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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足球聯賽中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問題研究

2016-11-28 14:29:36席志文
中國體育科技 2016年4期

席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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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足球聯賽中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問題研究

席志文

足球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是足球法律與實務經常面對的問題。單邊續約選擇條款作為一項財政平衡與球員控制機制,有助于俱樂部降低財政風險,同時保持足球運動的競爭平衡。但是,由于單邊選擇條款在實踐中往往因其僅有利于俱樂部一方的單邊性特征,違反了國際足球聯合會(以下簡稱“國際足聯”)關于球員合同的基本規則,而被國際足聯爭議解決庭與國際體育仲裁院認定無效。然而,國際足聯爭議解決庭與國際體育仲裁庭在實踐中對此類問題的處理所遵循的路徑不同,國際足聯爭議解決庭傾向于否定該條款的合法性,而國際體育仲裁庭則采用的是一種以案件為中心的審查路徑,充分考查每個案件背后呈現的特殊性,來決定該條款的合法性。俱樂部應當根據不同情況對植入單邊選擇條款的過程進行改造,同時,注意履約過程中遵循合同法與勞動法的基本原則,充分尊重并保障球員的知情權與契約自由,進而實現足球職業聯賽中合同穩定性與自由流動性之間的動態平衡。

單邊選擇條款;足球運動員;合同;俱樂部

1 問題之提出

足球運動員與球員合同是構筑現代職業足球法律制度的重要基石。足球運動員的法律地位決定了其與一般的勞動者之間的差異,而球員合同也同樣區別于普通的勞動合同。這種差異正是由足球運動特殊性或是體育的特殊性(specificity of sport)所決定的[22]。足球運動員與一般勞動者的區別主要在于:首先,足球運動員職業技能具有特殊性。一名職業足球運動員所應當具備的足球體育技能,需要通過大量的訓練與比賽獲得,成材率與替代性較低;而一般勞動者雖然也可能存在特別職業技能要求,但是培訓之后,相應的成材率較高,且并非無可替代。[3]其次,足球運動員職業生涯的短暫性。足球運動員的職業生涯一般較短,而普通勞動者則相對較長。再次,足球運動員職業自由的限制性。職業足球運動員受到轉會規則的相關限制,且球員在賽季進行時不得解除合同,若違反,球員須承擔相應的體育處罰。而普通勞動者并無上述限制,在賠償雇主相應損失的情況下,勞動者可以隨時提出解除勞動合同。

相應地,足球合同與一般勞動者合同的差異也十分明顯。以英超球員合同為例,足球球員合同除了規定一般勞動者合同中常見的雇傭雙方的權利義務等內容之外,還特別規定了一些十分具有特殊性的內容:第一,俱樂部公共關系與市場公共關系;第二,紀律處罰與申訴程序;第三,爭議的仲裁解決程序[19]。此外,國際足聯發布的《國際足聯球員身份與轉會規程》第1條所規定的諸項原則與要求,成為職業球員與俱樂部在簽訂球員合同時,需要植入并遵照的條款。這些條款使得足球運動員無法享有普通勞動者一般的“合同自由”,反而還要承受相應的義務性限制[12]。上述這些問題都是當代足球法需要進一步研究的主題,其中,近十年來,在國際足球法律實踐中,球員合同的正當解除與非正當解除(with/without just cause)是一個熱點問題[18]。同樣,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條款(unilateral optional clause)的合法性爭議,也是國際足聯爭議解決庭(FIFA Dispute Resolution Chamber,以下簡稱DRC)與國際體育仲裁庭(Court of Arbitration of Sports,簡稱CAS)處理較多的問題[10]。

本文研究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是指,在足球球員合同中,球員與俱樂部就合同約定某一特定期限,賦予對方選擇權以續展合同服務期限的條款[17]。在國際球員合同及轉會實踐中,僅有利于俱樂部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是一個普遍的做法,尤其是在南美洲國家,但是,該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在歐洲國家同樣也被頻繁使用[8]。事實上,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是一個全球關注的問題,并沒有特別的地域限制[7]。

