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寶健/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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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說三題
邵寶健/浙江
孔益伸身材魁梧,人豪爽,平時里嗓門兒大,頗有名氣。嗓門大,是優點還是瑕疵,很難界定。他年輕的時候,曾干過需要吆喝才能奏效的買賣;后來還當過輕紡廠織造車間主任。這些職業恐怕對他的嗓門變大有作用。可惜的是,他似乎五音不全,否則登臺演唱,連麥克風也不需要。老伴給他取了個外號:300倍擴音器;鄰居們干脆用他名字的諧音稱呼他:吼一聲。他也不惱,樂于接受。
這天清早,孔益伸上菜場買菜,買好菜就去燒餅油條攤買早點。那個攤的燒餅油條質量不錯,所以生意特好。老孔排起了隊,處在第七八位。此時,有一個時髦女郎插隊,還未待他發話,那個女郎已經貨錢兩訖走人了。隊伍仍是長長的,前進的步子太慢。老孔已經耐心地爭取到第五六位了。又來了兩個小伙子插隊。老孔忍不住大喊一聲:“排隊!”其聲洪亮極了,插隊者受了驚嚇,朝喊話人望去,并未想改變搶先的舉止。老孔再喊一聲:“要自覺??!”這次的聲音更響。兩小伙感受到嚴重的警告,便嘀咕著移到隊尾。
孔益伸回家,走上三樓樓道,聽到樓上發出一種很嘈雜的攪動聲。他好奇地登上四樓,看見有個裝修工模樣的青年男子正在用微型電鉆鉆鄰居的門鎖。他很納悶,房門鑰匙掉了也不必如此搗鼓,不由得脫口問:“你干啥?”這聲音的分貝很高,四壁又助于回聲,那震蕩不亞于一輛手扶拖拉機在發動,將電鉆聲也蓋住了。青年男子收起工具就往樓下跑。老孔趕緊朝樓下大吼:“抓小偷,有人撬門嘍!”這長喊氣勢恢宏,聲震四鄰,那撬門賊嚇得腿腳發軟,惶恐至極。樓下的鄰居聞聲,一起出動奮追白闖賊,很快將其抓住,移送警署。
老孔家在三樓,在陽臺上看得見那片草坪,還看得見草坪盡頭的有走廊連接的小竹亭。
他經常目睹到一些頑童在那里玩耍嬉戲。有時還發現有孩子攀越走廊的扶手,爬到竹亭的頂上。每到此時,他就會生出幾許憂慮。晌午時分,老孔在小區里散散步,轉回樓前時,又看到四五個孩子在小竹亭搞攀越游戲。只見其中一位膽子偏大的小男孩爬到竹亭的頂端。這還得了,這竹亭的材質是竹子嘛,不會太堅實的,要是跌落下來,地上可都是些鵝卵石,硬著哩。這么想著,他情不自禁地把心里的叮囑說出來:“小心!”
這聲“小心”聲波可不小,亭里的孩子被嚇呆了,而爬到亭頂的孩子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驚一乍間,手一松,人就從亭頂端墜落在地。這小孩頓時哇哇大哭。老孔急了,跑上前去扶小孩。家長聞悉后也趕來了,把受傷的孩子急送醫院。所幸孩子無內傷,只是右腳腕骨折,但住院治療也花去了一大筆錢。
家長便把老孔告了,認為他多管閑事,嗓門太大,是直接造成小孩墜落的原因。老孔真是有口難辯。法官認為老孔的出發點是好的,孩子們也實在是太野了,不從安全角度考慮,光從愛護公物角度講,孩子們是有錯的;但勸誡要注意方式,盡可能和風細雨,才能更充分地體現大人的善意。結果吧,小區物業、家長、孩子三方,再加上老孔,共同擔責,也就是老孔得分擔四分之一的醫療費及相關補償,計:2037元。不認也得認,同住一小區,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出這點錢心里也過意不去。
好在,這天上午他的一聲喊,抓住了一個撬門賊,立了一功。三個月后,市里綜合治理辦表彰孔益伸勇敢的一吼,頒發給他2000元獎金。他和白闖賊是單獨面對面,能夠有勇氣喊出那一聲,維護整個社區的安定,就算見義勇為。
老孔得了這筆獎金,加上貼進37元,才算“進出”持平。付那筆賠償金的月份,他少抽了一條煙。他抽的煙是“上游牌”,每條37元,這樣,他個人的零花錢也就不見拮據。
老伴好言勸慰:“說話吧,該響的時候要響,該輕的時候得輕,要掌握分寸。”老孔晃晃頭:“難吶,難辦到,這是瞬間的情緒表述,不是作秀呀?!?/p>
不管怎么說,教訓還是要吸取的??滓嫔煺f話時,開始注意控制分貝,學著盡量把聲音放小放低,也似乎有點長進。但如此一來吧,他的舉止沒了往昔的精神和氣派了。
A
年近四十的大成是個隨和的人。搬了新家,和鄰居們不熟。在樓梯上碰到,有時默然擦身而過,有時點個頭笑一下。誰家姓啥、干啥,他均不甚了了,他也無心去搞清楚。
這天晌午,他有點空閑,在小區的草坪上小坐。太陽真好,有暖風吹拂,他的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
他家這個單元的鄰居也在那里聚集聊侃。張大媽,錢大伯,麻胡子,俊小丫,連腿腳不便的阿拐也趕來湊熱鬧。看他們痛快地聊天,大成也想加入,只是怕唐突,他暫時坐在石椅上按兵不動。前一陣,他太累了,業余苦戰一年整,他的25萬字的長篇小說《我很想與你說話》碼完了,并在近期出版問世,只是此書屬于協作性質,他花了8800元,拿回來550冊書,大部分還擱在小車庫里。
他的眼睛斜視的結果使他吃驚不小。那些鄰居們好像在議論他,還有的用手指點點。
他們的神色都很驚詫。終于,那位見過世面的阿拐一跛一扭地走到他身前,說:“不好意思,請問,您現在沒事了吧?”
