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祺
新加坡政治秩序的運行特點及成效
陳祺
新加坡的政治結構曾一度被國際社會認為是威權政治的體現。在經濟快速發展,文化愈加多元的新加坡,如何在威權政治與民主政治的區間內選擇一個均衡的位置,是對其政府與政黨的一個考驗。在李光耀逝世一年后的今天,人民行動黨仍是新加坡唯一執政黨,在國內的政黨競爭中仍占據著絕對性的優勢,但與此同時,其余23個政黨也在不斷發展,年輕一代的新加坡人開始思考推行全面兩黨制的優點。新加坡的政治格局還會籠罩在李氏威權下多久?這樣的格局是否還會帶領新加坡不斷開拓更好地發展方向?相信這不僅是值得新加坡政府深思熟慮的問題,更是許多借鑒著新加坡模式的國家正在思考的問題。
威權主義;人民行動黨;民主轉型
新加坡的建國歷史不過短短五十年,因此這注定了所有生活在這個彈丸小國的人民至少在幾代之內都無法忘記“國父”李光耀及其為新加坡留下的豐厚的“隱形”資產。作為“亞洲四小龍”之一的新加坡,獨立于1965年8月9日。最初剛剛獨立的新加坡不過是一個蕞爾漁村,既沒有富饒的自然資源也沒有廣闊的國土面積。然而,在李光耀所帶領的政府領導下,其成長之迅速讓全世界矚目。今天,新加坡已然成為了一個多元化、全球化的移民國家,是世界第四大金融中心,被人稱作“亞洲的瑞士”“東方的波士頓”。
沒有人能否認李光耀及其領導下的政府為新加坡這個國家所做出的貢獻,即使我們把話語權交給世界,政治家們對他的正面評價仍是不勝枚舉,如前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的評價:“在過去的半個世紀,我有幸同許多世界級的領導人會面,他們當中沒有哪一位比李光耀教會我更多。”“對于這個人究竟能對歷史產生多大影響這個古老話題來說,無疑可以從李光耀那里找到答案,他擁有無可匹敵的智慧和洞察力。”與一般地歷史情況不同,大多數的領導人在帶領自己的國家獨立后往往帶著喜悅與自豪,然而李光耀卻是帶著淚水宣布新加坡的獨立。可以說,獨立并非其所愿,他的初衷是新加坡能與馬來亞合并為“馬來西亞”,從而為新加坡發展提供保障。正如他在自傳《李光耀觀天下》中所說:“我們這一代人一直都相信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是一體的。英國人在戰后將我們分開,成為個別殖民地,我們則爭取合并。”“回首過去,我感到十分遺憾。假如東姑態度堅定,擺平了馬來激進分子,建立多元種族的馬來西亞……馬來西亞將比如今更加繁榮和公平。新加坡的成功經驗,大部分也都能在馬來西亞各地復制,兩國的情況也將更好。”[1]1965年的東南亞政治形勢風雨飄渺,英國將撤銷在遠東的基地,美國深陷越戰,印尼蘇加諾政府禁止對新加坡的貿易,新加坡這個小小的島國“不知何去何從”。身為開國總理的李光耀認為人民的信任與勤儉好學是“最寶貴的遺產”,并下定決心要帶領當時的政府開拓新加坡的現代化之路。回顧李光耀給新加坡帶來的改變,不難舉出三點最為突出的政策:
第一,將英語定為第一官方用語。這使得新加坡社會在對外貿易與國際事務上快速發揮自己的作用,同時吸引大量外來人才,逐漸發展為一個匯集著多元文化的亞洲國家。在談到中美關系時,李光耀曾說:“即使中國在未來成為一個占主導地位的強國,也不會改變一個基本事實:華語是一門非常難學的語言。”“除非一個人從小就學習,否則講華語是十分困難的……要是不通曉華語,溝通就成了問題,進而形成一個巨大的障礙。”[1]59簡言之,使用英語是使美國能夠在吸引外來人才及長時間在國際社會上保持競爭力的重要原因,為了融入一個在未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內都不太可能有所改變的語言環境,李光耀政府早在60年代就規定了官方用語,并且限制學校對于華語、馬來語的教學程度。
