就讀于生活區內的林盛煤礦中學(后來改為沈陽市第一百八十二中學)。這一年房地產行業蓄勢待發,煤炭需求不斷加大。父親在這一年出了工傷,手指頭掉了兩節,這個時候第一次明白原來醫療保險和工傷保險的作用這么巨大,直到父親完全恢復,幾乎沒有花費家里多少錢。而那時治病對于當地人來說還是一個望塵莫及的問題。
春節礦上發的福利多達二十種,當地人看著我們浩浩蕩蕩的往家拿著發的各種東西,羨慕不已。
同時這一年矸石堆已經成了一座山,在太陽的烘烤下整個夏天都冒著滾滾濃煙,路邊也開始看不見綠色了,取而代之的都是煤的顏色。林盛的煤全國出了名,而林盛的“臟”同樣出了名,下雨天出門鞋子上都要套上塑料袋的,只要一聽說是要去林盛的,出租車司機都皺眉頭。
2008年,我上高二,礦上的設備越來越先進,管理也越來越嚴格。幾乎不再有任何事故發生。這一年房價飛速上漲,大興土木。南方大雪,煤炭供不應求。礦上的工資又漲了很多,元宵節那天晚上,礦上一個小時的煙火表演據說花掉了十幾萬。
2010年,我離開這個村子到外地求學。村里已經第二次打深井了,但是出來的水依然是漂浮著一層油。暑假回來,車子還沒到鎮上就能聞到刺鼻的味道。生活區里的人們條件好的開始逐漸搬到市里生活。由于人口的流失,當年的電影院,商場都已經不復存在。礦上的工資發生了第一次縮減,作為彌補礦上開始每個月發放兩張貳佰元的超市購物卡,除了春節會有米面油這三樣補助之外,全年幾乎什么也不再發了。
2016年4月,十三五規劃“去產能”,礦上開始申報破產。父親五十歲整還有五年退休,已經壓了兩個月的工資了。而礦上像父親這樣的工人還有幾千人,全國受“去產能”影響的人數多達一百多萬,而他們的安置問題成了全國關注的焦點。前些日子跟隨母親去了一趟生活區,當年的樓房已經破敗不堪,剩下堅守的大多是老人。曾經輝煌無比的生活區,如今幾乎成了一座死城。而整個鎮子的地下幾乎都是采空區,大地年年下沉,雨水的酸性越來越重……
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因為有了煤礦而變得無比繁榮,最后卻還是因為煤礦,走向沒落。二十多年圍繞著煤礦生活,親身經歷了這一場工業的興衰。時間記錄著發生的一切,然后拋下一個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接下來的二十年這座城鎮以及成千上萬座大同小異的城鎮的命運,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