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寧蘭

聽到“殺過年豬”,余江龍喉頭條件反射地滑動,禁不住吞咽著口水說,你們回去殺過年豬,好安逸,說得我要流口水了。我也想回去,可我回哪里去呀,家里老房子都垮掉了。
晚間余江龍正在看電視,手機響了,是初中同學向華榮打來的,開口就問他什么時候回家,說自己準備臘月二十關門,然后回老家過年。余江龍說,回去那么早呀?向華榮說老爸老媽等著我們回去才殺過年豬,兒子也早打電話催了,要我們早點回去。聽到“殺過年豬”,余江龍喉頭條件反射地滑動,禁不住吞咽著口水說,你們回去殺過年豬,好安逸,說得我要流口水了。我也想回去,可我回哪里去呀,家里老房子都垮掉了。
滿打滿算,余江龍到廣東佛山打工二十五年了,從一個高中畢業的毛頭小伙子到四十有三的中年人,余江龍是在春節回家的路上見證自己的成長的。最早在車間里當工人,每年都得擠長途汽車、火車,幾年后去搞磁磚銷售,境遇逐漸好轉,回鄉坐軟臥、坐飛機,再后來當副總,公司配了小汽車,春節開回老家,迎來鄉親們驚羨的目光,現在,雖然他還是副總,有房有車,但春節回家的幸福卻被老天爺收回去了。五年前老父親去世,兩年前,老母親也去世了,他成了沒爹沒媽的孩子,在萬家團圓的春節,余江龍不能回老家去了。 去年余江龍一家人就在佛山過年,過得沒滋沒味的。公司是臘月二十四放假的,他主動值班,冷清清地守了三天,他再也不想去了。大街上沒什么人,也沒什么車,連盒飯都打了幾個電話才送來。回家他就守在電視前,看火車站、汽車站排隊的人流,看那些買不到票的、擠不上車的人的表情,如果在以往,他會不屑地換臺,但那一刻,他覺得他們那份藏不住的焦急,也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有家可回,老家有親人在熱切地盼望著他們回,那親切的面容,是他們歸心似箭的動力。
他望著排隊的長龍,無限心酸地想,曾經自己也是多么幸福的一分子啊。他記得有一年,為了趕上年三十的團圓飯,他在火車上站了三天三夜,腳都站腫了,回家老母親燒了一大鍋水為他燙腳,母親邊給他洗腳邊埋怨,買不到坐票就不回來嘛,我們都活得好好的,一年不回來有啥子?同樣疲憊不堪的老婆說,您這兒子是大孝子,他說用雙腳走路都要走回來。是的,他真是這么想的,平時怎么辛苦都沒什么,春節不回家,那是真的苦。但是現在,他回不去了。母親去世后,老家再也沒有親人盼著他回家了。余江龍還有個小他三歲的妹妹,但妹妹嫁在廣東,找了個廣東仔,如今是三個孩子的媽。妹妹去年喊他們一家三口過年,但只去吃了一頓飯,他們就回了自己家,他聽不慣他們講廣東話。雖然他昕得懂,也講得來,但是,沒有家鄉話的年夜飯一下子變得沒滋沒味。
那個晚上回家來,他對著墻上父母的照片燒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響頭,突然嚎了一聲,爸、媽,你們不該走得那么早呀!老婆淚流滿面地摟住他說,過年過節的,別嚇著孩子,高興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多么失態。
電話那邊的向華榮還在興致勃勃地描繪自己的過年計劃,不光要殺過年豬,還要殺一頭羊,蒸羊肉扣碗,喝羊骨湯,吃石磨豆腐。余江龍吞咽著口水,打斷對方的話說,老同學,我跟你回家過年吧,我給你們一家人當司機! 也許是這話嚇住了對方,好一會都沒有聲息。春節都是自家人團聚,自家人既親切又隨便。再好的朋友、同學,怎么也是外人、是客人。春節也走親訪友,但一般都在初二三的才開始走動。就在余江龍后悔自己太唐突時,電話里突然一陣大笑,老同學,你堂堂副總經理給我當司機,我太榮幸了,不過,我跟你說,我今年也買車了,才上牌照,春節我要開回去! 余江龍也哈哈地笑起來,說看嘛,想給你當司機都沒機會了。你們回老家好好玩吧,春節回來后我們再聚。我說,你得給我捎點老臘肉、香腸,不然我就翻臉。向華榮連忙說沒問題,沒問題。 放下手機,余江龍在沙發上呆呆地坐了一陣,又給向華榮發了一條短信:回家多給父母照點照片,要合影!兩行清淚緩緩地流下來,滑到唇邊,余江龍用舌頭舔了舔,咸咸的,澀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