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話原型批評角度解讀英劇《唐頓莊園》

唐瑕 張守波

摘 要：英劇《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是繼95版《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之后，最受人追捧的一部英國時代劇。從沉穩的鏡頭語言、跌宕起伏的家族故事、充滿矛盾和隱忍的人物性格，可看出人類從原始階段到當今社會逐漸形成的普遍意識，流露出人性最原始的意識。神話原型批評理論可運用于深刻解讀英劇《唐頓莊園》第一季中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性格，以及故事情節的特點，進而追溯其經典神話原型，以尋找歷史重要主題，從中深入探究人類的“集體無意識”。

關鍵詞：神話原型批評 集體無意識 人物 情節 主題

20世紀，在研究文學和神話等原始文學的關系時，神話原型批評應運而生，它形成了西方文論史上一種最有影響的文學批評模式。“神話”這個概念由來已久，一般泛指關于神或其他超自然的故事，有時也包括被神話了的人。弗萊認為，原型“通常是一個意向，他常常在文學中出現，并可被辨認出作為一個人的整體文學經驗的一個組成部分”①。諾斯洛普·弗萊在1957年發表的《批評與剖析》一書中，體現了神話與原型的思想，并將其發展成一套批評方法，即神話原型批評，而神話原型批評的核心即“原型”。楊麗娟在《原型概念新釋》中提到了“原型”與“無意識”的關系：“原型本質上是人類早期經歷中所蘊含的后世一切文化的基因。它是一種尚未明確整理的非抽象非概念的感覺世界。因而更多地體現為無意識狀態?！雹诙鴤€人無意識有賴于層次更深和淵源更久遠的集體無意識?！凹w無意識”可理解為人類從遠古時代就存在的普遍現象，是人類最原始階段形成的。正是集體無意識在文學中的體現，才體現了文學的意義及價值，才得以反映人類自古以來便形成的意識及現象。神話原型批評就是通過分析文學作品中的神話原型，并結合歷史原因和社會背景，從而體現人類的集體無意識，體現文學作品隱藏的人類欲望和思想。

一、國外研究

神話原型批評是在以弗雷澤為代表的文化人類學、榮格的分析心理學以及結構主義語言學的直接影響下產生的，因此也相應產生了三個發展階段：劍橋學派、榮格學派和弗萊的原型批評體系。

劍橋學派可追溯到弗雷澤，他花費二十五年，寫出代表作《金枝》，文中提出“交感巫術原理”和“禁忌”觀，研究內容包括世界各文化中以巫術為特征的原始宗教儀式、民間神話和民間習俗，致力于描繪出“人類意識從原始到文明的演進軌跡”。榮格學派從心理學的角度研究原型在文學作品的創作及閱讀時讀者的反應。榮格以達·芬奇的名畫《圣安妮與圣母子》為例，說明原型的尋找與求證。他認為這幅畫揭示了一個非個人、普遍存在的原型主題“雙重母性”以及與此相關的“雙重出生”的主題。③弗萊的原型批評體系主要的特點在于，弗萊在討論文化時聚焦點不在弗雷澤、榮格及弗洛伊德關注的人類學或心理學，而與文學緊密相連。他認為文學和神話相通，其最基本相似之處就是結構原則一致，即“循環性”。

二、國內研究

神話原型批評模式不但對西方文藝批評產生了巨大影響，對我國學者也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促進的作用。20世紀的上半葉，魯迅、茅盾、聞一多等杰出學者試圖將神話學、民俗學和人類學與文學的研究結合起來，將神話原型批評概念引入我國。④

尤其是神話原型批評在上世紀后半葉獲得顯著發展。該時代的神話原型批評呈現出三個特點：一是理論界將西方有關神話原型批評的著作譯介引進國內。如葉舒憲編譯的《神話——原型批評》譯文集，這些原作的引入為日后的深入研究打下了基礎；二是國內的學者結合中國文學進行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如蕭兵的《楚辭與神話》；三是對于神話原型批評的經典作家理論的探討還停在較淺的層次，系統、深入的理論研究并未得到展開，而這在20世紀90年代恰恰得到了加強。⑤

三、原型解讀

《唐頓莊園》的故事發生在1912-1914年喬治五世時期，莊園Grantham伯爵家族面臨的遺產繼承和女兒婚姻的糾葛。該劇詳細地描述了當時人們在家族繼承、女性婚嫁、政治立場、上層貴族及其仆人的生活，以及當時森嚴的等級制度下的不同觀點與反應，突顯了在工業革命和世界大戰期間涌現的新思潮。因其主線框架設計及人物關系結構與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相似，故被稱為“西方紅樓夢”。

