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尸

程奮只

韓店是山西省東南部的一座小城，地方不大，卻有十幾個煤礦，煤礦多，礦工就多，所以小小的韓店城聚集了大量的人口。而這里的交通又不方便，道路崎嶇，地勢不平，外地來運煤的車輛常常出事。在車禍中死亡的人不能立刻下葬，因為死者的家屬要和煤礦交涉，處理賠償事宜，往往一拖就是好幾天，這幾天中必須要有一個人來看護尸體，這就是看尸人。

韓店城一帶最有名的看尸人就是崔虎成，他不僅身材高大魁梧，面相也生得兇惡，青面爆牙，活脫脫鐘馗轉世，就他那長相，不僅能把死人鎮住，連活人也怕他，在韓店城，要是誰家小孩不聽話，不用說什么妖魔鬼怪，只要說一聲崔虎成來了，孩子立馬安生。

看尸是個苦差事，風吹雨淋不說，碰上大熱天，尸體會發出陣陣惡臭，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崔虎成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看尸還必須膽子大，膽小的人干不了這事，崔虎成天生一副好膽量，敢和死人睡一張席子，有一回，一輛運煤車從山坡上滾下來，司機被甩出車外當場死亡，尸體都摔成兩三塊了，別的人看都不敢看，崔虎成卻用扎麻袋的大鐵針穿上麻繩，把尸體重新縫好，然后把它背到停尸的木板上。光這一件事，就讓崔虎成聲名大振，方圓幾十里出了人命都要叫他去看尸，因此一年之中溫飽倒也不愁。

崔虎成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崔小花，兒子崔小旦，女兒生得潑辣干練，頗有乃父之風，兒子卻唯唯諾諾，立不住門戶。兒子從小體弱多病，念書不行，干活也不行，初中畢業后就窩在家里，這可急壞了崔虎成，眼看著自己一天天變老，有心把看尸的行當傳給兒子，可崔小旦卻膽小如鼠，平日里見了狗都怕，別說死人了。為這事，崔虎成沒少發火，他指著崔小旦說：“人都說虎父無犬子，我崔虎成也算是一條漢子，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窩囊廢。”罵也不管用，崔小旦就是膽小，有人說這是父子一個膽，膽量都生到崔虎成身上了，所以崔小旦就沒膽了。崔虎成也是橫豎沒辦法，難道讓閨女去看尸，那像什么話。

這一年冬天，天氣格外寒冷，接連下了好幾場雪，用煤量激增，運煤的車輛也比往年多了不少。可雪一下，道路更難走，連續出了好幾次車禍。崔虎成從臘月初八就出去了，過了二十還沒回來，家里很著急。直到二十二這天，才有個人急火火地跑來報信，說老崔出事了，在回來的路上從一面山崖上摔下來，人沒了，尸體剛剛發現……

虎成嬸一下子就昏死了過去，醒來后哭著要去出事的地方見老崔，女兒崔小花也要去，只有崔小旦哭哭啼啼縮在墻角不敢去。崔小花走過去照著崔小旦的屁股就是兩腳，邊哭邊罵：“這是旁人嗎？這是咱爹呀，爹死了，你連看都不去看看，你還算什么男子漢！”說著一把把崔小旦拽起來，拉著就走。

到了出事地點， 虎成嬸和小花趴在尸體上大哭，崔小旦也哭，只是站在一旁。后來崔小花說：“爹是給礦上看尸回來的路上出事的，我要去礦上討個說法。這兩天你和娘兩個人給爹看尸。” 就這樣，崔小旦和虎成嬸在這荒山野嶺為崔虎成守了一夜的尸，第二天崔小旦膽子稍微大了點，敢走到崔虎成的尸首旁看著，第三天敢給崔虎成蓋被子了。

等到煤礦給了賠償，事情處理好后，崔小旦不怕了，他和崔小花一起把崔虎成抬上車，拉回去安葬。

后來，等到崔小花出嫁的時候，崔小旦已經和他爹一樣成為一名看尸人了。

但是人們議論得最多的還是崔虎成，有人說，他確實是失足摔下去的，人家派出所的人都勘察現場了，能有錯？也有人說，崔虎成是被鬼魂勾下去的，那段路以前出過事，山溝底的鬼魂讓他下去做伴，這叫有什么能耐死在什么能耐上。還有人說，崔虎成是故意摔下去的，要不是這樣，他兒子崔小旦就一輩子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