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延濱
噓!請安靜……
★文/葉延濱
走紅毯是近年來明星喜歡并上心的事情。因為他們的職業就是演員,演得有了名,成了明星,“裝腔作勢”就成了習慣,于是走紅毯雖然是過場,卻被整成了大事——當然,在當下認真走過場的,絕非幾個過氣和剛躥紅的明星。雖然在走紅毯的這短暫過程中,規定的角色只是“匆匆一過客”,但明星就是明星,硬把這“過客”角色搞成一個“大牌”: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爭奇斗艷、招搖過市。好不容易不再是“戲中的角色”,以真名出現在人們眼前,卻更處心積慮爭奪眼前的鏡頭和明日的報紙娛樂版頭條。唉,人生如戲,本是一個走過場的小橋段,卻當成驚天動地的大戲,下足了功夫——真活得夠累!拿到報紙,我匆匆翻過娛樂版,心疼地想出這五個字。
觀眾最少的角斗場是斗蟋蟀。小碗口大的陶缽,上面只能容兩三人的腦袋湊近了看。小陶缽里兩只小蟋蟀,如披掛上陣的大將軍,威風凜凜,自帶兵器是嘴上的大夾子。兩個主要觀眾是蟋蟀的主人。主人手上捏一小竹簽,用竹簽頭上系著的細毛撩撥小蟲,撩得性起,兩只蟋蟀便爭斗起來,一陣廝咬,弱者受傷,轉身便逃。勝者并不窮追,搖動翅翼,高聲鳴唱。兒時看過一兩次,竟一生難忘。
雖然后來也見過斗雞、斗狗、斗牛之類的斗獸場景,但斗蟋蟀還是最讓人驚嘆。一是感嘆主人的狡黠,不動聲色,兩根手指捻動一細簽兒,竟能讓小蟲子去冒死拼命,勇猛如將軍。二是感嘆,蟋蟀身長不足寸,同類相殘也如獅虎般兇狠,善拼好斗還能自己給自己唱贊歌。讀過《聊齋》中的《促織》,說的是皇上喜好斗蟋蟀,官府逼百姓捕捉,老父交不上蟲,兒子變蟋蟀替父完差。當年讀到這文字,后背都涼。原來蟲也一命,人也一命;切記血氣上沖,與人爭勝時,別忘了摸一摸后腦勺,有沒有一根細毫在頭上撩撥。
好觀眾需靜心。聽音樂會需要安靜,看美術作品展覽需要安靜,欣賞風景需要安靜,讀詩歌更需要安靜。靜下來,就會與你面前的美產生交流,這叫欣賞,也是修身。靜也是空,虛席以待,讓美好的東西充盈內心。只是環視當下,靜下來是件格外奢侈的事情。音樂會變成了賽場,互相較量,粉絲們像競選的候選人舉著牌子高聲拉票。音樂廳變成了拳擊場,揮動的不是拳擊手套,而是聲浪。美術作品吸引人們的不是畫面上的藝術,而是畫家的姓名和這幅畫的標價。拍賣師比藝術批評家更有發言權。當一個小說家出了名,他大筆一揮三秒的工夫寫下“厚德載物”,能賣出一部長篇小說的價碼,請問他還能靜下心寫作嗎?山水風景成為最重要的假日消費品,在任何一個風景前都是無數攢動的人頭,人頭之間莊稼一樣長出許多手機自拍桿,看到這樣的風景,你腦袋里蹦出來的是晚間新聞的聲音:拉動國內消費增長。也許這就是另類的“忘情于山水”。
當讀者不是從詩句中認識一個詩人,而是在娛樂版驚怵題目下知道有個人又成了詩人;當詩人自己不安靜也不讓別人安靜,當一個詩人不是坐在書房里而是被娛樂記者包圍——要么是這個詩人出了問題,要么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你想站起來面對這四周的喧囂喊一聲:“安靜,請安靜!”結果你只是發現,你的努力讓這喧囂又增加一波聲浪。
噓……學會當一個好觀眾,從學會安靜開始吧。只是,哪里有一個讓觀眾安靜的坐席呢?
編輯/羅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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