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琴
新銳批評
濃霧裹挾下陽光里的行走
——納西作家和曉梅作品論
◎陳 琴
主持人語:本期“新銳批評”所評論的對象均為云南作家作品,作者也都是云南年青人,這是本欄目的一個基本立場,堅持這一立場,目的是為云南青年批評家成長提供更多一點空間,也為促進云南文學的繁榮盡綿薄之力。這幾位文學批評的寫作者,都很年青,她們或者剛從大學畢業不久,或者還在大學校園。在工作或讀書的過程中,用心思來評論云南作家作品,是值得鼓勵的。且幾篇文章均有看點,所評對象也為云南近年來有影響的作家作品。(宋家宏)
所有的河流都有不同的源頭,所有的樹木也都有自己的根脈,滋養田曉梅作品的是滇西北高原的神秘高潔,她帶給讀者的是富有魅力的民族特色和鮮明的女性話語,以一種切膚之痛來描寫女性的命運、愛情與生命,奮力追求的是愛和自由,展現的是納西人在玉龍雪山、在麗江、在瀘沽湖上演的流傳至今的動人故事,是田曉梅內心深處對世界愛的表達。
在田曉梅的作品中塑造了很多為情癡為情瘋為情亡的女子,這些阿菊旦們在愛神康美久蜜金的歌聲中舞蹈,甜蜜而又柔和的憂傷,鼓勵人們去勇敢地愛。《女人是“蜜”》、《情人跳》、《蠱》等作品講的都是愛情悲劇,這些女性主人公們,有著各自不同的曲折愛情及坎坷人生,也都有著強烈執著的個性追求。在她的筆下,納西女性特別的美妙常常讓人過目難忘,與美相呼應的是納西女人感情的純真高潔,她們為了愛情常常是義無反顧,無視世俗的任何障礙,可以拋棄財產、名譽、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和曉梅在一個個委婉動人的故事里,有著人們期盼而現實生活中難以尋覓的肝膽熱血俠骨柔腸,女性的肉體與心靈之美被推到了極致。殉情成了這些為愛癡狂卻又無法實現愛情的女子的最佳選擇,是對現實的反抗,是對理想愛情的追求,都想和自己的愛人去沒有痛苦和分離的“玉龍第三國”做永遠的夫妻。
《女人是“蜜”》阿菊旦和美國飛行員郭盾·布朗相愛了,她為自己的戀人付出了被族人孤立且村落被洗劫的代價,勇敢地掩護自己的愛人。阿菊旦幻想著和這位異國愛人逃離阻礙而殉情去“玉龍第三國”做夫妻時,她的愛人卻退縮了,留下最后一句話卻是“不要殺他”,獨自赴死成了漂浮在空中的孤魂。而她對愛情的執著和追求的落空,留下了深重的悲劇陰影,就像一張結實的網,讓她的后代無法擺脫這命運的陰影,就像一次生命的輪回。
《情人跳》里的吉佩爾是個可愛美麗的少女,愛上奴隸木之后便無法忍受沒有愛情沒有快樂的未婚夫拓,與木私奔并想著為自己舉行一場嚴肅美好的婚禮,其他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不重要,除了愛情。在玉龍雪山里的追趕的描寫扣人心弦,生怕木被未婚夫拓抓到,而往往自由的追求被專制被邪惡所扼殺,吉佩爾和木雙雙殉情在槍管下。年輕時背棄殉情的情人,終身都沉浸在悲傷愧疚中的五姨也縱身跳下懸崖,完成了遲到的情死。阿菊旦們都把“情死”看成是自己最后最美好的歸宿,是靈魂的皈依,面對苦難死亡時,表現出來的大無畏和欣然,實在令人感慨這些如蜜一樣的女人對愛情、對自由、對滋養生命的蜜的追求的執著和果敢。
和曉梅筆下的納西女人,美麗神秘且執著良善,帶一點神經質,卻終身為了自由和愛情奮斗不止,《出牌有錯》里的“賭神奶奶”也好,《我和我的病人》的病人也好,《蠱》里的“水月白”也好,《未完成的成丁禮》的母親和祖母也好,全在用一種神經質的愛的生命態度去體會著愛和痛苦,追求生命的完整性和豐富性。但對情死的態度卻值得斟酌。情死并不是因為對生命態度的隨意性,而是對一種極端文化的反抗,但在文中,情死成了納西族的一種傳統、一種習俗、一種規矩,凡是不能在一起的就得死,這種帶有虛幻性、自欺性、附帶盲目的奴性的行為,是必須指出來的。田曉梅對這情死的態度是比較難說的,作品全篇都籠罩在明媚的快樂的憂傷里,并都以悲劇結局似乎是對情死的反思,但這種情死過程的悲劇描寫都給人以崇高感,似乎又在歌頌這些情死的人?
