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
全新的視角 可喜的收獲
——讀《兩個少年的長征》
◎唐小林
在中國現代史上,紅軍長征可說是一個舉世聞名的壯舉。但有關紅軍在這個歷史時期所經歷的千難萬險,除了我們所熟知的十八勇士飛奪瀘定橋,紅軍戰士爬雪山,過草地,挖草根,吃樹皮之外,歷史教科書呈現給我們的,往往都是一些簡單概括,甚至枯燥的敘述。長期以來,在當代作家的創作中,我們也很少看到這類題材的創作,更不要說優秀之作。
歷史并非過眼煙云。黃仁宇在其《萬歷十五年》的開篇如此敘述明朝的歷史:“公元1587年,在中國為明萬歷十五年,論干支則為丁亥,屬豬。當日四海升平,全年并無大事可敘,縱是氣候有點反常,夏季北京缺雨,五、六月間時疫流行,旱情延及山東,南直隸卻又因降雨過多而患水,入秋之后山西又有地震,但這種小災小患,以我國幅員之大,似乎年年在所難免。只要小事未曾釀成大災,也就無關宏旨。總之,在歷史上,萬歷十五年實為平平淡淡的一年。”就像那些早已被我們遺忘在歷史煙云中的細枝末節一樣,再鮮活的歷史,因為時代的久遠,更因為缺乏生動有力的細節和有血有肉的還原,最終也就只能在歲月的長河中被悄悄地淹沒掉。在兒童文學中,關于紅軍題材的小說,數十年來,除了李心田的《閃閃的紅星》至今還長留在人們深刻的記憶中之外,當年像“潘冬子”這樣的紅軍小戰士的成長軌跡,以及他們在那個特定的戰爭年代所經歷的一切,我們卻從不知曉。作為一個視角敏銳的小說家,李秀兒有著良好的文學天賦和優異的藝術素養,她往往能夠從人們習焉不察的題材中,去發現許多作家未能發現的東西,從而開拓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寫作疆域。
一
我們知道,在當代作家中,書寫有關紅軍題材的小說作品,本身就并不太多,而即便是有,也往往被一些作家一味地書寫成了所謂大氣磅礴,氣勢恢宏的宏大之書。而當年紅軍長征中眾多的歷史細節,尤其是那些紅軍小戰士的光輝業績和成長故事,卻幾乎鮮有作家涉及。值得贊賞和令人可喜的是,青年作家李秀兒以其艱苦的努力和敏銳的藝術視角,為當下的兒童文學創作,開辟出了一片嶄新的疆域,并取得了豐碩的創作成果,這就是,通過紅軍小戰士的成長經歷,還原出中國現代史上這一段驚心動魄,波瀾壯闊的歷史,從而生動地說明,再寬闊的海面,并非永遠都是波濤洶涌,巨浪滔天,其中必定還有細小的浪花;任何時代的歷史,并非僅僅都是帝王將相和英雄豪杰的歷史。除了那些叱咤風云,光耀史冊的歷史事件和風云人物之外,它的諸多細節,更是離不開那些參與其中的無名的小人物。正是因為這些鮮為人知的小人物的一系列活動,以及他們在戰火中的成長,才使本已顯得干癟的歷史逐漸地豐滿,鮮活起來。