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在性質上是一項特定時間內不可撤銷的要約,屬于權利人可以單方面意思表示決定法律效果能力的形成權。從俱樂部的權利來源來看,單邊續約選擇權就來源于這種合同法意義上的形成權。由于單邊續約選擇條款賦予了俱樂部單方的選擇權,使得球員一方的意思自治受到影響,球員一方的利益可能受損,存在合法性的問題。因此,俱樂部此項權利得以正當化的基礎在于,需要作為形成權的相對人——球員事先表示同意[5]。換言之,俱樂部之所以能夠行使單邊續約權,其根源即在于在球員合同簽署過程中,球員一方已經明確知悉并且確認了該續約條款的存在及其法律后果,形成的合同條款是俱樂部與球員雙方真實自由意思的表達。這種一致性合意表達事實上在俱樂部與球員之間完成了一次“立法”活動,從而俱樂部得以在合同到期前,根據該項約定啟動續約條款,完成與球員的雇傭合同的續簽工作。

近年來,從DRC與CAS所做出的裁定已形成的案例法理來看,DRC傾向于認定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無效,CAS也在數個仲裁裁決中做出了支持球員一方主張該條款無效的決定[7]。然而,在任何情況下,公開宣稱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使用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無效,可能會產生嚴重的后果[10]。國際體育學界有學者從保持球員合同穩定性與維護球員國際流動性的視角,研究如何保持兩者之平衡[8]。國內體育法學者既有從FIFA的視角對該法律條款的認定進行了解答[4],也有從CAS對單邊續約條款效力的認定視角做了梳理[1]。

既有的研究很好地對足球球員合同的效力認定問題進行了梳理,并且從爭議解決的視角予以了分析。但是,既有研究忽略了單邊選擇條款背后的發展邏輯,沒有回答為什么在FIFA與CAS對球員合同爭議中此類問題的傾向性否定意見后,俱樂部卻仍然堅持在球員合同中使用該條款。本文在此基礎上,擬從足球俱樂部的視角對單邊續約條款的問題繼續研究,以便于我國足球俱樂部或足球聯賽公司在簽訂或制定球員合同時,更好地規避因此可能產生的法律風險,從根本上實現通過合同來規范球員、俱樂部與足球協會之間的法律關系,為我國足球行業法治化與足球法律治理提出對應的建議。

2 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問題之由來

單邊選擇權條款問題是“博斯曼”案之后的產物,現行的職業球員轉會規則的相關規定,使得在合同到期后,轉出俱樂部要求轉入俱樂部支付轉會費的做法,侵犯了球員自由流動權利。鑒于俱樂部為球員投入了大量的人財物等要素,如果球員在合同到期后以自然球員身份離開,俱樂部將承擔相當的損失。一些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規定了對俱樂部有利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試圖阻止這種情況出現。從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發展形態來看,該條款是球員控制機制的斷裂與延續,有其深厚的歷史邏輯。

2.1 早期:球員職業身份作為初始控制形態

早期,由于業余主義精神的影響,英國足球運動員受雇傭踢球是一件為紳士所不恥的事情。[6]然而,球員與俱樂部走向職業化的火種早已埋下:球員努力想通過將他們的足球天賦市場化獲得報酬,而俱樂部也極力推進足球的職業化發展。一些俱樂部通過秘密地支付高額薪水的形式吸引足球運動員為其效力,變得日益普遍。最終,1885年英國足總(FA)做出足球職業化的決定,足球職業球員身份(Status)與球員合同開始建立起來,并且在不斷的歷史發展與演變過程中,形成了一系列重要的制度形態。職業球員的身份(status)通過球員注冊制度(player registration system)體現,并由此形成了著名的保留與轉會制度(retain and transfer system)。該制度的核心在于俱樂部對球員的身份注冊享有壟斷性的權力,球員想要轉會必須要獲得俱樂部的許可,并且最為重要的是要得到足總(FA)的同意。如果球員在新賽季拒絕與俱樂部簽署新的合同,球員將不能與任何其他俱樂部簽約,除非他獲得俱樂部準許。

在足球運動的早期,球員合同大都是短期的一年合同,球員所獲得的保障較少,特別是對于那些財政吃緊的俱樂部而言,在球員合同中植入相應的條款,確保下賽季將該名球員再納入麾下,成為一個普遍的做法。在這種情況下,球員在收到其他俱樂部開出的轉會要約時,原俱樂部通常以存在合同續約條款為由限制球員轉會。這種做法充分反映了足球運動早期,俱樂部與球員之間的勞資雙方地位不對等關系。職業球員身份制度的發明,使得俱樂部能夠迅速抓住這個機會,通過最高工資(maximum wage)制度、保留與轉會制度所形成的權利不平衡勞資關系,牢牢地控制著職業運動員。

