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龍
自由福利視角下我國經濟增速放緩的深層原因及對策
王岳龍
(中共中央黨校,北京100091)
現階段我國經濟增速放緩的深層原因在于傳統經濟增長方式對社會福利增進的邊際效益遞減,福利增進空間變小。要促進經濟穩定增長,可采取構建全球資源配置體系、減少社會整體不確定性、切實提高人口城鎮化質量、打造文化產業新比較優勢和努力創造中低速經濟增長下的繁榮等政策措施。
福利;經濟增長;經濟發展
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連續30多年高速增長,年均增長率9.8%,但自2010年后經濟增長速度趨緩,2014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中央作出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的戰略判斷。經濟新常態的第一大特征是經濟增長從高速轉向中高速。2014年GDP增長率為7.4%,2015年全年GDP增長率僅為6.9%。對于我國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的原因,學術界多運用西方經濟學短期和長期兩種宏觀經濟理論框架進行分析。但傳統分析框架僅從需求、供給、技術和要素稟賦等經濟系統本身因素分析,無法在本質層面考察經濟增長速度變化的深層原因。福利經濟學認為福利最大化是人類行為的目標,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瑪蒂亞·森把福利的內涵界定為自由,指出自由是人類發展的目的。本文認為自由和福利最大化目標在本質層面引領著人類社會經濟系統的演化與發展。本文嘗試運用系統分析方法,以基于自由本質的福利最大化為系統目標,通過分析福利最大化目標對我國經濟發展的引領作用、影響方式和影響途徑,在更深層次探討導致我國當前經濟增速放緩的原因和對策。
福利經濟學中福利的相關概念主要有幸福、效用、快樂、偏好等,不同經濟學家對這些概念的本質與內涵具有不同理解。黃有光認為福利就是快樂。森強調要以自由看待發展,個人的實質自由、功能性活動等非福利因素決定了個人福利水平。森還強調正確評價福利水平不僅要分析自由實現的結果,還要分析實現自由的過程。[1]學術界關于福利定義與內涵的不同觀點反映了福利不同側面的屬性,本文把福利定義為人的自由、自由實現后的主觀感受及自由實現過程的合意性,以全面反映人類行為的結果。而自由在一般意義上是運動的無阻礙狀態。人的自由本質上是人類社會系統運動的無阻礙狀態,是人類社會系統功能的體現。生存自由、生理自由、心理自由、心靈自由和社會自由構成人類自由的全部內涵,呈現由低級到高級的層層遞進關系。不同的發展階段,人對自由與福利的追求,從基本的生存自由逐步向高級自由過渡。
從西方經濟學的傳統視角看,福利是經濟發展的結果,經濟發展的狀況決定福利水平的狀況。但如果運用系統分析方法考察,則福利作為社會經濟系統的系統目標,不是經濟發展的被動結果,而是對經濟發展具有引領作用。社會福利最大化目標引領經濟發展的內在邏輯為:社會福利內涵隨社會經濟發展而變化,引領經濟結構演化和優化。經濟結構的演化和優化過程,即經濟發展過程。經濟發展使經濟系統功能發生演變和提升,進而實現社會經濟福利增進的目標。同時,經濟系統功能的演變和提升對經濟結構又具有反作用,促進經濟結構的演化與升級。因此,本文認為經濟發展的本質是社會福利最大化目標引領下,經濟系統的結構和功能不斷優化升級,使一定資源、環境條件下,社會福利水平持續提高的過程,而經濟增長則是經濟系統功能增強的結果。
多數經濟學家認為,1978年后,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主要原因在于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帶來的人口紅利和國際產業轉移帶來的全球化紅利。但是人口紅利和全球化紅利的存在僅是經濟增長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驅動傳統部門農村剩余勞動力向現代部門轉移和國際產業轉移的動力來源于農村居民和國際投資者各自追求自身福利最大化的動機,轉移帶來的福利增進效應越高,則動力越大。轉移動力越大,經濟增長動力越大、速度越高。
