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華
生前預囑免除了家人對垂死病人搶救與否做決定的為難,也保證了患者本人臨終尚能把握個人生死的決定權,貫徹自己的意志。在美國,簽署生前預囑已經成為普遍的做法
友人小紅的伯父入住ICU多日,醫生坦言已無生還機會。繼續搶救還是拔掉呼吸機?這個艱難的決定擺在了小紅的伯母和姐姐面前。
女兒覺得繼續搶救毫無意義,只是徒然延長父親的痛苦,而且糜費不菲,家人也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母親同意女兒的觀點,但還是拿不定主意:放棄搶救,自己于心不忍,再說,親戚朋友會不會有非議呢?
現代醫學救死扶傷的手段日新月異,能力不斷提升,甚至可以在ICU憑借各種手段,維持病人的彌留狀態達數月或更長時間,病人一口氣游絲般悠著,不死不生。
醫學的現有水平延緩了肉體消亡的自然進程,但很難說一定是臨終病人的福音。有鑒于需要做出搶救與否的決定時病人已經不能發言、配偶子女難以決策的困境,美國醫療界從上世紀90年代初就開始推行“生前預囑”,要求病人回答濃縮成四個關鍵問題的“多選題”:
第一,如果心臟停搏,是否進行心臟復蘇;
第二,是否采取插管和機械通氣之類的積極治療?
第三,是否使用抗生素;
第四,是否接受鼻飼或者靜脈營養?
生前預囑免除了家人對垂死病人搶救與否做決定的為難,也保證了患者本人臨終尚能把握個人生死的決定權,貫徹自己的意志。
另外,考慮到病情變化的復雜性,可能需要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做臨時決定,在生前預囑中,往往需要指定自己不能發言時,與醫生討論治療措施的決策者。指定的決策者一般是配偶,如果沒有配偶或配偶沒有決策能力,則決策權下移給子女或者信任的親友。
例如,我婆母指定的第一序列代為決策者是我的公公,第二序列決策者是我夫君和大姑。結果,我公公卻走在婆母前面,因而在我婆婆臨終的時候,夫君姐弟決定不進行任何搶救,只是給予減少情緒焦慮和身體痛苦的藥物,最終她走得又快又安詳。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避免最大限度地減少無謂的折騰和痛苦,應該是很多人對自己和親友共同的心愿吧。
絕大多數國人還沒有簽署生前預囑的意識,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絕大多數人像小紅伯父那樣,無法在涉及自己去留的關鍵問題上體現自己的意志,只好承受現代醫學提供的讓病人活不了也死不了的搶救。可以想見,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們寧愿在神志清醒的時候簽訂生前預囑;也不至于讓像小紅伯母、姐姐那樣的家屬陷于涉及臨終親人留放決策的困境。
如果說,做臨終親人搶救與否的決定時,美國家屬只需考慮病人的心愿和最高利益的話,那么相比之下,社會輿論等因素則對中國人的決策構成不小的影響。在病人沒有指定治療決策者的情況下,于法、于理、于情,小紅伯母作為配偶都應擁有最大的決定權,姐姐處于輔助母親的位置。如果母女二人觀點不一致,應以母親的態度為準;如果親戚、朋友沒有應邀參與決策,最好不要說三道四,以免干擾家屬決策。
那么,伯母如何決策、依據何在呢?我以為,應該以病人的福祉為核心和最高目標,換位思考,設身處地。還是以我公婆家為例,這也是我夫君姐弟倆的決策方式。他們放棄搶救婆婆的理由是,“如果我處于垂死狀態,我不想接受那些搶救措施。既然如此,為什么要讓媽媽經受呢?”公公頭部受傷以后,在醫院搶救了近半年才去世,恰是因為他在預囑中要求“采取一切治療措施”。結果,婆母和夫君姐弟眼睜睜地看著他遭受了近半年的搶救折磨。他們覺得那是個很不人道的過程。
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果小紅的伯母覺得,換成自己,情愿放棄搶救,那么,真正愛病人、對他負責,就應該果斷地讓他走,自己則勇敢地面對輿論。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不僅是最可靠的決策,甚至根本就是是否真誠、是否道德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