大成說:“我、我一直很好啊,我能有啥事?”
阿拐說:“前陣子吧,有人看到你醉酒駕車被交警逮住了,罰了2000元,還進拘留所住了10天,這事不假?!剛才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呢?!?/p>
前陣子,大成是去過附近的警署,那是去看望在警署任探長的老同學,順便送上自己的新書,目的是想請老同學幫忙給銷掉幾本。翌日他出差外地,半個月后才回來,怎么會和“醉駕”攪在一起。
大成滿眼迷惘:“真有趣,我家只有自行車,暫時還沒有經濟實力置汽車,怎么會出‘醉駕’的事?一定是誰搞錯了、看走眼了。”
阿拐神情嚴肅地說:“您不必辯了,家里沒有汽車,不等于不會駕車。誰都會有犯渾的時候。改過了就好嘛?!?/p>
大成還想說,自己不會喝酒,平時滴酒不沾的。又覺得這種申辯沒啥意思,也就緘口不語了,心里琢磨著一定是哪個醉駕者的尊容和他相像,被鄰居誤認了。
阿拐見大成這種低首呆思的憨相,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微笑一下,以示鼓勵,隨即轉身一跛一扭地返回談興正濃的鄰居中間。
B
年近四十的大成是個隨和的人。搬了新家,和鄰居們不熟。在樓梯上碰到,有時默然擦身而過,有時點個頭笑一下。誰家姓啥、干啥,他均不甚了了,他也無心去搞清楚。
這天晌午,他有點空閑,在小區的草坪上小坐。太陽真好,有暖風吹拂,他的心情也隨之舒暢起來。
他家這個單元的鄰居也在那里聚集聊侃。張大媽,錢大伯,麻胡子,俊小丫,連腿腳不便的阿拐也趕來湊熱鬧。看他們痛快地聊天,大成也想加入,只是怕唐突,他暫時坐在石椅上按兵不動。前一陣,他太累了,業余苦戰一年整,他的25萬字的長篇小說《我很想與你說話》碼完了,并在近期出版問世,只是此書屬于協作性質,他花了8800元,拿回來550冊書,大部分還擱在小車庫里。
他的眼睛斜視的結果使他吃驚不小。那些鄰居們好像在議論他,還有的用手指點點。
他們的神色都很驚詫。終于,那位見過世面的阿拐一跛一扭地走到他身前,說:“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大成先生吧?”
大成說:“我是大成,您有啥事?”
阿拐說:“您是不是寫了一本《我很想與你說話》的書,我女兒郵購了,讀了感到不錯就推薦給我讀,很好看的,是本好書。剛才大家都在談論這本書呢?!?/p>
大成聞言,竟愣住了,待渾身發熱,才回過神來:“謝謝,謝謝?!?/p>
阿拐肅然起敬:“原來您是作家先生,失敬、失敬。嗬嗬,咱有個作家鄰居,好啊。不瞞您說,我平時也喜歡涂鴉,水準太低,啥時等您得閑,登門向您學幾招。”
大成自然謙虛一番:“別客氣,我的水準也不高,只是興致所致而已?!?/p>
原來,這單元的10家住戶,除了大成外,居然有九戶是與“文藝工作者”搭邊,或愛好閱讀的。他們的家庭成員中,在圖書網上獲悉這條書訊,都郵購了他的書。而此書的折頁上刊有作者的照片,一下認出了這位新鄰居。
阿拐朝大成翹起大拇指,以示敬意,隨即轉身一拐一扭地融入談興正濃的鄰居中間。
大成真是太激動了,連忙回家,拿了出他前一次出版的小說集《陌生的鄰居》,簽上大名,每戶贈送一冊。一律題上:您叫我好感動、好驚詫,鄰居朋友!