從自由福利視角看,1978—2010年,我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深層原因為由于發展起點低,在當時的資源、環境和技術條件下,我國存在福利增進的巨大空間,經濟增長對福利增進的邊際收益高。該時期,我國經濟快速增長的內在邏輯為:開放使我們融入到世界系統中,與上一層次系統建立起日益緊密的聯系;改革使我們內部結構發生質的演化和升級;同時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福利最大化目標引領世界經濟結構發生了一場巨大的自組織優化運動,而我們恰逢其中,內外環境和條件的契合造就了人類經濟發展史的中國奇跡。
2010年,我國人均GDP達到4260美元,按照當年世界銀行的標準,首次進入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行列,我國社會經濟結構發生了質的變化。當前,我國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的深層原因在于社會經濟結構和福利目標的階段性變革,使我國傳統方式下的經濟增長對國內外福利增進的邊際效益遞減,福利增進空間變小,導致經濟增長動力不足。具體而言,當前我國經濟增長對國內外福利增進存在以下突出問題。
(一)經濟增長的國際福利增進邊際效益降低導致外部動力下降
一方面,我國工資水平和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帶動商品價格上漲,使我國的經濟增長對國際消費者剩余增進的邊際效益降低。另一方面,由于我國已達到中上等收入水平,我國低收入階層的收入水平也較部分中下等收入和低收入國家居民的正常收入水平高,這樣我國經濟增長在全球范圍內縮小收入差距、增加最低收入階層收入方面的福利增進效應顯著減小。在整體福利最大目標的引領下,由于人類社會系統自組織機制的內在作用,部分勞動密集型等產業和資源將不可避免向其他國家和地區轉移,造成我國外商直接投資減少和一定程度的資本外流,降低我國經濟增長的動力和速度。我國要獲得新的全球化紅利,就必須轉變增進國際福利的方式,重新定位在國際社會經濟系統中的功能和位置。
(二)收入增加的國內居民福利增進邊際效益下降導致內在動力不足
一方面,國際上經濟學家,根據傳統效用福利經濟學研究顯示,一國人均GDP超過3000美元以后,經濟增長和收入增加對社會福利和居民個人福利增進的邊際效益就會出現下降。我國人均GDP目前已接近8000美元,收入增長為居民帶來的幸福感較以前減少。另一方面,隨著我國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居民一般物質商品的滿足程度已經較高,使收入增長帶來的以基本生理自由為主的傳統經濟福利增進空間變小。同時,現階段能夠滿足居民個性化物質需求和心理、心靈等高層次需求的商品和服務又供給不足,使高層次經濟福利可得性不足。以上兩個方面都導致居民收入增長對居民福利增進的邊際效益下降,使我國整體經濟活力變弱,經濟增長動力不足。
(三)經濟福利增進與非經濟福利矛盾凸顯制約經濟增長空間
經濟福利增進與非經濟福利的矛盾是經濟增長對社會福利增進邊際效益下降的重要原因。進入中上等收入水平后,隨著我國國民福利層次的提升,居民開始更加追求生活質量和公平正義,收入差距、資源和環境消耗與破壞對福利增進的負效應開始凸顯,特別是資源和環境高消耗型產業對福利增進的總效應由正轉為負,都會內在限制經濟增長的速度和空間。
除了經濟發展與資源環境的沖突,我國經濟福利增進與非經濟福利的矛盾還凸顯于農村轉移人口群體的非經濟福利缺失方面。在我國傳統經濟增長模式和體制下,對經濟福利的追求,使他們的非經濟福利得到實質性、長期性、不可逆轉的損害。這突出表現為農村留守兒童和留守老人問題,每年數以千萬計的農村轉移人口的子女得不到應有的教育、親情和照顧,對他們的生理、心理和精神健康造成實質性的損害,其中許多兒童由于缺乏父母照顧發生意外,而造成傷害和死亡。因此,傳統經濟增長模式和體制下,我國經濟福利的增進是建立在數千萬兒童、數以億計的農村老人與農村轉移勞動力的非經濟福利實質性損害基礎之上,這對我國國民的整體福利水平提高造成巨大影響,這種模式注定是不可持續的。經濟增長的最終目的是國民福利增進,其之于國民福利僅具有工具性價值。
(四)居民福利目標差異擴大加劇經濟體系內耗