第二,引進國際資本與人才。新加坡腹地小,自然資源極其有限,必須開放市場,吸引外來投資。新加坡政府制訂國際化的經濟政策,放眼歐洲、美國、日本經濟市場,這使新加坡成為重要的出口加工制造地,同時鼓勵外來移民,以彌補國內人才、人力的不足。正如李光耀在采訪中說:“我們的繁榮是因為與世界接軌。”
在這一點上,中國曾是新加坡經驗的學習者與受益者。1978年,鄧小平在訪問了曼谷和吉隆坡后來到新加坡,這次訪問使鄧小平開闊了眼界。這三個國家都是小國,無論是國土面積還是自然資源都不能與中國相提并論,然而這三個首都的發展水平都遠遠超過了當時中國的任何一個城市。李光耀對鄧小平說,中國可以做的比新加坡更好,因為中國有學者,有科學家和專家,而創立新加坡的這一代人只是“中國南方沒有土地的農民的后代”。1992年,鄧小平在著名的“南巡”講話中,敦促領導層繼續堅定的實施改革開放。他說:“向世界學習,特別向新加坡學習,要做得比他們更好。”之后,中國經濟開始興旺發展,中國再也沒有走回頭路。
第三,新加坡政府奉行精英主義。精英主義的范圍很寬泛,我們這里暫且提及政治層面,即精英統治。有人將“新加坡模式”歸結為“好政府”“好公民”“好政策”。其中,“好政府”就是“精英統治”的代表。李光耀曾說:“只要有五位真正肯做事的領導者,十年歲月里,就可能建造出新的國家。”“假如新加坡被平庸者或者投機主義者所控制,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如果新加坡人為反對而反對地投票給反對黨,平庸和投機者就可能意外地接管政府,只要五年,新加坡就會垮臺。”[3]因此,他實行高薪養廉,不僅是為了養廉,更為了留住人才。同時,他也反對兩黨統治,認為這樣的結果很可能讓真正有才干、有抱負的人受困于卑鄙與惡毒的政治斗爭,而無法得到充分的機會去施展自己的能力。
時至今日,這些政策與思想仍在新加坡社會發揮著重要作用,可以說,幾乎所有新加坡人都能從這些政策中受益。而李光耀為了推行及保持這些政策,也受到了一些國際上的抨擊和質疑。其中最受關注的,便是新加坡的“一黨獨大制”。1976年,在英國工黨和荷蘭工黨的動議下,社會黨國際以李光耀領導的人民行動黨偏離了民主社會主義的多黨政治、言論自由原則為理由,將人民行動黨開除。2004年,李光耀長子李顯龍出任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秘書長兼總理,這一政治現象又被國際上稱為“隔代世襲”,而其妻子何晶則是新加坡淡馬錫控股公司的首席執行官。李氏家族的威權在新加坡社會具有無可置疑的影響力——至少是在新加坡建國后的五十一年內。而在未來的發展中,李家人是否還能堅守在新加坡政壇商界的命脈崗位,繼續傳承著李光耀的思想,答案卻不是唯一的。
“威權政治”一詞,是20世紀30年代西方學者沃格林將其作為一個負面意義的、與“民主政治”相對立的,而與“集權”“專制”相近的概念提出。威權政治在政治領域內實行高度集權,控制并維持公民的政治參與秩序。但是同時在經濟領域,威權政治又高度開放,實行市場經濟,保護私有財產,盡力利用政治功能促進經濟發展。
威權政治在新加坡社會能夠建立并得到鞏固,有其自身社會歷史經濟原因。從這些原因中,我們也不難窺見威權政治在新加坡社會各領域的影響與作用。對于這些原因的總結和分析,在一些東南亞研究課題中皆有提及。如南京大學賴靜萍的《新加坡的威權政治及其歷史走向——基于政治生態系統的分析》、貴州師范大學曹振華的《新加坡一黨獨大威權權政治的民主轉型》中都有對威權政治在新加坡產生原因的分析。在此,筆者僅提出三點個人認為最主要的原因:
(一)多元的種族
新加坡是一個多元文化的移民國家,特殊的地理位置與繁榮的港口為它帶來了成千上萬來自中國、印度、馬來半島等地的移民。多元的文化、種族、宗教共生在這樣一個彈丸之地,很難維持長久的和平。如若不加強種族之間的融合和控制,極易產生沖突和騷亂。李光耀率領的人民行動黨利用威權統治的強硬手段維持住了早期易于分裂的多元社會,并通過有力、高效的經濟措施來使發展成果惠及絕大多數新加坡人。只有經濟基礎得到保證,不同種族的人民生活質量得到提高,他們對新加坡的國家意識才會增強。
(二)滯后的經濟