荷市內航公司外事科的艾群君,有一只舊搪瓷杯,上班喝茶用的。數年來,同事們從未見艾群君洗過這只茶杯。所以不難想象,這只搪瓷杯的內壁積滿了深褐色的茶垢。艾群君的茶杯,可以說是全公司“之最”內容的一部分。
積滿茶垢的舊杯子,有許多好處和優點。比如:方便。再比如:不怕人偷。最大的優點是在于,誰也不會用他的茶杯來喝水,送給別人喝別人也不愿喝。從這個角度上說,此杯對艾群君來講又是非常衛生的。
一日,內航公司來了一位“客戶”——所轄縣的船民,來申請辦理駕船執照。因手續不全,未果,此船民又不甘心,路過外事科辦公室時,就進來嘀咕。艾群君的辦公桌離門最近,他只好起身和氣接待。
船民講了一番“來一趟城里不容易,執照細節太繁、記不全”之類的話,實在有點口渴了。他對艾群君說:“師傅,我口干,讓我喝一點茶?!币膊坏葘Ψ皆手Z,拿來起搪瓷杯就喝,還喝得咕嘟咕嘟響,弄得艾群君很尷尬。
后來,外事科的波東君戲說那天的印象:其實那位淳樸的船民還是有點狡黠的,他當時曾橫掃了一眼辦公室,見五六張辦公桌上的茶杯盡是些有品位的——哈磁杯、保溫杯、高容量玻璃杯、不銹鋼老板杯、壁上燙金印銀的細瓷杯,估計唯艾群君桌上的這只黑乎乎的茶杯把握性大一點,就擅自動作了。臟?他或許也閃過這個念頭——公司里的干部同志都不嫌臟,自己還嫌什么?這不是生分了嗎?——這位船民很可能這么想。
自波東君發表上述言論后,艾群君就用洗潔精洗去了這只搪瓷杯內壁上的茶垢。連續洗了幾次,發現杯底有兩個細細的漏眼。他喟嘆一聲,將舊茶杯棄之。現在艾群君在上班時喝茶用的茶杯,是其夫人單位里統發的印有“慶典紀念”字樣的帶柄的白瓷杯。每次沏茶前,他總要把白瓷杯里里外外洗一遍。
本來,“艾群君與茶杯”這類辦公室故事,不可能有什么傳播魅力,因為其內容乏味至極。不知怎么搞的,內航公司居然有不少人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而且,這個乏味的故事還在繼續悄悄地流傳。
有兩個人來找過艾群君。一是公司后勤處的秦女士。她把他約到自己的辦公室,為他沏了一杯茶,用的是一只一次性紙杯。她的眼神噙含怨艾:“艾群君啊,在這個公司,你是我敬重的人。想不到,你損人的手段還這么毒辣。”
艾群君大惑:“秦姐,你這么說,我可要蒙受不白之冤喲。”
秦女士說:“我不想冤枉你。你的茶杯洗去垢泥后,就丟棄不用了,這事不假吧?”
他眨眨眼:“有這回事,這只老茶杯的杯底有兩個小洞,漏啦!”
秦女士就啜泣起來。她是個不幸的女人,還不到40歲,已離過三次婚,眼下正在談第四個對象,遇到了一點阻力?!拔业幕橐龊茉愀?,但我不是不檢點的人,我不是破鞋……”她啜泣起來,很傷心。
艾群君連忙勸慰:“這也太牽強了,我、我怎么會拿茶杯的漏洞說事呢?”
第二個來找他的是公司副總經理老蔣。那天老蔣邀他去同豐飯館小酌。酒喝到半醉時,老蔣說:“艾群君,你我同在一個公司十多年了,你是知道的,我先后獲得過省級市級公司級數十項榮譽稱號。難道這些榮譽不過是些茶垢,包裹的是一個‘洞’嘛?”
“蔣總,我是丟棄過一個有漏眼的茶杯,這事和你沒有一星點瓜葛呀!”艾群君辯白道。
老蔣不答語,只管喝酒,直到喝趴在桌上。
翌日,就有消息傳來,蔣副總經理已向市紀委如實坦白了數年來受賄數十萬元的臟事。
(責任編輯卜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