筆者注意到,李秀兒對于此類題材的書寫,可說是有著相當深度的開掘。如果將其中篇小說《平娃的墓園》進行仔細地閱讀,我們就會發現,李秀兒對紅軍小戰士可人的形象塑造和藝術書寫,已經呈現出一個作家成熟的藝術風格。在創作上,《兩個少年的長征》并沒有刻意去拔高主人公“阮妹子”(阮墨知)和劉銀蛋,將他們參加紅軍的目的美化成為一種自覺的行動和崇高的目標,而是將他們的人生經歷和成長過程,置放在一種客觀真實的環境里。概而言之,這兩位少年參加紅軍的目的,完全是因為家庭貧窮,流離失所,首先是為了找到一個解決吃飯的地方。對于人性的書寫,最能洞見一個作家的思想深度,李秀兒在寫作的時候,內心一定非常清楚,任何離開具體的生存,去侈談所謂崇高的目標,這樣的寫作,最終只能使其作品成為一種凌空蹈虛的虛假之作。
于是我們看到:“(阮妹子)很小年齡就來參加紅軍,是因為他不當紅軍就沒有活路。就在他報名參加紅軍的幾天前,在街口擺地攤兒扎風箏討生活的父親,被一隊黃皮兵(中央軍)抓壯丁給抓走了,原本相依為命的父子,現在就只剩他一人,成了流落異鄉的一個孤兒。他不被餓死就可能被凍死,不被凍死就可能被惡狗咬死,被惡人欺負死。總之,擺在他面前的,除了當紅軍,就是死路一條。”這短短的一段文字,含蓄而又巧妙地交代出了軟妹子當時在參加紅軍之前的生存環境,同時又筆含鋒芒地直指中央軍對普通百姓的肆意欺凌,甚至對他們生存權的任意剝奪。一對原本相依為命的父子,在那樣一個人人自危的年代,稍不經意,就被活活拆散,以致不知所蹤。對于年幼的軟妹子來說,也許他對黃皮兵(中央軍)和紅軍還沒有什么真正的,實質性的認識,但通過現實的對比,他很快就得出了確信的結論,紅軍是一支愛護老百姓,值得信賴的隊伍。紅軍在“括紅”(招兵)時,并沒有絲毫的胡作非為,暴戾恣睢,而是通過廣泛的宣傳,使那些從內心真正認同紅軍的窮苦百姓自愿報名參加紅軍。“擴紅,就是擴大紅軍隊伍,其實就是招新兵。紅軍要開拔前,都要擴紅。道理很簡單,要走遠路么,要打大仗么,誰不希望兵強馬壯。要實現這個目標,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多多招兵買馬。所以,在紅軍占領的縣城,到處是桌子上蒙塊紅布的擴紅臺,臺子前,有女紅軍在打快板,拉歌,有男紅軍在刷標語,拿著鐵皮喇叭喊口號。總之,就是用各種辦法,盡可能多地吸引人。來的人,只要肯報名,招兵的幾乎是來者不拒。”盡管紅軍也急需要擴充兵員,但紅軍“括紅”,首先是在保證從軍者是在自覺自愿的基礎之上的人性化的“括紅”。至于劉銀蛋為什么要參加紅軍,小說中有一段生動有趣,精彩紛呈的描寫:
“銀蛋哥,你為什么是銀匠而不是鐵匠?打鐵的滿世界都是,你咋不打鐵呢?”
劉銀蛋說:
“你知道嗎?世上有三苦。你知道是哪三苦嗎?”