2.2 中期:轉會費制度作為主要控制形態

球員合同的這種情況顯然是無法讓球員滿意的,因而大量球員或單獨或組成工會開始挑戰這一明顯不公平的制度。1963年,在英國發生的Eastham訴Newcastle United俱樂部案終結了保留與轉會制度中的“保留”要素[13]。這種變化使得球員,特別是那些精英球員的境況發生了質的飛躍,他們的工資、獎金等收入水平獲得大幅提升,而其他相對普通的球員的待遇也獲得了相應的提升。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此時已現出雛形:修訂后的轉會制度由主合同(通常1~2年)與續約條款組成,兩者的主要內容大體相同。在球員的主合同屆滿時,俱樂部可以通知球員俱樂部有意續約,一旦球員被通知續約,他需要在一個月內答復。在這個時期,俱樂部仍然有權在球員合同到期后(out of contract),要求試圖謀求轉會的球員支付一定的費用。轉會費由此作為一項制度性的解決方案出現,轉入球員的一方俱樂部,需要向轉出球員的另一方俱樂部支付一定金額的轉會費來實現球員的轉會。該時期相對于足球運動職業化早期,運動員自由意志得到了一定的尊重,但是要想在足球勞動市場獲得類似其他職業市場一樣的自由,顯然是一個長期而又艱巨的“為權利而斗爭”過程[14]。

2.3 晚近: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成為新常態

隨著足球運動的全球化發展程度越來越高,特別是電視轉播與媒體技術的革新,給足球世界帶來了顯著的變化。足球賽事在市場上的價值也越來越高,一些俱樂部也變得越來越富裕。相應地,大量球員為了獲得更高的薪酬而謀求轉會。1960—1980年階段的球員合同雖然終結了保留與轉會制度,但是球員與俱樂部之間的權力結構仍然是非對稱的,球員合同中還未真正體現契約自由。“博斯曼”案件深刻改變了足球世界的格局,也深刻改變了歐洲體育法的發展,轉會規則等制度受到了歐盟法院的審查。“博斯曼”案之后,舊的轉會制度被修訂,形成的新的轉會規則是,合同屆滿的球員獲得自由球員身份,可以自由轉會而無需任何費用,而對于處于合同期內(in contract)的球員而言,他們謀求轉會仍然需要支付轉會費用[2]。該案件帶來的一個顯著變化是,球員的流動性(player mobility)顯著增強,強化了財政豐裕的俱樂部與財政吃緊的俱樂部之間的不平衡,俱樂部更愿意花錢從國際市場上購買球員,而非從本土培養球員,并投入資金到青少年培訓之中[15]。從歐盟近年的一份調查報告來看,自“博斯曼”案以來到2011年,歐盟內俱樂部的轉會支出增長了6.5倍,從4億歐元增長到了30億歐元,轉會數量也增長了2倍多,從5 735飆升至18 307例[21]。在這一階段,特別是天賦較高的精英足球運動員,相對于俱樂部而言,獲得了較高的議價權。但即便如此,俱樂部也不會輕易使球員獲得自由球員身份,而是想方設法維持球員處于合同約束下,所采取的方法便是在合同中規定單邊續約選擇條款。俱樂部的主要目的在于盡可能長的將球員約束于合同之中,特別是該球員具有較高的市場轉會價值時尤為如此。一旦在合同期內將球員轉會,俱樂部由此將獲得一筆不菲的轉會費收入。“博斯曼”案之后,這一個過程所帶來的變化,也遭受了不少的批評,有論者便指出,歐盟法院僅僅只是將(議價)權力從俱樂部轉移到了球員手中,但是,消費者的利益在這種權力轉移過程中被忽視了,而這恰恰是當今歐盟足球運動所面臨的財政問題之根源[20]。

從《國際足聯球員身份與轉會規程》(以下簡稱“RSTP”)歷次的制定修改情況來看,RSTP中并沒有對合同中植入單邊選擇權條款的效力問題作明確的規定,2012年版的RSTP第13—18條主要是關于保持球員合同穩定性的一系列規定,如球員合同的正當解除與非正當解除及其法律后果[9]。FIFA在RSTP中對該問題的語焉不詳,間接地有利于俱樂部時刻不忘記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由于這些條款限制了球員的自由流動,球員合同中單邊續約條款產生的合同爭議,近10年來不斷受到挑戰。