按世界發展經驗,一國進入中上等收入水平后就會進入矛盾多發期,其內在機制,即是發展到這一水平后,國民對福利目標的追求出現變化和分化。一方面,新、舊福利目標會產生沖突;另一方面,此時,社會群體出現明顯分化和分層,不同人群處在不同層次,具有不同偏好對福利目標的追求出現多元化,使資源的配置和利用出現多種矛盾與沖突。這要求社會經濟體系進行深度的變革和重構,最大限度協調不同國民福利目標,重新塑造共同福利愿景,以適應和協調國民對實現新福利目標的要求。否則,共同目標對社會的各個子系統的引領作用就會降低,使社會凝聚力下降,社會經濟系統的有機程度和組織程度降低,刺激反向激勵和分配性努力,削弱正向激勵和生產性努力,造成經濟發展停滯甚至倒退。
(五)居民主觀福利與客觀福利增進背離抑制經濟活力
雖然近年來我國居民收入水平和住房、交通等客觀福利水平提高明顯,按阿瑪蒂亞·森的可行能力視角,我國居民整體的可行能力得到有效提高。但由于收入差距擴大和住房價格的非正常上漲、社會保障體系不完善、保障水平不高等帶來的不確定性增加導致我國居民整體的焦慮感、不安全感、不公平感增加,居民快樂水平和主觀福利水平與經濟增長和客觀福利水平提高出現背離,在降低居民整體福利水平的同時也會抑制社會活力、加劇社會不同群體間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社會整體效率,制約經濟增長。
(一)構建市場主導的全球創新資源配置體系
從自由福利視角看,技術進步和創新是既定資源條件下提高社會整體自由度和福利水平的根本途徑。當前我國與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較改革開放初期明顯縮小,但差距仍然存在,創新的空間依然可觀。目前,我們與國際先進技術的差距主要在于前沿技術和核心技術領域,而這些技術很難通過傳統方式引進、消化和吸收。因此,我們要改變傳統的技術引進模式,充分發揮企業在創新中的主導作用,鼓勵企業“走出去”,構建全球技術創新資源配置體系,打造“以我為主”的全球技術創新鏈。重點一是鼓勵企業在國外設立研發中心,充分利用國外的創新機制、創新人才、創新環境和創新成果,提高我國企業的整體技術水平。二是鼓勵企業開展技術并購。一方面,對國際上擁有前沿技術和人才的中小型科技公司開展積極并購;另一方面,利用市場競爭周期和經濟周期,積極尋找并購那些擁有核心技術的行業龍頭企業的機會。
(二)減少社會整體不確定性
當前,減少社會整體不確定性的重點有兩個。一方面,減少居民生活的不確定性。具體而言,一是著力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提高統籌層次。社會保障體系不僅要實現全國統籌,而且要推動社會保障體系的城鄉統籌,使人口和勞動力在全國不同區域、不同行業和部門自由流動。二是進一步發揮保險對減少居民生活不確定性的作用。鼓勵開發新型保險產品為居民和消費者創造更多資源配置工具,減少整個生命周期內的生活不確定性。三是加強食品、醫藥、環境等公共安全建設,加快法治建設,切實加強法律對社會所有部門和成員的約束力,減少居民各項活動的整體不確定性,提高社會整體活力。另一方面,要重點減少社會經濟活動的不確定性。具體而言,一是通過大力發展風險投資、創業投資,完善財政稅收政策,減少創新創業活動的不確定性。二是加快發展期貨、保險等金融市場,減少原材料、商品價格波動風險、自然風險、外部風險對農業等相關產業經營的不確定性,增加社會經濟活力和增長動力。
(三)切實提高人口城鎮化質量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城鎮化率持續上升,但城鎮化質量低。城鎮化的突出問題是城鎮人口的新二元結構問題和人口城鎮化與土地城鎮化的背離問題。問題的根源在于地方政府把城鎮化看做經濟增長的工具,創造GDP和財政收入的工具,而忽視了城鎮化對國民福利增進的價值。城鎮化質量低是導致我國經濟福利與非經濟福利矛盾凸顯的關鍵因素之一,也是經濟增長動力缺乏持續性的重要因素。