1.人物原型：瑪麗——夏娃

據《圣經》記載，伊甸園里住著亞當和夏娃，他們原本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在由撒旦幻化而成的蛇精頻頻誘惑之下，夏娃最后偷吃“禁果”，被趕出伊甸園。夏娃這一原型的特征是，未受到任何“污染”，具有善良、天真、漂亮、高貴的品質，而正因為她這些特點導致其經不住誘惑，犯下“原罪”，從此便有了羞恥感和負罪感。⑥從這種意義來說，神話原型視角下《唐頓莊園》里所講述的大女兒瑪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夏娃的化身。

瑪麗是從小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大小姐，備受祖母、父母、仆人的疼愛與擁護。一方面，瑪麗如伊甸園的夏娃一般，從不擔心物質上的缺乏，而另一方面，也如夏娃得到上帝的“保護”一樣，瑪麗也得到家族的“保護”，使其精神感情方面卻相對缺乏，某種程度上也體現了她的愚昧。⑦以上兩點正是夏娃和瑪麗的共同之處，讓夏娃的原型得以體現。于瑪麗而言，也正是這兩個特點，尤其是第二個特點讓奈納比爾英俊帥氣的土耳其朋友凱莫爾·帕姆克有機可乘。帕姆克是納比爾的好友，二人有幸到訪唐頓莊園，并在此居住一段時日。而瑪麗立即被俊朗的帕姆克所吸引，如夏娃被蛇精的蘋果誘惑一樣。在當時森嚴的等級制度下，瑪麗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而是整個家族的榮譽，瑪麗不敢多想，不敢發表的自己的想法，這一點與夏娃受到上帝的管教一致。而與此同時，帕姆克也被大方、高貴、漂亮的瑪麗吸引。本性放蕩的帕姆克沒有家族的約束及世俗的顧忌，他就像撒旦變成的蛇精，邪惡至極，想盡一切辦法引誘瑪麗。從二者對于名譽的態度與行為的反差可以看出，人類潛意識里認為女性更應該注重名譽，更應該遵守禮教，束縛女性的思想，控制女性的行為?，旣愊裣耐抟粯?，也曾試圖反抗，但最終沒有經受住性欲的誘惑，犯下了“原罪”。帕姆克夜晚絞盡腦汁潛入瑪麗的房間，讓自己的陰謀得逞。在母親和仆人的幫助下，瑪麗雖然成功隱瞞了此事，但她卻遭到心靈上的懲罰。此事一旦曝光，不僅她的名節不保，連整個家族都會蒙羞，她也無法心安理得地與家族繼承人——馬修繼續相戀，更糟糕的是后來還遭到卡萊爾的威脅。這些在接下來的幾季的情節里發生的事，讓瑪麗受盡折磨。神話原型下的瑪麗和夏娃一樣，必須為自己犯下的“原罪”付出代價，如同夏娃最后被趕出曾經讓她無憂無慮的伊甸園一般。

2.主題原型：托馬斯——斷袖之癖

特洛伊之戰中，阿喀琉斯是古希臘聯軍中驍勇的戰士，他最大的特點是他的“斷袖之癖”。在《伊里亞特，XIX，193》中，阿伽門農送給阿喀琉斯幾位相貌不錯的男童來解決他們之間的沖突。此外，阿喀琉斯和戰友帕特羅克洛斯的友誼也超越了底線，流露出愛情的成分。⑧于這點而言，《唐頓莊園》里的第一男仆托馬斯可謂是阿喀琉斯在英國喬治五世時期的化身。

土耳其大使帕姆克到訪唐頓莊園，托馬斯十分期待能夠服侍這位他傾慕已久的俊男，最后管家卡森滿足了他的心愿。在伺候帕姆克更衣時，托馬斯流落出對土耳其文化的向往之情，實則從側面表露了他對帕姆克的愛慕之情。在帕姆克禮節性的邀請他去土耳其時，托馬斯盡然忘掉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世俗的眼光，像阿喀琉斯愛慕男性一樣，他沉醉于帕姆克的美貌，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欲捧住帕姆克的臉頰，流露出男性與男性之間的愛意，揭示了他的“斷袖之癖”。

