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就這樣被拉長

馮東海

黑夜就這樣被拉長

馮東海

黑夜就這樣被拉長

睜著眼 閉上眼 都是黑色

面對這無邊的黑

你訴說夜晚的長和白天的短

每一次輾轉反側

都是你換一個姿勢和記憶對話

說老院里的土屋

說土屋里的土炕

說土炕上的那架吱吱作響的紡車

說紡車上那個被拉長的寒夜

說搖曳在土屋里的那盞油燈

說油燈下我們那一張張紅紅的小臉

說四十二歲就偏癱在床的父親

說我剛剛學會走路

卻又無法站立的雙腿……

心里的話藏得太多太深

年輕時因為忙碌而無法說出

只有到了晚年

你才有時間彎腰拾起

就著這深深的夜色

一點兒一點兒地說給自己聽

剝 玉 米

娘用干枯的手

把玉米的包衣一層層剝開

就像打開襁褓中的嬰兒

娘說 真是沒本事了

剝玉米也累得腰酸背痛

從地里回到家里的玉米

一個一個被娘捧在手里

剝光后整齊地放在陽臺上

秋色就這樣從娘的手縫間

悄悄走過

滿頭白發的娘

穿一件紅秋衣

被一地金黃簇擁著坐在秋天

這個男人

在家里說一不二

和你吵了大半輩子的嘴

揪下過你的一綹頭發

背著你偷過別的女人……

此刻 這個男人

現在只能坐在輪椅上

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喊你

用呆滯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你

看你一勺一勺地把飯送到他的嘴里

看你一下一下地擦去他臉上的鼻涕口水

看你把他的褲子脫下來拉屎撒尿

看你吃力地把他抱到輪椅上

然后推到暖暖的陽光下……

這個蜷曲在輪椅里的男人

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你

沖著你傻笑，笑著笑著

抹一把淚

在一個矮小的桌子上寫詩

在這個小縣和我們小村

我被人們稱為詩人

在這個給胎里的嬰兒讀唐詩的社會

詩人卻成了嘲諷的對象

但是我依然在這個偏僻的小村里

寫下一首首小詩

家里沒有像樣的桌子

我就在一個矮小的桌子上寫

陪著鍋碗瓢勺寫

詩

這個字多妙啊

讓我想到一座被廢棄的寺廟

而我就是那個

把詩寫到紙上的落魄書生

在深夜里

用一盞青燈和這個世界交談

外 甥

外甥去大連

五年了

也沒有回來過

想他的時候我就看

他臨走前發來的短信

“人家說我又矮又丑

在家別想娶到媳婦

不娶到媳婦

這輩子我就不回來了！”

想他的時候

我就給他發信息

后來他的手機就打不通了

晚上 我常常夢見他

穿著沾滿油污的工作服

俯著身子修車

我喊他三聲他也沒有

轉過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