提到經濟因素,就不得不說起阿瑪蒂亞·森提出的“李光耀命題”。這一命題認為:自由和權利阻礙經濟增長和發展。“李光耀命題應該包含兩個方面,一是民主(即自由和權利)阻礙經濟的發展;二是獨裁可以促進經濟快速發展。”[4]這一命題的提出雖然新奇,但也得到了不少政治學研究者的支持,同時新加坡在經濟發展領域的成績斐然的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命題的正確性。六十年代的新加坡地小人稠,經濟發展水平程度嚴重落后。而彼時的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早已走向了現代化之路。李光耀政府背負著化解種族矛盾、發展經濟、設立社會福利、加強對外開放等多重任務,而新加坡也急需依靠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去推行經濟政策,盡快實現現代化,威權政治的優勢在當下得以體現。李光耀認為新加坡之所以有了今天的成功是因為“新加坡奉行以下哲學:我們所提供的貨品和服務要比任何人都便宜,質量也更好,否則就是死路一條。”與中國、美國等大國不同,新加坡“有的只是勤勞的人民、良好的基礎設施和決心做到誠實稱職的政府。”[5]
(三)政黨的斗爭
獨立之初的新加坡雖然是由人民行動黨領導,但反對黨仍具有相當大的勢力,甚至利用社會重構和經濟變革的復雜形勢企圖乘機而起。帶領國民過上“有飯吃,有屋住”的生活固然是重中之重,但新生的政府也迫切的需要樹立權威,加強統治,否則將會導致“后院起火”的情況。20世紀60年代開始,人民行動黨采取一系列措施削弱反對黨的政治活動。如,限制反對黨的發言自由,控制媒體話語權;將大量社團組織“國家化”“政治化”,使其淪為政府的附庸。同時,不斷加強人民行動黨在國內的威望,除了禁止有損人民行動黨政府及領導人的言行外,新加坡政府一直以廉潔高效著稱,并通過廣納賢才、自我更新等方式保持活力。可以說,威權政治為新加坡提供了一個平和穩定的政治環境,在這一政治環境下,人民行動黨的高層精英們能夠帶領著政府不斷推行穩健可行的各項政策,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跡。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威權政治的產生及發展在新加坡的歷史足跡中能夠得到充分的解釋。威權政治適應著新加坡的國情,也被上一代的新加坡人所認可。同時,威權政治與絕對的專制與集權不同,實行市場經濟要求這種政治秩序必須給民主留下發展的余地,隨著不同年齡層面人口的增長,社會群體對政府的訴求也愈加多樣化。
2011年大選中,人民行動黨堪稱“慘勝”——第一次丟失了87個議會席位中的6個,反對黨對于參選的熱情也是空前高漲。盡管短時間內,反對黨的實力仍然無法與執政黨相上下,但在下一次的新加坡大選中,反對黨會不會得到更多的支持,爭取到更多的席位,仍留有很大的猜想余地。李顯龍帶領的人民行動黨也遇到了許多問題和挑戰:社會貧富差距在不斷拉大,在不斷誕生億萬富翁的同時,許多年輕人仍在與居高不下的房價苦苦斗爭;社會矛盾也不容忽視,2013年外籍勞工引起的社會騷亂,這是新加坡40年來發生的首次騷亂。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這些重擔已放在了李顯龍領導的人民行動黨的肩膀上。與自己的父親相比,盡管李顯龍也是一位十分出色、具有智慧的領導人,但是他的執政風格卻柔和了許多。作為Facebook和Twitter的用戶,李顯龍經常利用社交軟件與網民溝通,試圖拉近民眾與政府的距離。2011年5月,新加坡實行公務員工資下調,新加坡把年度“國家獎金”最高額度從8個月工資降到3個月,總統和總理也不得例外,年資分別有所降低。