“短袖之癖”主題可追溯到古希臘神話，喜劇之父——阿里斯托芬的神話解讀認為：就“性”的劃分，最初分為三類，男性（性愛）源于太陽，女性（性愛）源于地球，兩者的結合源于月亮。當宙斯發現人類具有反抗精神時，他決定把人類變為兩性以削弱其力量。結果，被分為兩半的原初單一的個體總是渴望統一，即渴望與原初的另一半結合，如果原初的另一半是異性，就是異性戀；如果原初的另一半是同性，就是同性戀。古希臘神話已映射出當時的社會觀念和認知水平。而該主題實際上反映了古希臘當時的社會結構和社會意識，男性主導社會，尤其是在權益關系，利益群體和文化圈子方面。男性與男性關系的建立，說明過這種關系便得以建立。因此，男性與男性之間的愛才是最神圣的情愛。“男同性戀在古希臘社會是這么重要的一種機制以至于在文本中大量出現，不僅出現在性或者愛的主題中，而且在更廣泛的性與社會階層之間的權利關系的政治語境中?！雹嵩撝黝}反映了英國喬治五世時期，男性的地位遠高于女性地位，女性僅屬于男性的附屬品，繁衍后代的工具。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家族繼承權只能由男性繼承，為什么管家常年由卡森擔任，為什么Grantham伯爵的第一男仆貝茨是曾經的士兵。因為只有男性與男性建立牢固的關系，才能最大限度地維護他們的利益。

3.情節原型：克拉——女媧煉石補天

中國古代神話體系中，女媧摶土造人，取石補天，她在始祖母系社會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女媧用“黃土”造人，所以說華夏子子孫孫都是女媧的兒女。顓頊和共工為爭奪帝位，謀得男性的權利，不幸推倒不周山，激導致“四極廢，九州裂”的局面，導致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女媧見自己子孫后代遭罪，體現了她的愛與責任，“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解救蒼生。⑩

《唐頓莊園》發生在19世紀初英國經歷時代變革的陣痛與迷茫時期。英國由喬治五世（George V）實行限定繼承，即只有男性能繼承家業及頭銜，而女性無權繼承。伯爵夫人克拉只有三個女兒，原本屬于女兒們的財富將要拱手他人，女兒們將來的幸福也得不到保障。為女兒們將來的幸福打算，克拉想盡一切辦法，一方面大膽地鼓勵丈夫廢除限定繼承；另一方面四處為女兒們尋找如意郎君。該情景與女媧親手捏造的“泥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一樣，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岌岌可危的情節相似。

該情節的安排體現了該劇創作人朱利安·費羅斯（Julian Fellowes）內心的母親無條件保護子女的人類集體無意識。從精子與卵子結合那一刻起，母親便成為孕育嬰孩的載體。懷胎十月間，母親通過自己的身體將營養與氧氣傳輸給自己的孩子，最后忍受巨大的痛苦將孩子帶到人間，因此孩子的出生日就是母親的受難日。孩子出生后，母親用自己的血化成的乳汁哺育嬰孩。母親這種無意識的種種付出在親職投資理論（Parental Investment theory）中也得以體現，即母親對子女的投入往往高于父親。父母同時在工作，但接送孩子上學的更多的是母親。有關“拋棄親生子女”的新聞，觀眾第一反應想到的是母親，這也反映了人類集體無意識中母親與子女有著更親密的聯系。正是克拉竭盡所能為女兒謀得權益，反映出觀眾內心的播散母愛和渴望母愛的無意識，才能讓該情節和人物形象如此深刻。

四、結語

創作人朱利安·費羅斯（Julian Fellowes）為我們刻畫了形態性格迥異的人物，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這些都能找到各自的神話原型。作家在無意識中運用了這些原型，體現了神話原型對創作的極其深遠的影響，反映了當時社會背景下人們的觀念?！短祁D莊園》不僅體現了19世紀英國的社會政治特點，還體現了當時各階級的思想?！短祁D莊園》以豐富的原型意象暗合了人們的集體無意識深層內容，引起觀眾的共鳴，從而贏得了廣大觀眾的喜愛。

① 弗萊：《批評的剖析》，陳慧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1998年版。

② 楊麗娟：《原型概念新釋》，外國文學研究，2003年第6期。

③ 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93頁。

④ 葉舒憲：《神話原型批評在中國的傳播》，《社會科學研究》1999年版。

⑤ 劉偉：《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內神話原型批評述評》，《語文學刊》2005年版。

⑥ 高迎春：《神話原型批評解讀<德伯家的苔絲>》，《作家雜志》2012年版。

⑦ 劉景坤：《<唐頓莊園>——女主角瑪麗·克勞利的性格分析》，《英語廣場·學術研究》2013年版。

⑧ Gregory Woods.A History of Gay Literature.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8年版。

⑨ 何昌邑、區林：《西方男同性戀文學書寫和述評》，云南師范大學2010年碩士論文。

⑩ 石琳：《<豐乳肥臀>的“母親”形象溯源——原型批評視域下上官魯氏與母神女媧的本質同構》，《名作欣賞》2013年（下旬刊）第一期，莫言研究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