3 俱樂部對單邊選擇權條款的正當性辯護

俱樂部明知單邊選擇條款具有限制球員自由意志的效果,并且在國際足聯DRC與CAS上都面臨著被宣告無效的風險,為何還甘冒大不韙呢?從俱樂部所開展的正當性論證來看,主要是從降低財政風險與保持競爭平衡的角度展開的。

3.1 降低俱樂部財政風險

俱樂部的邏輯是:如果俱樂部與球員簽訂長期合同,可能增加俱樂部的財政風險。

首先,球員能否達到俱樂部期望的競技水平或發揮相應的專業能力,是一件相當不確定的事情。職業足球運動的培養模式必然是一種精英主義體制,“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是跳蚤”現象十分常見,俱樂部在培養球員或引入外援的過程中,無論如何也都要考慮成本與收益問題,降低財政風險是俱樂部的普遍理性。

其次,一旦球員發生傷病或者身體技能水平下降等情況,俱樂部仍然不得不按照合同的約定繼續向球員支付高額的薪酬。職業足球是一個高技藝與高風險并存的運動,運動員在足球賽場的訓練與比賽過程中出現運動損傷是足球運動的內生現象。雖然俱樂部可以通過購買球員傷害保險轉移這種風險,但是,俱樂部如果與球員簽訂長期球員合同,可能面臨的最大風險是,未來幾年內俱樂部都不得不承擔巨大的財政壓力。具體的表現可能是:俱樂部在足球聯賽中的競賽表現因此而下滑,贊助、廣告與電視轉播的收入減少,俱樂部通過出售門票與衍生品的銷售收入也可能受到重大影響。

另外,普通俱樂部財政能力不足以與豪門俱樂部相抗爭也是其重要因素。在拉丁美洲國家,為了確保拉美國家的球員不在很小的年紀就被挖走,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選擇權條款是唯一得以與歐洲豪門俱樂部相抗衡的方式,俱樂部沒有相應的財政能力與球員簽訂長期合同是問題的主要根源[7]。

俱樂部正當化單邊選擇條款的努力,無疑是當前國際足球轉會市場權力與利益結構不平衡的產物。俱樂部采取的應對策略是,與其承擔球員成長的不確定性風險,俱樂部更愿意將球員合同限制為一個較短的期限,并且在合同中規定合同續約的次數與期限。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續約權合同的俱樂部,往往是那些經費吃緊,聯賽市場化程度相對不夠成熟的地區與國家。拉丁美洲國家盛產足球天才人物,如果俱樂部不能通過合同手段限制球員自由流動,可以想見的一個結果是,本土培養的優秀人才將會大量流入歐洲五大聯賽。俱樂部既沒有足夠與歐洲五大聯賽豪門俱樂部相匹配的財政資金,又沒有其他可利用的替代方案,不得不在球員合同中規定俱樂部享有單邊的優先續約權,從而限制球員自由流動。

對于后發的足球現代化國家,如中國,中國足球超級聯賽的比賽吸引力與精彩程度尚難以與歐洲五大聯賽比肩,加之長期缺乏有效性的本土青少年足球人才培育制度體系,難有與乒乓球那樣源源不斷的造血與人才輸送機制。為了使職業足球聯賽更具有吸引力,俱樂部往往不得不花費“天價”從國外引入高水平外籍球員,如果這些外援在合同到期后,以自由球員身份離開俱樂部,俱樂部向國外俱樂部支付的高額轉會費用將無從收回。在當前中超職業聯賽市場化還未充分激活的情況下,俱樂部承擔著巨大的財政風險。因此,這些國家與地區的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對俱樂部有利的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是基于現實與理性考慮的結果,其根本目的是為了在降低財政風險的情況下,實現俱樂部利益的最大化。

3.2 保持足球運動競爭平衡

作為正當化論證的第二個基本理由是,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選擇優先權合同是為了促進更好地維持足球競賽的競爭平衡。