軟妹子想了想,世上哪里才是三苦啊——種田的苦,打漁的苦,挖煤的苦,當兵的不也是苦嗎?就像那擴紅的大胡子說的,人間路不平,處處都是苦。卻不知道銀蛋要說的,是哪三苦。于是搖搖頭。
劉銀蛋:
“世上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你看,打鐵的,就是這世上第一苦。我爹原來也是個鐵匠,生下了我,我媽卻跑了。我爹說,打鐵的,窮得連個婆娘都守不住,怕我長大了跟他一樣吃苦,就改學打銀子,當銀匠了。”
……
劉銀蛋又說:
“外人眼里,說銀匠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其實是,開張時,也就吃了上頓沒下頓。不開張的時候更多,一有災害,富人家就拼命屯糧,攢錢,買地,哪還舍得打制費錢的銀器啊?這年頭,旱災,澇災,風災,蟲災,兵災,匪災,哪里停歇過?我爹最后是看穿了,想通了,窮人學什么手藝,都不如學革命這門手藝。”
由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軟妹子和劉銀蛋入伍的動機,確乎有些“不純”,而正是因為有了這種關乎生命第一需要的真實描寫,才使李秀兒小說的立意,高出了我們曾經讀到過的許多不食人間煙火的紅色小說。把參加紅軍鬧革命,當成是一門可以解決穿衣吃飯的“手藝”,這樣的書寫,無疑是作家在長期的思索中的一種藝術發現,也可說是作家對于以往此類題材虛假造作的有力的矯正和無聲的反撥。
事實上,軟妹子和劉銀蛋的每一點滴的成長,都是與紅軍這支革命隊伍對他們的耳濡目染和言傳身教密切相關的。對于這兩個少年的長征,以及他們所懂得的革命道理,小說更是以一種少年的眼光來觀察和仔細打量他們,并以一種少年的口吻,來進行入情入理的敘述:“一路走來,劉銀蛋和軟妹子也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其實不是紅軍天生就喜歡貧瘠,更不是紅軍就該一輩子貧瘠,而是貧瘠的地方才適合現在的紅軍生存。紅軍現在還很弱小,就得往那些地瘠民貧的地方,那些可以避開強大的對手的地方,去開辟自己的生路。紅軍就像涅槃的鳳凰,只有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后生。這就注定了,紅軍必須吃苦,必須遭罪,必須受難,甚至,紅軍中的一些人,必須去殉道犧牲,做義無反顧的先死者。一路上,劉銀蛋和軟妹子已經看到了太多的犧牲。死人最多的是打仗,有紅軍主動打的仗,也有紅軍被動打的仗。更多時候,是后一種情形——被強大的敵人追著打,堵著打,圍著打,攆著打。紅軍就是在圍追堵截的大小戰役中,踏出一條血路,找到自己的生路的。”事實上,這也是作家在為當今的許多青少年讀者進行的一次生動的藝術講述——當年的紅軍長征,為什么會如此的艱苦卓絕,而又能夠在一次又一次的圍追堵截中突破重圍,從而走向勝利。
二
馬爾克斯在談到小說寫作的時候告訴記者說:“最困難的是開頭的段落。我花幾個月的時間寫第一段,一旦找到了,余下的就會來得非常容易。你在第一段中解決的書里的大部分問題。主題確定下來,接著是風格、調子。至少我是這樣,書的其余部分會成為什么樣子,第一段便是樣板。”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那個經典的開頭:“許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連諾上校準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恰恰就是馬爾克斯對以上這段答記者問的形象的解說。
