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一生謹小慎微

◎ 王小帥

老爺子一生謹小慎微

◎ 王小帥

有一年，父親推著他那輛德式自行車，帶著我和妹妹走進廠子后面的一個寨子。那年妹妹三歲，我大概八歲。這是一條山路，不遠處就是村口，父親讓我們等在山路上，把自行車留在原地讓我們看著，獨自向山寨走去。

父親有一點羅圈腿，身材矮小。狗吠叫著躥出來的時候，我和妹妹著實嚇了一跳。這當口，瞬間有好幾條狗圍住了父親。他顯然沒有料到有這樣的情況，慌亂中，他左沖右突，不停地彎腰撿地上的石子，嘴里發出和狗對峙時的吼叫。在聽到動靜沖出來的村民們的幫助下，群狗被壓制住了。父親回頭看看我們，繼續走向村子。

我遠遠地看著無助的父親奮力保護我們，想沖上去幫助他，但因為年齡太小，心里害怕而無能為力。那一刻，我心生愧疚，也恨自己無用，而父親也給我了留下了高大、勇敢，同時又驚慌失措、渺小無助的混雜印象。

稍大了些，我便跟隨父親去看戲。有一次與以往不同，他直接將我帶進了后臺。在后臺里，大家都跟他打著招呼，而他則在寒暄過后和大家交代了一些事情。當然，那時的我是一句也聽不懂的，只覺得父親是個大官兒，直到后來自己當了電影導演，我才知道父親的職業叫話劇導演。

那一天的演出很成功，場下常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聽說，后來父親還帶隊去貴陽演了幾場，讓省話劇團的專業人士都嘖嘖稱奇。演出最后沒能上北京，聽說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市文化局想讓父親根據形勢在戲里加一些批判鄧小平的內容，父親拒絕了；另一個就是周恩來、朱德、毛澤東等國家領導人相繼病逝，中國大變。

父親一生謹小慎微，絕不參與任何一項政治運動，更不參加當時鬧得很兇的幾派武斗組織。他說，這樣做雖然得不到什么好處，但至少保得家里平安。“這一點是我最成功的地方，我告訴你。”他曾反復對我們強調，眼神中滿是滄桑之感。

（摘自《薄薄的故鄉》重慶大學出版社 圖/海洛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