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詞詩選

◆◇ 左小詞

左小詞詩選

◆◇ 左小詞

過田野記

四野空曠，風聲低過頭顱

野鳥的鳴叫使盡力氣

更遠處，放牧人黑著臉膛

切割機與工業文明刺破人造亭臺的倒影

水底有魚，且瘦。天欲寒

一場大雪也即將傾斜而來

覆蓋下的衰草連天

靜寂的林地，地上的腳印

沿岸，黃昏

以及每一顆塵埃

緊蹙的遲疑

旅程與蝴蝶

我并沒有看見車窗外的翅膀

陽光有些刺眼。我還是舍不得

窗簾不是家常慣用的棉布或者絲絨

沒有可摸質地的遮擋懸掛在近處

更近處的資訊在手機上擁堵

屏幕與青春的祭奠

使勁趟過或不過的河流

更近處的鄰座，老人在撥弄著念珠

認真盯著平板電腦上熱播的宮廷劇

滿目女色，她們的愛情，嘶喊

穿透他。這一定是不可笑的

這讓人鄙夷的泡沫劇啊，瞬間淘氣起來

而更近處，我坐在自己的對面我在想一個問題

如果忽略一種事物的功能性

我們只需慵懶地等待蝴蝶

在路上遇見它的靈光一閃

瘦 癥

黃昏，我和那棵瘦了的楊樹

一起，站在路口

這么多年了

我們等待的，都沒有出現

這么多年了

肢體里的堿分、瘢痕

成了妖精。它們攤開我們的手掌

說，看吧看吧，你們的羞恥

如此妖嬈。你們這些頑固的泄密者

你們的信使，走在岔道的路上

這時候，黑色籠罩了我們的頭頂

我們摸了摸額頭，生長的新鮮蘑菇

為了避免夢到你

為了避免夢到你

我夢某日的風沙

云游，身體內外的寺廟

一整個秋天贖給了金黃

潰散的炎癥，我撐起喉嚨卻也喊不出的熱烈

飄過神的目光。紅塵攤開手掌

我墜入重疊的交叉路口

為了避免夢到你

我占卜過生死，歸期

在一塊布施喜樂的紅布上，預測生花生絕望

竹簽與念念有詞。我打來清水

放浪的野味的光

為了避免夢到你

去往磨坊的黃昏，織網的人

結繭的人。故鄉在遠處

情境變幻，我和部分的他們相同

生長盲目和憤怒的枝椏

當我發現我的額頭開始冒出多余的汁水與斑點

其實為了避免夢到你

我走更遠的路，進進退退

也似是而非的段落。睡前閱讀，乳白色安定

甚至交出我多年的虛寒，贈予黑夜

痛苦也不可怕。不過是為了避免夢到你

我虛構，我消解，我吞噬語言

我脫離意欲逃亡的側影

我拒絕過的生活也曾被我拒絕過

我假扮騎士。我的失敗，我的傲慢

我的平庸。軟弱。善變。荒唐

我的三十年風霜，平靜地排列

可是，為了避免夢到你

我也不能清楚地指認——你是誰

舉著花盆走路的人

舉著黃色，紅色，孔雀蔚藍

舉著泥土，南風

個人簡史與辭令

舉著酒精，草原

無家可歸的馬匹

舉著口舌，一寸光陰

可疑的狂歡

舉著冷雨，斑點

緩慢降落

舉著花盆，人群

不安和華麗舉過頭頂

（選自《詩潮》2016年7期）

深夜聽見炮仗聲響

深夜聽見炮仗聲響

薄脆，急促

像許多年隱蔽的焦慮

又繁密起來

我走到窗前。我打開

尋找著被幽禁的地理，事物

什么也沒有

就像什么也沒有過

我突然懷疑

這深夜的清醒

也是不敢發聲罷了

咳嗽、夢像與陽光

在衡水，我咳了一晚上

我被斷斷續續的夢驚醒

事實上，我怕吵到屋子里沉睡的植物

木椅子、茶杯、床單潔白

生銹的淋浴蓬頭

我小心翼翼，在充滿斑駁水汽的鏡子前

梳妝，畫淡淡的眉毛

一點點淺粉色唇彩

長發挽起，露出小小耳垂

暴露某些夢的特征

走廊里靜極了

踮腳尖。一個個緊閉的房門

傳出一個個或健壯或異端的夢像

誰和誰也不相通

就算兩只同樣大小的黑貓

在夢里，我們只輔佐自己

全然的國王

哪怕一遍遍死去

也能一遍遍活過來

只一聲咳嗽

身體叫醒意識

我站在木質的紋路里

等待第一縷陽光

灌滿衡水的早晨

拿什么獻給你

河流不是我的

云彩也不是。所有慣常可用的抒情

于白晝泛濫的油膩

一只跳蚤也不是

污漬與榮光也不是

涉水而行，泥沙

逆向的盾牌與彎刀

贈予者恥笑它從不出鞘

這也不是我的

在秋風跟前，頭顱與一株玉米

找不到更多的不同

唯有搖擺。保存

隨時掙脫軀體的向往

它們不是我的。大地不是

憂愁與孤獨也不是

我也不是。

現在，我空無一物

我在等什么

（以上選自《星星》詩刊2016年3期上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