《兩個少年的長征》的開頭,立即就吸引住了讀者的目光,同樣是可圈可點:“少年阮墨知參加紅軍,人還沒入伍,就先得了個綽號:軟妹子。那天,阮墨知站到擴紅臺跟前,腳尖一直是墊著的。踮腳尖是因為他個子比較矮。個子矮是因為他年齡比較小。很小年齡就來參加紅軍,是因為他不當紅軍就沒有活路。”盡管紅軍繼續擴充人員,但阮墨知還是差點就被拒絕了。拒絕他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矮,他瘦,而是人家一開始把他當成了個女娃。”
小說中,有趣的誤會與意料之外的巧合,始終貫穿其中。這一系列的誤會,使我們在閱讀時,常常會開心地一笑。而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誤會,一是因為他的名字“阮墨知”,一不小心就被誤念成為了“軟妹子”;二是因為阮墨知說話的聲音細聲細氣,“眼睛有些微微發紅,那模樣兒,實在惹人憐愛”,一看就像是一個黃黃瘦瘦的“女娃”。在接下來的描寫中,作家都似乎在刻意渲染阮墨知的女性特征:穿上紅軍軍裝的阮墨知,特別想證明自己不是女娃,更不是軟妹子,而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兒(暫未達標)、紅軍戰士阮墨知。可是他越著急,卻越發讓人相信,他就是個女娃,就是個軟妹子。列隊點名時,他那一聲“到!”因為嗓門不夠粗獷堅決響亮,聲音還帶有竹篾一樣的尖銳鋒利,因此惹來了一陣哄笑。
盡管如此,阮墨知卻從不認為自己就不是一個男子漢,他的一系列心理活動,照樣是充滿著一個小男孩爭強好勝的典型特征。既然從白天到夜晚,劉銀蛋都顯出粗獷大老爺們兒的樣子,阮墨知就將拼比的對象鎖定在了貌似大老爺們的少年戰士劉銀蛋。他試圖在各個方面超過劉銀蛋。于是,小說中出現了這樣一段別有風趣的描寫:“這劉銀蛋是銀匠的兒子,從小在爐膛前拉過風箱,掄過鐵錘,學著打過各種銀器鐵器,皮膚被烤得黑紅黑紅的,肌肉被練得鼓鼓囊囊的,個子也比阮墨知高出小半頭,一副小小男子漢的模樣兒,讓阮墨知暗自有些嫉妒。他也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畢竟人家是自己加入紅軍的領路人,也可以說是救命恩人,怎么能拿救命恩人當假想敵,而且還要一心想著蓋過人家一頭,超過人家呢?可是轉而又想,自己也僅僅是想著在打槍成績上超過一點點,就那么一點點,保證見好就收,絕不把人家拉開老遠——他走火入魔地這樣想著,仿佛在打槍上已經超過劉銀蛋且既成事實,他已經順利地摘下了那頂他不想戴的軟妹子帽子。他覺得,只要自己槍法比劉銀蛋高出一截,自然就比這個小小男子漢還要男子漢。”
更有趣的是,軟妹子雖是男兒身,卻擁有一顆細膩的女兒心,會縫衣服的軟妹子,越是想擺脫人們把他當做女孩的誤會,或者說戰友們固執地認為其是女孩的“偏見”,人們對軟妹子女性形象的定位便越來越牢固。部隊首長居然找來一套當地苗族少女的衣服,讓軟妹子穿上,干脆將長得頗像女孩的軟妹子打扮成一副苗家妹子的模樣。裝扮成苗族啞巴少女的軟妹子,跟已經出懷的紅軍女戰士梅姐姐扮成了一對姑嫂,去了一座紅軍準備攻占的小縣城里進行偵查。軟妹子名不虛傳的“妹”和女性化,在關鍵時刻,出人意料地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就整個小說的敘述來看,李秀兒在描寫中,往往是張弛有度的。在輕松詼諧的同時,又不忘戰斗的緊張和嚴酷。“一路上,劉銀蛋和軟妹子已經看到了太多的犧牲。死人最多的是打仗,有紅軍主動打的仗,也有紅軍被動打的仗。更多時候,是后一種情形——被強大的敵人追著打,堵著打,圍著打,攆著打。紅軍就是在圍追堵截的大小戰役中,踏出一條血路,找到自己的生路的。見到太多的死人,而且是自己親人般的戰友,兩個紅軍娃幼小的心靈,飽受折磨和刺激,也有過痛楚和麻木。他們實在還太小,還沒到足以承受各種折磨和壓力的年齡。但是,殘酷的戰爭讓他們早熟了。”就是在這樣血與火的洗禮中,紅軍小戰士軟妹子和劉銀蛋經受了形形色色的考驗,正在一步一步地迅速成長。