李氏威權的影響力隨著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成長在漸漸消逝著,年輕人不再懷有如他們父輩一般強烈的感恩之心。依靠這樣的威權建立起的穩定的新加坡社會,會不會在未來因為這種威權的消逝而分崩離析?沒有人能預測未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民行動黨一定會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而不懈努力。
歷史已經證明,新加坡的一黨長期執政是一個可行并且成功的模式,但是沒有人會懷疑民主的最終方向。在威權體系的政治制度下,要實現民主轉型有兩種途徑:一是通過來自體制外的壓力促進民主轉型,但這意味著可能會引起社會的動蕩和暴亂。二是通過自上而下的改革實現民主轉型。從新加坡的社會現實來看,反對黨的力量仍然十分孱弱,不足以形成對抗甚至推翻執政黨的勢力,而執政黨仍維持其高效廉潔的作風,在新加坡社會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在大部分民眾心中,人民行動黨仍是一個優秀可靠的政黨。那么,要想實現民主轉型,便只能走第二條途徑。而李光耀也認為實現民主轉型會是執政黨在不久的未來必然面臨的抉擇。他說:“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就有必要發展民主政治。政黨若不能推進民主政治,其生存就要受到挑戰。”[6]
新加坡第二代領導人吳作棟也提出建立政治制衡制度的構想,他說:“我們國會制度能運作得這么好應歸功于當政者的素質及良好的品格,而不是制度本身的優點。正當正直的人仍然在位的時候,我們應慎重地為政治制度引入制衡制度,不應指望幸運之神永遠眷顧我們。”[6]現任總理李顯龍也在回應關于未來10到20年新加坡政治制度會有怎樣變化的問題時說:“我們最終實行兩黨制、多黨制還是一黨優勢制,主要取決于我們自己,當然也看國內形勢的發展……相信一個創造了良好威權政權的政黨和公眾也能在新加坡創造一個良好的民主政體。”[7]
在此我們可以預見,新加坡迎來政治上的民主轉型是可期的,反對黨和社會大眾或許會是推進者,但是真正的執行者還會是人民行動黨自身。
在李光耀逝世一年后的今天,新加坡仍然處在“后李光耀時代”,沒有人能否定這位老人給新加坡帶來的改變,以及他為維持東南亞政治秩序、推動國際政治的發展所做出的貢獻。李氏家族的威權政治在新加坡的作用依舊深遠,在李光耀卸任總理后,人民行動黨分別被兩位領導人帶領,而這兩位領導人,一位是被稱為“傀儡總理”的吳作棟,另一位則是李光耀的長子李顯龍。李氏威權在新加坡社會的威懾力,不言自明。
然而,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社會訴求的多樣性不斷增多,一黨獨大的政治局面似乎已經不是所有新加坡人所希望看到的現象。同時,人民行動黨自身也在反思,如何才能夠在維護自身影響力且不引起社會動亂的前提下,創造一個新型的民主政體,這樣一個政體將適應新加坡的基本國情,且開創世界史上未曾有過的先例。任何重大的改變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相信當時機成熟,人民行動黨也做好了萬全的應對之策時,威權政治的改革將是水到渠成之事。
[1]李光耀.李光耀觀天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1):134.
[2]王榮川.李光耀的精英主義[J].東方雜志,1984(18).
[3]王子昌.獨裁政體何以會促進經濟的快速增長[R].東南亞研究.
[5]李光耀.李光耀回憶錄[M].外文出版社,2001(1).
[6]李光耀四十年政論選 [M].現代出版社,1996.
[7]遠東經濟評論[J].2002(4).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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