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情（小小說）

趙孝華

他有一把祖?zhèn)鞯膶氊惗撬麪敔數(shù)臓敔攤飨聛淼模鞘且话芽此破胀ǖ亩|(zhì)地特好，是用正宗千年老紅木做成。琴筒底部刻有乾隆年號名琴作坊古月軒制。爺爺是宮廷首席琴師，一次在宮廷宴會上演奏了一曲當(dāng)初最盛行的《月兒圓》，四座皆驚，數(shù)名文人雅士均被仙樂般的余音醉倒。席間，當(dāng)時著名詩人、權(quán)威學(xué)者袁枚乘興起身提筆寫下“余韻”二字相贈。

寶貝二胡到了他手上，琴的知名度逐日遞增。無數(shù)拉琴者、收藏古董者及好奇者都想來瞧一瞧、飽飽眼福。他樂得來者不拒。他因這把二胡結(jié)識了音樂界很多朋友。凡琴友們聚會都必然請他，總要叫他帶上那把乾隆年代的二胡。每次他都欣然答應(yīng)，興沖沖應(yīng)邀聚會。

一次聚會完畢，他坐三輪車回家，在車上還沉浸在人們夸贊二胡的興奮中，尤其是一位專業(yè)琴師看著他的二胡眼睛陡然放光，另一位喜歡收藏古物的高手細(xì)瞧二胡后，發(fā)亮的眼睛盯住琴久久不愿移開。想到這些他非常開心得意，頓覺這把二胡給他帶來了生活的精彩。下車后，樂滋滋向前走了幾步，忽然一跺腳，大叫一聲：“哎呀！二胡！”立即拔腿拼命狂追，邊追邊喊：“停車停車！我的二胡！”可三輪車已絕塵而去，他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他自丟了二胡后，情緒一蹶不振，臥床半月。妻子為幫他尋二胡，急印了許多“尋物啟事”四處張貼，甚至求助了電視臺尋找，仍如石沉大海。妻提出幫他買一把好二胡，他只是搖頭，心中總是想念著傳了幾代人的二胡，沒想到居然在他手上一不留神弄丟了，這令他萬分痛楚。因為那二胡上有老祖宗的指紋和體溫，更有老祖宗奮發(fā)有為的藝術(shù)人生……想到這些他郁悶得快要窒息。這期間，他平白無故見人就想打，見東西就想摔，胸中有股難以抑制的怒火在燃燒。妻子做了一大桌美味可口的飯菜叫他吃。他歇斯底里般大吼：“不想吃！滾開！”接著雙手猛力向桌子推去，嘩啦一聲，飯菜全被掀翻在地。妻子流著淚，呆呆地望著他。八歲的兒子從書房跑出來，驚恐地看著抱頭坐地痛哭流涕的父親，安慰道： “爸，別生氣了，等我長大了一定幫你找回這把二胡來。相信我吧，爸……”兒子的聲音哽咽起來。他像被根針猛然刺了一下，定了定神，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失去了理智，連忙說道：“對不起，是我心里不好受，不該遷怒你們。”他枯瘦的雙手捧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汩汩地向下涌流。他又喃喃自語：“悔恨啊，都是虛榮惹的禍，不該得意過度，不該四處炫耀，更不該粗心大意啊！……”

琴友們紛紛前來看望寬慰他，并集資買了一把紫檀木二胡強(qiáng)迫他收下。

為打發(fā)時光，更為妻兒和朋友們的一片真情，他又重操琴弦，開始每天練琴。按照老祖宗傳下的練琴手法，一絲不茍，排除雜念，心如止水，照著先輩傳下的經(jīng)典樂曲，按爺爺標(biāo)注的弓法、指法一句一句認(rèn)真練，一遍又一遍反復(fù)練。他逐漸感受到爺爺?shù)难葑囡L(fēng)范及韻味，像一股暖流在他體內(nèi)蕩漾回響。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就在宮廷與爺爺合奏《月兒圓》，聲情并茂的畫面竟然在他眼前浮現(xiàn)開來。由此，練琴的樂趣成了他最大的嗜好，哪天不摸琴，心里就空蕩蕩的直發(fā)慌。

二十多年過去了。功夫不負(fù)苦心人，他先后參加了區(qū)、市、省，乃至全國的民樂大賽，屢次奪得金獎。琴友們?yōu)橹痼@，更為他演奏出如此迷人的優(yōu)美音色而贊嘆，為他突飛猛進(jìn)的高超琴技及情感豐富的表現(xiàn)力而驚嘆，鼓勵他去參加世界級的國際民樂大賽，他爽快決定，懷著深愛的音樂夢去接受頂級專家的評判，報名前往，竟獲金獎，且是唯一的金獎獲得者。他從一個業(yè)余二胡演奏者成了大師級演奏家，并開始以著名二胡演奏家的風(fēng)采展現(xiàn)在國內(nèi)外媒體和藝術(shù)舞臺上，成為音樂界和粉絲們追捧的又一代名人新星。

他七十歲那年，在外省工作的兒子提著特殊禮物回來給父親祝壽。禮物就是他當(dāng)年丟失的那把祖?zhèn)鞯亩＠先说乜戳艘谎劬眠`的寶貝，無語。表現(xiàn)出異常的冷靜。兒子奇怪，道：“爸，我是花了很大代價才幫您找回這把二胡的啊！”

“其實，我早就把它找回來了。”

父親笑著以平穩(wěn)而深沉的語調(diào)回答。

兒子驚愕地望著父親，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