小說中尤為驚心動魄的一幕是,已經日漸成熟的軟妹子,在被部隊首長點兵,江邊化裝送信時不幸被捕,差點吃了“斷頭飯”。就在黃皮兵(中央軍)準備處死軟妹子之時,想不到,為軟妹子做“斷頭飯”的廚師,居然就是軟妹子被拉兵失散,一直在尋找的父親。軟妹子的父親做得一手好菜,深得黃皮兵連長的喜愛和信任。在經過這位黃皮兵連長的一番緊張而又提心吊膽的審問之后,命懸一線的軟妹子和其父親終于取得信任,并在為黃皮兵們做了一頓豐盛的美食,讓其喝得酩酊大醉之后,順利脫逃。由此,讀者緊張懸著的一顆心,也隨著作家的描寫倏然輕松起來。
筆者發現,在小說中,多次出現了軟妹子扎風箏的細節。初讀這樣的描寫,稍不留意的讀者,極有可能會認為,這僅僅是作家在敘述故事的時候,率性而為的閑筆。但隨著故事的不斷推進,我們就能真切地感到,這一閑筆的作用,卻不但不閑,而是對小說的發展,起著一種穿針引線,珠聯璧合的作用。與紅軍失去聯系多時的軟妹子和父親,扎起了美麗的大風箏,當石鼓小鎮上空飛起這架美麗炫目的風箏長龍時,小鎮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通過這只高高飛翔在藍天上的大風箏,不僅使劉銀蛋順利地找到了軟妹子,而且為推動故事的進一步發展,埋下了出人意料的伏筆。劉銀蛋和軟妹子,通過喜歡風箏的土司女兒,接觸到了土司,從而使紅軍有幸,并且順利打開了與土司有效溝通的大門,最終向土司借船,成功渡江。
三
著名美學家葉朗先生在《中國小說美學》中,著重提到了中國小說在塑造人物形象時的“缺陷美”,并談及到脂硯齋在評論《紅樓夢》時所指出的:“真正美人方有一陋處”。這種“陋處”,在美學上稱之為“缺陷美”。葉朗先生說,缺陷既可以使人物形象增加現實感和生命感,又可以為人物形象增加特殊的風韻。《兩個少年的長征》,并沒有將軟妹子和劉銀蛋描寫得十全十美,而是常常將他們的某些缺陷,藝術地展現在讀者的眼前。比如軟妹子和劉銀蛋入伍的動機都僅僅是為了在紅軍隊伍里吃飯,而并非是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軟妹子因為貪吃,“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這里吃一嘴,那里喝一口,很快就跟劉銀蛋走散了。直到殿后的收容隊將他收下,問清他番號,掉隊原因——知道他是因為貪吃掉隊的給養隊戰士,被好一頓狂噴猛尅——他才知道,當兵才幾天,就闖禍了。”又比如,軟妹子在和父親一起成功脫逃之后,面對淚流滿面的父親執意的勸說,他也有過離開革命隊伍,跟父親一起回到老家,當逃兵這樣一瞬間的動搖。但是,經過激烈的內心搏斗,在紅軍這個革命的大熔爐里成長起來的軟妹子,最終戰勝了脫離紅軍回到家鄉的念想。
再如小說中的這段描寫,入情入理,真實而又生動地刻畫出了紅軍戰士,少年軟妹子的心路歷程:
他怎么能忘記,是自己哭著喊著,要紅軍收留自己,是紅軍里多少人,一直幫助自己,才能夠活到今天,這些個事實呢?他怎么一下子就差點忘記了,與自己生死之交的銀蛋哥,還有隊長劉銀匠,還有梅姐姐,還有護送隊里那么多戰友,還有那么信任自己的縱隊首長呢?阮墨知啊阮墨知,就算不拿紅軍戰士的最高標準來要求,就是用山東人自古重情義講義氣守信用的鄉風老俗來看,自己也是不合格,不合適,不地道,不好意思啊!他為自己內心的動搖,為自己差點就在一念之間當了逃兵,驚出一身冷汗。
通過這樣的內心獨白,軟妹子的形象,立即鮮活地浮現在了我們的眼前,并且深深地烙印在了我們的腦海中。
