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平”論辯

●王振權

去冬以來，《中國楹聯報》第三版先后刊出幾篇談論孤平的文章：2015年第52期張福音《芻議孤平》；2016年第2期謝潤保《不應對孤平作嚴限的理解》，第18期楊俊時《孤平之管見》，第22期劉功永《莫把“孤平”來“作繭”》，第30期謝潤保《理解允許從嚴，要求應該從寬》。論者分別對“孤平”進行了解析，可其中有些觀點未能統一，因此，有必要看古今詩論家是如何論述孤平的。

清初王士禎《律詩定體》說：“五律，凡雙句二四應平仄者，第一字必用平，斷不可雜以仄聲。以平平止有二字相連，不可令單也。”所謂“雙句”，即指第二字應平第四字應仄的五律對句“平平仄仄平”。此句第一字用仄，則第二字的平聲被孤立了，而非“平平”相連，此乃弊病。他又說：“凡七言句第一字俱不論，第三字與五言第一字同例。”此言由五言句可以推及七言句，所以“仄仄仄平仄仄平”句中第三字用了仄聲，也是弊病。至于七言句中第一字的平仄，則可“不論”。稍后的趙執信《聲調譜》說：“律詩‘平平仄仄平’，第二句之正格。若‘仄平平仄平’，變而仍律者也。”所謂“第二句”，亦即王士禎所說的“雙句”。他稱律句之“平平仄仄平”為“正格”；“仄平平仄平”為“變”格，即不同于正格而合律的拗救句。以上古代詩論家雖然闡述了仄平腳律句頭節上字（王力指出：近體詩節奏，最下一字為“腳節”，其上二字為“腹節”，再上二字為“頭節”，最上二字為“頂節”；五言無頂節）該平而用仄，則頭節下字平聲被孤立乃是弊病，但并未拈出“孤平”二字。

“孤平”乃詩學術語，其名稱古書中未曾發現，舊時只是在文人中口耳相傳而已。“孤平”一詞形之于書本，最早是在1958年新知識出版社出版的王力《漢語詩律學》中，而對其最準確的界定是1962年中華書局出版的王力《詩詞格律》。王力說：“在五言‘平平仄仄平’這個句型中，第一字必須用平聲；如果用了仄聲字，就是犯了孤平。因為除了韻腳之外，只剩一個平聲字了。七言是五言的擴展，所以在‘仄仄平平仄仄平’這個句型中，第三字如果用了仄聲，也叫犯孤平。”這段文字第一句是五言孤平句的定義，第二句是對五言孤平句定義的闡釋；第三句是七言孤平句的定義。顯然，孤平的命名五言句在先，然后推及七言句。王力又說：“在該用‘平平仄仄平’的地方，第一字用了仄聲，第三字補償一個平聲，以免犯孤平。這樣就變了‘仄平平仄平’。七言則是由‘仄仄平平仄仄平’換成‘仄仄仄平平仄平’。這是本句自救。”這段文字是說五言孤平句及七言孤平句的補救。王力還在《漢語詩律學》中說：“七言的B式句子里（指“仄仄平平仄仄平”句），第三字該平而用仄，則第五字必須用平以為補救。七言第一字用平聲是不中用的，因為它的地位太不重要了。”王力對孤平的界定及拗救講得最清楚，最嚴謹，最不含糊，與王士禎、趙執信的觀點完全相同。那么，為什么要忌孤平呢？古書中沒有說。張中行《詩詞讀寫叢話》（中華書局2005年版）指出：“‘孤平’…… 乃詩家所忌，忌，理由也只是不好聽。”可見，犯孤平句拗口難聽，避救孤平是為了讀起來順口，聽起來悅耳。

研讀古今詩論家關于孤平的論述，再看《中國楹聯報》所刊文章，竊以為有幾點應該明確。

其一，關于孤平界定。張文“孤平并非除了韻腳平聲外，句中還有兩個平聲字，就不是孤平了，而是句中擁有并列平聲〔兩連平〕”與王士禎“以平平止有二字相連，不可令單也”的觀點相同，其說并沒有錯。可謝文卻說他“這樣公開否定語言學家王力教授在《詩詞格律》中所言‘除了韻腳之外，只剩一個平聲字’之孤平定義，是不合適的”。此說并不能成立。因為王力這句話只管五言句，如果連七言句也管，那就應該將其置于五、七言兩個孤平句定義之后。可見此乃對五言孤平句定義的“闡釋”，而非孤平“定義”。

其二，關于孤平拗救。謝文“拗救孤平句理應有更多的辦法，只要能避免‘除了韻腳之外，只剩一個平聲字’就可以了……對于七言句而言，既可以……用‘仄仄仄平平仄平’，也可以用‘平仄仄平仄仄平’”的后一種辦法是否定的。因為“平仄仄平仄仄平”句除韻腳外雖有兩個平聲字，但與王士禎“以平平止有二字相連，不可令單也……凡七言句第一字俱不論”及王力“七言第一字用平聲是不中用的，因為它的地位太不重要了”的論述相悖，顯然并非孤平拗救句。

其三，關于正格變格。趙執信指出，正格乃常式，變格乃合律的變式。楊文“謝潤保先生提出的‘平仄仄平仄仄平’雖然將第一字用了平聲，但仍然犯拗，算不上是變格句型”是正確的。而謝文“凡不同于基本句型〔例如關于孤平所指之基本句型“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就叫作‘變格句型’”中并未排除違律句，不一定是變格句型，此說欠妥。

避救孤平在科舉時代被視為試帖詩的鐵律。王力《詩詞格律》說：“孤平是律詩〔包括長律、律絕〕的大忌，所以詩人們在寫律詩的時候，注意避免孤平。在詞曲中用到同類句子的時候，也注意避免孤平。”那么，對聯中是否要忌孤平呢？有人認為，王力《詩詞格律》說“對聯是從律詩演化出來的”，詩聯有通同之處，尤其五、七言聯。雖然中國楹聯學會所編《聯律通則》中沒有提到孤平，但是卻在《聯律通則導讀》68頁中說：“五言和七言律詩的句式格律，可以說是寫作對聯的基本句式格律。”并且在80頁中指出：“拗救對：如律詩拗句的自救與互救，在五、七言對聯中同樣實用。”據此，主張在對聯創作中要避救孤平。也有人認為，犯孤平五言句“仄平仄仄平”之節奏點二、四為平、仄，七言句“仄仄仄平仄仄平”之節奏點二、四、六為仄、平、仄，符合《聯律通則》第五條“句中按節奏安排平仄交替”之規定，因此，撰寫對聯不一定要忌孤平。

兩種觀點，各有所據，究竟應取哪種，有待于中國楹聯學會組織專家學者進一步討論，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