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原始中抽出新針

□　納　蘭

?

從原始中抽出新針

□納蘭

納蘭，本名周金平，1985年生，現(xiàn)居開封。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于《詩刊》《青年文學(xué)》《詩選刊》《北京文學(xué)》等刊。入選《2015中國新詩排行榜》《2014中國詩歌年選》等選本。著有詩集《水帶恩光》。

詩的現(xiàn)代性在于詞語的解放，既可以在原初的意義上使用該詞，也可以打碎、肢解一個詞，使其從完整的單一到碎片的眾多，從而獲得新的意義和自由。安羯娜的詩頗具現(xiàn)代性，詞語的活用和創(chuàng)造性的使用，使詩歌具有張力和陌生的美感，而想象力的豐富使她的詩具有空間感。她認(rèn)為，詩歌是無聲的音樂，每一個字都是跳動的音符，又如一幅幅水墨畫。無論是詩歌還是繪畫，模仿自然都是初級階段，需要提升到創(chuàng)造自然的階段。這是一個敏銳的洞察，詩歌就是集音樂美、繪畫美和建筑美三者合一的綜合性的美學(xué)載體，也是把內(nèi)在的苦痛悲歡凈化之后，寧靜而智慧的表達和能量的釋放。

在安羯娜的詩歌《一條路，向上串起的海子》中，“是海的兒子，由天上降生/分布，散落在‘Y’形上”，詩之開頭把自己對事物的敏銳感受，憑借豐富想象力和朦朧而精確的表達，把人帶入一種詩的情境。借助符號“Y”杯子一樣的象形，承接住了散落的“海的兒子”。安羯娜深諳“去除所有動詞。一切都圍繞一個名詞，用名詞來建筑高塔”的理念。寶鏡巖，蘆葦海，火花海，五花海，熊貓海……詞語的豐富性，映襯出內(nèi)心的豐富。詩的結(jié)尾處寫道，“依次，向著雪山，剝開翠藍/滴下，融為向上高懸的秘流。”詩人使用一種“剝洋蔥”般的技術(shù)手段，撣去詞語的灰塵和迷霧，煥發(fā)出一種心境。詩人的寫作本身就是一種神游物外，超脫凡塵的過程，而若能讓讀者閱讀之中也同樣感同身受，那將是作者的成功，和詩歌的成功。“只有在擺脫了概念的統(tǒng)治，不滿足于它對經(jīng)驗的粗略分類知識，也不滿足于直接的感性經(jīng)驗與感官刺激時，我們才能深入語言。對于粗略的概念而言，詩歌話語是對它的解構(gòu)；對于感受性的彌散而言，詩歌話語具有一種持續(xù)的建構(gòu)作用。”（《失去象征的世界》耿占春著）。安羯娜的詩歌中有一種對“深入語言”的自覺，如“山風(fēng)，吹出幽深”“藍馬雞躥出樹林的濤聲。”《原始森林》，語言直接呈現(xiàn)出鮮活新穎的感受。新感受的出現(xiàn)，自是對舊的概念、思維和感受的瓦解。“從原始中抽出新針”，是詩人的直接感知和智性表達，也是新穎感受力和表現(xiàn)力的完美契合。面對原始森林，詩人的感受，從“空氣是涼的”體感，到“鷦鷯、白鹡鸰飛于枝頭”的觀感，再到“落葉與浮木/接受腐爛”的心感。體悟在加深，感受力在逐步增加，直至詩人說出“油松、云衫、鐵衫……/從原始中抽出新針”的靈感。“新針”，即是新詞，新的感受力。“一個詞讓沉默在靈魂的暗藏者中回響——這一個詞難道不是一心讓自己充滿隱秘的詞嗎？這是一個充滿緊張希望的詞，它希望重新找回奇跡，最初的純凈。”新針，這個詞就是讓安羯娜撥響靈魂的琴弦，返回最初的純凈。

讓?保羅在《美學(xué)入門》中寫道，“現(xiàn)在的時代精神自私地毀滅世界與萬物，以便能在虛無中創(chuàng)造出自由的活動空間”，而不是模仿自然。詩人應(yīng)該是懷著愛世界和萬物的心，萬物即能填滿虛無。安羯娜的《在華山，我擁有從山頂?shù)皆铝恋木嚯x》一詩中，詩人與萬物融為一體，“我輕微的猶如/云霧上的一粒水珠。”把自己等于與云霧上的水珠，這是一種機巧的做法，這樣既可以有人的觀感，亦可以有“水珠”的感受，增加了感受的主體，有一加一等于二的疊加效應(yīng)。“云海深處的光/從地下投上來，我和草木/與同行的人，皆被光照”詩人的感官被充分打開，被“光照”，同時自身也是光源，光照他者。在那剎那間，詩人之心與菩薩之心是相通的。因此詩人說，“我必定與佛和/菩薩一起降落，也被賜予的恩典/所包裹。”“石門和云門一并打開回心石已回到內(nèi)心，我必須感恩，并將雙手合上，跪拜神光，便擁有了從山頂?shù)皆铝恋木嚯x。”詞語的打開，即心的打開。“回心石回到內(nèi)心”也隱喻著詩人把萬物內(nèi)心化的一種技藝。感恩，跪拜神光，詩人意識到人與神是有著疏遠的距離，“從山頂?shù)皆铝痢保簿褪且环N靈魂從泥土到云朵的企望。

“人類的社會秩序和人的理性是與事物的秩序協(xié)調(diào)一致的，它使人們能夠潛在的理解和熱愛事物的秩序。能感到我們和喚起我們感情的自然，不再靠實體理性觀念束縛我們。自然能喚醒過分壓抑的規(guī)范控制的感情。”在《縫山針》和《巡返山莊》中，詩人融入事物的秩序，不是秩序的破壞者，而僅僅是一個融入者。“沒有任何地方，比這里更幽靜，靜謐的可以滲出泉水與琴聲。”詩人對事物的融入，產(chǎn)生不協(xié)和音，即“滲出的泉水與琴聲”，這是感官的釣魚線，垂釣出的陌生的詩意。《縫山針》里，詩人的不僅是一個融入者，而且變成了局內(nèi)人，目光從事物的身上，反觀到了自身，希尼說，我寫詩是為了認(rèn)識自己，使黑暗發(fā)出回聲。而安羯娜認(rèn)識到了“而我們，需要一根長線縫一縫自己”。

綜上，安羯娜的詩靈動而跳躍，懷著對萬物的感恩和熱愛，把內(nèi)心的寧靜與事物的寧靜合二為一，通過對這個世界的觀察與省思，把心靈秩序與自然秩序相統(tǒng)一，以謙卑而內(nèi)省的目光審視著自己和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

責(zé)任編輯：李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