紅軍長征,這是中國現代史上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一段令人難忘的歷史。《兩個少年的長征》,雖說是一部虛構的小說,但其中許多精彩的描寫,卻并非空穴來風,而是有著歷史的背影和可靠的事實依據的。就此而言,我更相信李秀兒是在以小說的形式,為我們藝術地展現出一段實實在在,曾經發生過的歷史。我們可以確信地說,作家在寫作這部小說之前,一定是在查閱,并且核對過許多歷史資料,對這一段歷史進行反復的思考和了如指掌之后,才開始形成于筆端的:
紅二軍團進入云南,已經是春天。滇東北的春天,依然是春寒料峭。
紅二軍團選擇這樣的行軍路線,讓立過軍令狀的各路敵軍有些惱羞成怒。他們萬萬沒想到,在1936年的春天,又有一支數量龐大的紅軍隊伍,會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泥鰍一樣鉆來鉆去,居然敢重走老路,而且很快就要實現成功突圍。他們想要在圍追堵截中,試圖將紅軍斬立決的意圖,眼看著又要踏空了。
虎頭山戰役在當天夜幕降臨后旋即結束。
趁著最怕夜戰的敵軍暫時收兵,紅軍派出小股部隊不斷騷擾,大部隊卻借著夜色悄悄突圍轉移。等到第二天拂曉時,敵軍聚集了更多援軍,甚至出動了飛機大炮來戰,才發現,紅軍虛晃一槍之后,主力部隊已經無影無蹤。
此戰,敵軍傷亡上千人,紅軍也損失三百余,是紅軍長征過云南歷次戰斗中,傷亡人數最多的一次戰役。
讀罷以上這樣的文字,我們仿佛已經走進了歷史,親眼目睹了那樣一段戎馬倥傯,戰火紛飛的艱難歲月。
歷史本身是鮮活的,而歷史教科書卻往往是干癟而又枯燥無味的。由于歲月的流逝,紅軍長征中眾多小戰士可歌可泣的故事,卻幾乎無人所知。值得欣慰的是,在當代作家中,出現了像李秀兒這樣勤于思考,獨辟蹊徑,密切關注紅軍長征中那些無名小戰士的歷史功績的優秀作家。是李秀兒用飽含深情的筆,為我們梳理、描繪出了在這段漸行漸遠的歷史中,塵封已久的,諸多紅軍小戰士動人的故事。誠如作家在小說中插敘所說:“此時,本小說中的主人公之一 ——少年紅軍戰士軟妹子,在歷史的這個關口,就做了一點了不得的小事。往重了說,他做的小事,足以影響這段歷史的走向。或者說,至少對這段歷史走向,產生過一點助推作用。而這些作用,在當時,卻沒有人意識到,包括他自己。這件小事,就是軟妹子為紅軍渡江,找到了幾只木船的線索。具體是幾只,已經沒有人說得清楚了,但總數不會超過七只吧——因為史書里說,紅軍最后過江時,使用的主要運輸工具,就是七只木船(以及若干竹筏)。”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在小說結束的時候,有一段特別的說明文字:“史料記載:1936年4月25日至28日,由賀龍、關向應、任弼時、肖克、王震等率領的紅二、六軍團,在占領麗江后,即分兵數路,奔赴石鼓鎮,搶渡金沙江。在石鼓鎮以上約六十多里江岸的木取獨,格子,士可,木瓜寨,巨甸等五個主要渡口,以二十八名船工、七只木船、幾十只木筏,經過四天三夜,將二、六軍團一萬八千余人,渡過金沙江,并將追敵遠遠甩在了金沙江對岸。”
就此而言,《兩個少年的長征》的意義,就絕不僅僅是為了書寫一部小說,而是作家在用藝術的手法,為我們打撈出一段曾經烽火連天,無比鮮活的歷史。那些曾經在歷史的鏡像面前并不清晰的紅軍小戰士們的身影,并非真的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在歲月的煙云里,他們就像是夜空中閃亮的星辰,照亮在歷史的長河里,并且永遠銘記在我們的心中。
(作者系著名評論家、深圳市寶安區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
責任編輯:胡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