還有一些女性是瀟灑帥氣的,我們似乎不太能明白這些瀟灑的女性該是什么樣的一種存在。《出牌有錯》中的賭神“奶奶”,拋下大東巴孫女的尊貴地位下嫁給了二流子“爺爺”,用自己超乎常人的賭技為“爺爺”贏得了家產,并將此作為事業養活了全家。而這位美麗的“奶奶”在最后卻輸給了那位曾經為她散盡千金的商人,并十分有信義地離開了家和這位商人走了,哪怕是商人死后兩年,她依然堅守承諾流浪了兩年才回到家里,這種灑脫和信義在一位柔弱女子身上是難以想象的。當然,對于“奶奶”的“出牌有錯”是真的還是奶奶故意的,只能讓讀者去猜測了,也許是“奶奶”厭倦了扶不上墻的爺爺,對曾經的愛情失望了,也許是那年失去了個孩子讓她覺得這個商人是她命里注定的。不管怎么說,“奶奶”都像是神一樣的存在。
另外還有《未完成的成丁禮》中的老祖母、祖母、母親和姐姐,似乎都給我們展示了什么是母性的光輝。背著老宗巴奔跑的祖母,生死屋里的老祖母和分娩的母親,老祖母眼里的那粒只會化在她眼里的眼淚,無不讓人感受生死的莊嚴和這些女性的堅韌,以及她們對信仰的堅持。當十二年后澤措的父親尋找血脈,“只敢掏出一疊很厚的錢來”給澤措的母親時,母親的“笑聲又尖又脆,就如經理了長途跋涉終于找到棲息沼澤的大雁”,這個承擔走婚實質和責任的女人,在這一刻對那個走婚對象的男人所表現出來的包容和無視金錢的態度是令人深深折服的。渴望長大的澤措在看到矮小蒼白的父親時,心里是一觸就有可能融化的憐憫,這種憐憫是來自于母愛,來源于家里四位女性帶給他的信仰、堅韌與無私,這這里他完成了他的成人禮。
在《我與我的病人》中,不僅僅是“我”的病人才是病人,“我”的不安、浮躁也讓自己成為了病人。這里出現的兩個女性形象,都為愛情所累,一個為了不可得到的理發師而心理抑郁,一個為了養活曠世之作的男人而焦灼奔跑,似乎是在寫這個時代的病態,亦是那些為愛所困而不斷掙扎的女性的寫照。在和曉梅的筆下,似乎愛情成了女人生命的必需品,同時亦是不可輕得的奢侈品。
讀田曉梅的作品,初感即是時空的變化非常紛繁,容易讀著讀著就走神了,這種獨特的敘事方式是值得討論的。大多數時候田曉梅站在全知全能的角度來敘述故事,以一種俯視蒼生的視角,來關照舊時代納西女人的愛與命運的世界,這世界大多數時候是悲苦的,卻是神圣的。
第一,敘述結構的共時化。和曉梅在敘述故事過程中,有意打亂時空順序,將多個不同時空的故事情節同時、交叉呈現。例如在《情人跳》中的三個主要事件,木和吉的相愛和私奔、土司及舅家人的聯合尋找、五姨的“情死”經歷,作者在文中是以交叉的形式進行敘述,略有閃現等手法的意思。雖然小說以第幾天、第幾天的時間順序敘述,但在每一天里,三個事件交叉敘述,呈現一種整體結構的空間化。特別是五姨的情死經歷與木、吉的情死過程并行敘述,用五姨的故事在文本中逐漸明細吉與木情死的悲劇走向及加深悲劇意蘊,《女人是蜜》、《蠱》、《出牌有誤》等作品都具有這種交叉結構的敘述方式。
第二,對風俗儀式的空間化布置。和曉梅通過對祭風、情死等儀式的空間化布置,將神圣空間與感覺空間相結合,將神圣的儀式內化為人物心理感受的一部分,尤其是情死儀式,在小說的人物、內容、結構上都具有濃厚的內涵意蘊。在作品中,篝火宴會、祭風等儀式不但作為具體的場景,同時還深入每個人物的心理,滲透進小說的核心敘事結構,是人物追求過程的必然階段和結果。情死、祭風、洗去康美久蜜金的歌聲挽回靈魂的儀式等等都始終貫穿在文本中,增添了這個地方和族群的神秘性,成為與人物形象心理共化并置的神性空間。
