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組詩）

逯春生，黑龍江省綏棱縣人，1966年出生。一級警督。全國公安文聯詩歌詩詞學會副會長，綏化市公安文聯副主席兼秘書長。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全國公安首批簽約作家，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

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文學創作.先后在《詩刊》《詩選刊》《啄木鳥》《歲月》《黑龍江日報》等報刊發表報告文學和詩歌、散文作品，曾獲“寶玉陳杯”第三屆世界華文詩歌大賽一等獎等獎項。出版《諾敏河戀歌》《高山與平原之間》《久違的春天》《逯春生詩選》等文集四部，有作品入選多部選集。

清明之前的這個上午

積雪初融

青草還未見蹤影

陽光有些暖了

每年的此時

我們注定要

與一些人永別

今天是為我沉疴多年的表嫂

送葬的日子

表哥頭戴灰色線絨帽

屋里屋外不停地走

他的目光已經遲鈍了

人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他又跑出一段時間

回來時從口袋里

掏出一盒廉價的香煙

扔在炕上

又一聲不響地走到屋外

掃墓的人們還沒有回來

還有一些鄉親圍在院子里

談天說地

也說到了生與死

片刻的寂靜里

人們也望一眼房上

那筆直的煙囪

孤獨地漫出青煙

青煙漫過樹梢

又隨風飄散在尚有積雪的黑色的土地

那就是墓地的方向嗎

人生的旅途也如這炊煙般縹緲嗎

手機響了

從城里傳來了我提職的消息

多年期盼的花兒

又結出了一個果子

環顧四周的人們

我想哭

我們一生的成長和喜悅

為什么

注定要承載親人的痛苦和遠行

誰在那里喊我

夜正酣眠

誰在小巷深處

喊我的乳名

楊花開了

柳絮落了

檐下的那個燕窩

溫暖著我的童年

河邊的青草

熏香了月光

我思念的啼鳴

踏著縷縷炊煙飛翔

夜露洗濕了我的目光

白發也攏不住我

為你的惆悵

每一個夢回故鄉的時節

總能聽見

誰在靈魂的深處喊我

村子

再往前走就沒有大路了

小路的盡頭就是

久違的門扉菜園小院

推開茅草屋的房門

就會看到鍋灶堂屋土炕

這就是男人女人

一輩子接著一輩子

相親相愛生兒育女的樂園

那些孩子在土炕上

和貓一起爬來爬去

然后湊在桌邊搶碗吃飯

抱著炕沿下地

跑到屋外大喊

春天像韭菜一樣瘋長

秋天和玉米一起成熟

然后走出院子

尋找出村的路

一年兩年三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回來的繼續扶犁播種收割

沒有回來的

也許在城里發財升官

也許在八百米深的礦井里

用命掏炭

留下母親在村口

用一座墳等待兒女

回家

野草綠了柳樹青了

冰排馱著往事隨河水走了

趁著年邁的母親

還能聽懂我的描述

或者靜靜地站父親的墳前

什么也不說

我要回家

趕在炊煙升起的時候

我要回家

我不去打擾任何人

只是靜靜地

看一會那些草坡榆樹鳥窩

也許回想起一些

和我有關的事物

如果遇見村子的人

我認識的我都會敬仰

知道我的我要尊重

素不相識的

我也會對他微笑

我要回家

去那條已被掩埋的路上

尋找這個鄉村

出走的孩子和故事

車過張維鎮

趁著初冬的陽光

我匆忙鉆進這輛班車

來不及和妻子告別

松樹掛滿雪花

似乎是在向圣誕節招搖

原野雪白

偶爾的田壟

露出黑色的脊背

那是潛伏在冬天的魚嗎

這分明的黑白

仿佛我顛倒了的人生

經不起對視

樹葉埋于雪下

明年還會長出

關于種子的故事嗎

我離開了故事的上游

無法期待別人堅守在

童年的屏幕下

向南

未必陽光溫暖

后退必然冰封誓言

我在微信里

向她招個手

我看見這個女人

手捧我結滿諾言的徽章

淚水那樣的透明

我在北京

1

這里路很長

灰白的水泥路

每一步都很堅硬

而堅硬的路是

需要力氣才能走得動的

難怪母親在地圖標注的東北

打來電話

第一句就問

能吃飽嗎

2

彎月在松樹和柳樹的樹梢上移動

木樨地的夜晚

就像昆玉河的水那樣靜

北京不冷

窗子封閉得不很嚴實

夜晚

偶爾有人走過

我聽見

風在和星星說話

3

這里幾乎每一棵樹

都長得那樣茁壯

就像我們水田班屯子里的男人

這些樹雖不是五大三粗

但都在那一隅

拼命地伸展

北京更多的樹

都是移民

4

我在這里兩周了

今天給誰打個電話呢

給遠方的人打

怕驚擾了自己淚水

給近處的人打

怕錯亂了別人的生活

我現在有兩部手機

一部是從老家帶來的

一部是來這里后新買的

我不斷地用新手機

撥打他們的號碼

并不斷地重復著這個新號碼

我真的害怕他們

在這個茫茫的城市丟失了

我這個故鄉的孩子

5

這里

一滴水都是金責的

更何況是美味佳肴

更何況這個中午陪我的是

我過去懷抱過的

兩個外甥女呢

旁邊還有一位小子

死心塌地的嘻嘻地笑著

他想這輩子纏住身邊的這位美女

我不嫉妒

但是看著他們

走過了昆玉河上的這座小橋后

我為什么要掉下淚來呢

你是我最深的呼吸

歸鄉的路途是這樣遙遠和疲憊

車票連著車票鐵軌連著鐵軌

我實在難以抵擋困倦的胡子

凌亂的頭發漸白

更難以抵擋你炊煙的誘惑

毫不遲疑的歸來顧不上疊加

深度的哀傷

一聲嘆息源自最深的心底

你是我沒有霧霾的呼吸

你是我冬季早上口吐白花的呼吸

你是我夏夜蒲扇微涼的呼吸

你是我秋日蝴蝶翅膀的呼吸

你是我母親喂養時幸福的呼吸

一尾流浪的魚

深深地吸一口這芬芳的泉水

蜜蜂輕輕啜一口山楂花

羊兒在山坡飽飲青草的綠汁

烏兒穿行在湛藍的心情

足跡翻閱著故事

你是我

歲月小巷放下塵埃后

最深最遠的那一縷

呼吸

雪是夜晚明麗的手掌

此刻

那些黃榆樹和大柳樹

隱退了此刻

那些喧囂和沉寂

也隱退了

星子排成有序無形的行列

眨眼招惹著什么

雪張開明麗寬厚的手掌

延展成夜的幕

鋪給你無邊的幻想

當夜的黑被白的光雜糅了

才是真實的童話

童話才是故鄉有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