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北野武
大島渚與我
◎ [日]北野武
大島渚對我的影響很深遠,到今天仍然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遇到他之前,我不過是一個喜劇演員,后來有幸在電視圈占一席之地,成為電視節目主持人;遇到他之后,他的工作方式影響了我,也有助于我理解電影與劇本的寫作。他在我人生中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是他讓我明白:拍電影和當演員可以是一件很棒的事。
大島渚給了我很多建議。對我的角色,他有一些很確定的想法。他認為我不光只會讓人發笑,覺得我身上藏著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一個完美的罪犯!多虧了他,我才得到一個沒有任何喜感的角色,在一部電視劇里扮演危險的殺人犯。這個角色相當成功。
記得有一天在拍攝《戰場上的快樂圣誕》中很特別的一場戲,大島渚非常專注,攝影機開始轉動。在這場戲中,一只停在巖石上的蜥蜴應該開始跑,然后攝影機要跟拍它的動作,但是真的很倒霉,那只蜥蜴就是一動也不動。大島渚身旁的技術人員什么都試過了,用盡了所有方法,沒辦法,蜥蜴就是不動。每次嘗試拍攝都失敗了,必須重來。那只蜥蜴動也不動,好像正為自己搞砸這一切而幸災樂禍,真想讓你看到大島渚當時的樣子!他氣瘋了,一點也不覺得這個情況很有趣。我看到他對著蜥蜴大吼大叫,樣子就像在罵某個技術人員一樣,我笑到直不起腰。
事實上,大島渚在拍片時是會罵人的,這件事很有名。那是他的風格。他老是對著技術人員大吼,但是我不吃這一套。我不太欣賞會大吼大叫的人。在我的拍片現場,我甚至明令禁止大家對彼此吼叫,因為拍片現場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沒必要再增加大家的壓力。
所以,當人家要我在《御法度》——大島渚另一部很成功的片子——里飾演一角時,我開出了我的條件。當時大島渚已經坐在輪椅上,我對他說:“如果您大吼大叫,我就回家。如果您罵人太兇,我就離開片場。”
我還記得拍《戰場上的快樂圣誕》時另一個難忘的片段,當時必須以仰角拍攝一個主要角色,角度大到攝影機幾乎要貼地了。大島渚對他的工作團隊說:“挖個洞!我要把攝影機架在里面!”這種做法大費周章,因為這場戲不是很重要的景,所以我跟他說:“為什么不直接把那個人架高呢?”所有人當場目瞪口呆!大島渚跟著轉身對他的助理大吼:“白癡!為什么你沒有早點想到這個方法?”大島渚之后就不再動了。我看他激動得很。
如果我還能再見到他,我很想問他幾個問題,想知道他的看法。現在全世界的電影都受到動畫片、3D電影與合成影像電影的侵略,我想問他對電影的未來是怎么想的。我要問他:“您覺得電影要往哪里去?”因為大島渚以他電影中非常露骨的性交場面聞名,他的社會色情作品曾經受到電影審查制度的限制,所以我要問他:“您覺得言論自由要往哪里去?電影會走向更大的自由嗎?還是會反而被政治所牽制?今天的日本會接受您最大膽的電影作品嗎?”我會向他提出這些問題,因為大島渚不只是偉大的電影工作者,也是很有遠見的夢想家。
(摘自《北野武自述:無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上海人民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