當前要切實貫徹以人為本的城鎮化理念,把城鎮化作為國民福利增進的主要途徑,重點解決城鎮非戶籍常住人口,特別是農村轉移人口的公共服務均等化問題。要賦予居民居住、遷移的自主選擇權,這不僅本身是居民自由的體現,具有福利建構性價值。而且長期看,賦予居民居住、遷移的自主選擇權將使居民對地方政府具有用腳投票的權利,有利于倒逼政府執政理念的變革,促使政府逐步加強、完善公共服務職能,還有利于提高人力資源配置效率,具有增進福利和促進經濟發展的工具性價值。以人為本的城鎮化,要使農村轉移人口實現家庭整體轉移,而不僅僅是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對待農村剩余勞動力要保有基本的人的尊重,而不是作為創造城市財富和GDP的工具。因此,在推進農村人口向城鎮轉移過程中,要切實做好教育、醫療、養老等公共服務保障工作,重視新城市居民社會參與的需要,加強社區建設。要把高質量的人口城鎮化作為解決農村轉移人口家庭離散問題、留守兒童問題、留守老人問題和化解我國經濟福利與非經濟福利矛盾的主要抓手之一,這不僅能夠直接有效的提高國民福利水平,還能夠延長我國傳統紅利的持續時間,增強當前城鎮化對經濟增長的貢獻效果,更能有效促進我國社會結構的變革與優化,進而為社會和經濟長期發展構建良好基礎、提供持續動力。
(四)打造文化產業新比較優勢
中低層次經濟福利商品與服務供給過剩,高層次經濟福利可得性不足是當前我國經濟福利的主要特征,也是導致收入增加對居民福利增進邊際效益下降的重要因素。高層次經濟福利的來源,一是高品質、個性化的物質商品。這有賴于我國創新能力、企業經營能力的提高,該領域,目前我國仍然不具備國際比較優勢。高層次經濟福利的另一個來源是非物質文化產品的消費。文化消費是個人心理自由和心靈自由等精神自由的實現途徑,這是人類自由的高級部分,是人在基本自由實現后,拓展自由度的主要方向。因此,提高文化產品的有效供給,發展文化產業是進一步提高國民經濟福利、培育經濟新增長點的重要方面。同時,我國有5000年燦爛的文明發展史,在文化多樣性、文化影響力、文化傳承等方面具有獨特的國際優勢,以此為依托,著力推進國際文化交流,促進文化產業“走出去”,打造文化產業新比較優勢,為國際社會提供高層次文化經濟福利,可以成為我國繼廉價商品和資源類商品之后增進國際經濟福利的新途徑。
(五)創造中低速經濟增長下的繁榮
繁榮的內涵,從福利視角看,就是人民的自由、快樂與福利水平不斷得到提高,幸福感不斷上升。達到中上等收入水平后,物質福利水平的提高對人們福利的增進效應就開始不斷下降,人們會越來越追求非物質福利。同時,當前我國經濟總量已經相當龐大,經濟活動對環境和生態的負面影響凸顯,而我們人類社會從整體上看也僅是自然生態系統的一個子系統,人類社會系統的穩定發展和全體人類的福利有賴于作為更高層次系統的自然生態系統的穩定運行和發展。
因此,一方面,我們必須正視當前面臨的資源和環境約束,約束我們自身的活動,摒棄過度的物質主義,減少對自然和環境的破壞。另一方面,我們要努力創造非物質福利,增進非經濟福利,通過增加人民自由與快樂,不斷提高福利水平。對中國而言,尤其要擺脫繁榮和福利增進對經濟高速增長的依賴,創造經濟中速增長、甚至在將來低速增長下的繁榮。小國不丹,自1998年起強調快樂的重要,在全國推行可持續發展、環境保護、國家文化與良好的政府等四大快樂支柱,取得世人矚目的成效。[3]我們應該牢記,經濟增長本身不是最終目標,自由、快樂與福利最大化才是我們追求的終極目標。最后,摒棄過度的物質主義,積極創造非物質福利,增進非經濟福利,即可以把文化等非物質消費領域培育成新的經濟增長點,也可通過提高國民安全感、公平感、幸福感,通過提高國民的自由、快樂與福利水平,來提高國民對傳統收入差距的容忍度,使資源配置有更多空間向效率傾斜,進而促進經濟增長。
[1]參見[印]阿瑪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M].任賾、于真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1—12.
[2]烏杰:《系統哲學基本原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215.
[3][澳]黃有光:《快樂之道:個人與社會如何增加快樂?》[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1.
責任編輯 魏亞男
F124
A
1672-2426(2016)11-0051-05
王岳龍(1976-)男,江蘇無錫人,中共中央黨校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政治經濟學、福利經濟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