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 謙
就愛這口累
◎ 于 謙
過去,北京的養鴿人之間有“過活”“過死”之說。“過活”是指兩個人關系好,只要逮到對方的鴿子,或者你過來拿,或者我送過去,彼此不占便宜,不傷感情,以鴿會友。而“過死”則是之前可能兩人有過節,慢慢就形成了一種暗勁兒,逮到對方的鴿子,自己也不養,當場摔死。對方心里也明白,看見鴿子落在他家,也不去要,自動放棄,但你的鴿子讓我逮到了,我也絕不手軟。
在養鴿這個行當里,我只是個學生,喜歡而已,絕不想摻和到是非當中去。所以我欣賞完鴿的美態,讓它吃飽喝足之后,便把它扔向空中,看著它在小院的上空轉了半個圈,直接向北飛去。
當然,那些養鴿大家是不會這樣的。在北京養鴿人當中不乏大人物,孫中山的夫人宋慶齡女士一生愛鴿,且尤其愛紫烏頭這個品種,每天下班必先進鴿棚查看狀況,出國訪問都帶著自己的愛鴿,不忍有一刻分離。她的院中有一片草坪,那是鴿子的活動區,就在臥室的窗外,以便她隨時觀賞。她在臨終前還叫人攙扶著坐起賞鴿。那時,正巧鴿子回棚了,她不無遺憾地說:“看來我可能真的不行了,連鴿子都不來看我了。”
有段時間,養鴿子的人說好聽了是不務正業,說不好就會被冠以“小流氓”“二流子”的頭銜,因此養只鴿子都得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F在想想,這養鴿子還需要什么革命理由?哎!那個可笑的時代。
在上世紀70年代末,我曾聽父輩老人聊起“文革”期間的往事。那時候,養鴿可以說是要冒著生命危險的,一旦被發現,便會被說成是走資派、黑五類,或揪斗,或毒打,輕者受傷,重者喪命。即使這樣,愛鴿人仍是對其不忍割舍,他們在屋中挖地窖,把愛鴿藏于其中;或把鴿子捆好,用手絹包緊,放在軍用挎包之中,再掛一排挎包在墻上。愛鴿人白天上班、掙錢,深夜放鴿子出來吃食、活動,一有風吹草動,便提心吊膽,或隱藏,或轉移。我衷心地欽佩這些人,用老北京話說叫“有這口累”,細琢磨,這才叫真愛。正是因為這種愛,才使老北京觀賞鴿這一種群得以延續,也正是因為這種愛,才使北京鴿文化得以傳承。
(摘自《玩兒》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