第三,地理空間與心理感覺的同構。在《情人跳》中說玉龍雪山是最美麗的地方,殉情也是發生在這里,另外在其他的篇章中也都有瀘沽湖、玉龍雪山之類的地方,這些地方不僅僅是地理空間及傳統意義上的勝地,還是存在于人物內心的愛情樂園,這些地理空間不是不僅是物理空間,更是與人物心理情感直接相關的感覺空間,這些地理空間成為這些人物內心的最后追求和理想目的地。在玉龍雪山上有個美麗絕倫的靈域凈土——玉龍第三國,在那里有人世間有情人所追求的愛神存在的國度,是一個愛情和青春生命所擁有的幻化世界。
第四,武俠的幌子演繹男女之愛。《蠱》這篇文章原以為和她大部分的愛情故事一樣,不想田曉梅借用了茶馬古道上的武俠幌子來敘述故事,卻因水月白的出現把故事引向了另一個方向,在武俠的背后,更重要的是女性情感和命運的關注。女性最柔軟最脆弱的感情,為了得到愛情,所有的瘋狂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能用“眼淚”讓自己心愛的人終身記住自己,也讓兩個人終身都備受折磨。這個文本是最能體現和曉梅對表現世界的不同方式的,她提供了不同的視角和手法。
如果說和曉梅的小說有什么問題的話,個人覺得她的語言的應用太過個人化,雖然有助于對鮮明的個人風格的建立,但換句話說,作家所擁有的使用語言的能力并不能只有一種,小說最重要的是語言,語言多樣化會極大豐富一個作家的作品,用太過個人化的語言反而會使這個人的作品成為類型化,只用一種語言來寫作品很可能會導致最后寫作的失敗。和曉梅的作品并不能永遠地抓住讀者的心,因為她的語言太過迷茫,總給人一種在夢里、在有陽光的有霧的草原里毫無目的地行走的感覺。另外,對時空交叉敘述的使用并不是特別的成功,過于紛亂,轉換看似自然,但依然有僵硬強行換行的嫌疑,讀者稍不留神就好像漏掉了什么沒有理解片段的故事內容。
和曉梅表示,“我的文字無法抹去東巴文化的影子;我的情感,不得不停留在對本民族女性的理解與同情上;我的每次出發,都是為她們爭取愛的公允;每一次吶喊,只為喚醒蟄伏的生命意識。”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作為一個現代納西女性筆下的納西世界,都充滿著自然、原始的霧氣,巫靈的神秘遍布,讓人感覺似乎死亡、悲劇、宿命成了舊時代納西女性的生命主題,當然也給人以神秘、美好的感受。也許是這些女性的存在過于美好,美好到生動到讓我們懷疑她們的真實性,才更會因為她們宿命般的悲劇結局而動容,同時也為她們對生命的熱愛、愛情的追求、面對利益金錢的無所謂、面對苦難的剛強而更加起敬且愛憐。大概這就是和曉梅對生活在舊時代這片古老而神話似的土地上的人們的態度吧,哀而不傷,郁而明媚。
(作者系云南大學2014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程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