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會的“資本家”

萬經緯

1970年代中期，筆者在西洞庭湖邊的一座名叫西湖農場的機修廠當木匠學徒工。這座農場曾經是湖南省最大的勞改農場，占地面積10余萬畝，溝港湖泊很多，特別適合種植湘蓮這種水產品，“文革”前就年產殼蓮近百噸，大部分蓮子供應出口。

農場實行軍事管制后的1969年下半年，犯人全部調出，改為軍墾。1972年在此軍墾的廣州軍區0646部隊按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指示精神退出農場。當時湖南省最大的柘溪水電站水庫擴大蓄水量，根據湖南省革命委員會和湖南省軍區“湘聯（1972）21號”文件要求，水庫邊的安化、新化兩縣3萬農民遷移到西湖農場。改為國營的西湖農場因人口激增，對湘蓮這種經濟價值較高的水生作物的種植面積也逐年增加。因西湖的湘蓮早已聞名遐邇，金秋時節蓮子老熟硬殼后，一車車粒大色白、渾圓飽滿的蓮子絡繹不絕地被運走，經外貿出口，頗受港商歡迎。

1977年仲夏，省、地（市）外貿部門的有關人員帶了一個港商來農場考察湘蓮。為了搞好這次接待工作，農場組織了專門班子。不僅把場部那個很普通的只能住幾十人的兩層樓的招待所粉刷一新，就連招待所唯一的公共廁所也沖刷得干干凈凈，灑上了生石灰消毒，還噴了一些香水以除異味，并且安排人值守，暫時停止無關人員如廁。

那天下午，港商（因香港是資本主義，當時老百姓一般稱之為資本家）考察完后離開了農場。我下班剛準備進家門，隔壁姓胡的小青年用濃重的安化話氣憤地對我嚷道：“嚯！你曉得不？今天來的那個資本家的屁股真的是金屁股，屙屎都是用綢子刮（擦）的！”20歲的我大吃一驚，半信半疑，就隨著他來到僅隔半里路的招待所“看稀奇”。走進男廁所，我看見干凈的廁坑底部有一團粉紅色的柔狀物。我這才相信小胡所說不虛。

說實話，以前我接受的各種教育都是講腐朽的、沒落的資本家花天酒地，一擲千金。我還聽到一些諸如牛奶喝不完，資本家寧可倒在臭水溝里也不給窮人，蔣介石的老婆宋美齡用牛奶洗澡，四川惡霸地主（也算是資本家一類）劉文彩雇奶媽吃人奶等等令人義憤填膺的事情。我想，這資本家真是太可惡了，連擦屁股都用綢子！這回真是眼見為實了！（要知道，那時我們一般是用報紙或粗糙的黃草紙之類的揩屁股，農村沒有紙就用細樹棍子解決。）

這件“特大新聞”很快就在全場不脛而走，很多人把它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且極為憤憤不平。農場學校的老師在對學生進行無產階級革命教育時，也把它作為資本主義和資本家窮奢極欲的典型例子加以評說，并且在講述中不斷糅入了一些 “合理”想象的成分。

翌年，我考入常德市讀師專。有次在街上的百貨商店里買東西，我第一次驚奇地發現衛生紙還有粉紅色的（以前只見過白色的衛生紙）。營業員見我大驚小怪的神情，不屑地說：“香港那邊早就用這種紙了！你要不要買？”

至此我才明白，當年來農場考察湘蓮的港商并不是用綢子擦的屁股，而是用的粉紅色衛生紙，只是我們這些孤陋寡聞的“井底之蛙”不知道罷了。“偏見”所致，一葉障目，實在是錯怪那個“資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