現代足球運動是一項職業聯盟體育活動,不同于其他任何表演性的體育競賽如拳擊、騎牛、世界摔角大賽(WWE)等賽事,它必然是由數十支俱樂部或者職業參賽群體組成的,彼此展開足球競賽,最終聯合一致進行終極對決的體育競賽表演系統。這個系統得以持續不斷運作的原因在于,它滿足了那些以足球運動為娛樂需求的群體一個潛在預設:足球消費群體在花錢觀看足球比賽時,他們能夠看到的是競賽雙方的激烈對壘,并且彼此都有可能贏得比賽的可能性,比賽結果應當充滿不確定性。他們不希望看到是一種可以預見得到結果的比賽過程,這樣足球比賽某幾只球隊恒贏恒輸,既不能贏得球迷的長久關注,也無法滿足他們對精神愉悅感強烈而又持續的追求。久之,這種不平衡的局面造成的唯一結果是,足球聯賽變得了無生趣而逐漸萎縮,包括球員與俱樂部、聯盟在內的主體的利益將會受到損害,作為消費群體的球迷的利益也無法得到保障。

為了保障球賽的精彩程度與足球運動的競爭平衡,就必須在各自國家形成一個統一的賽事聯盟,制定統一標準化的規則與聯賽規程,同時設定相應的球員控制方案保持聯盟賽事的公平競爭,而競賽公平則是職業足球聯賽最為根本的架構。[16]實現這種架構的可行方式是對不受限制的自由轉會權利進行一定程度的限制,在北美這個高度商業化的職業體育聯盟市場,歷史上,棒球運動是通過保留條款(the reserve clause),美式足球運動則是通過選擇條款制度(the option clause)來限制球員的自由轉會權利,它們在功能上一致,都是實現競賽平衡的一項重要球員控制。與此類似,現代英式足球領域,俱樂部也采取了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條款來實現相同的目的,該條款作為限制球員自由流動的制度設計,其核心目的是為了更好地控制球員的運動生命,不僅確保實現俱樂部競爭實力的延續性,更重要的是通過約束球員的自由選擇權,使其不容易被豪門俱樂部采取高價策略 “策反”,從而在整體上確保職業足球聯賽俱樂部之間的實力總體平衡。正是這樣一個邏輯,我們可以發現,現代足球運動以及FIFA關于職業足球球員與身份規定的規范體系,無論是對球員身份的定義,還是從對球員合同穩定性的追求,以及對單方解除球員合同的規定來看,幾乎主要是從保障一個有效率的轉會市場與維持競賽平衡的目的出發的。

因此,從俱樂部對該條款的正當化論證來看,財政風險與競賽平衡成為俱樂部在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的關鍵邏輯。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在球員合同中的單邊選擇權條款不斷受到球員挑戰,并且DRC也一直不太愿意認定球員合同中單邊選擇條款的合法性的情況下,俱樂部為何仍然不顧這些后果,執意要在合同中植入該限制球員自由流動的條款。此外,從足球合同爭議實踐來看,并非所有上訴至DRC與CAS的案件都被判定不具有合法性,而實際上是存在一個可以合法化的空間,這也加強了俱樂部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心理基礎。

4 DRC與CAS對球員單邊續約選擇條款認定情況

既然該條款在實踐中受到不斷挑戰,那么,俱樂部與球員產生的這些糾紛案件的形態主要是哪些呢?DRC與CAS針對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使用該條款的態度又是怎樣的呢?從歷年所發生的案件情況來看,DRC與CAS對于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使用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形成了不同的判斷風格。

4.1 國際足聯DRC對單邊續約條款效力的認定情況

首先,在早期的案件中,DRC根據單邊續約選擇條款自身的性質判斷其合法性。在2004年7月22日的第74508號案件中,DRC在決定中指出,本案中的單邊選擇續約條款在總體上是存在問題的,原因在于該條款限制了球員一方充分地利用該條款的自由,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并不是雙邊的,它使得決定是否續約的權利完全壟斷在俱樂部一方[11]。在該案件中,單邊續約權僅僅有利于俱樂部。俱樂部作為勞資關系中強勢的一方,在決定續約時并沒有給球員的薪酬福利作明顯有利的調整。DRC認為,這樣的單邊選擇續約條款違反了勞動法的基本原則。簡言之,DRC認為,單邊選擇條款如果是僅僅有利于合同一方,特別是俱樂部一方,那么,該條款是不具有合法效力的。

其次,在后續的案件中,DRC擴展了單邊選擇續約條款合法性的判斷因素。第一個因素是俱樂部關于薪資部分是否提出有利于球員的新條款。在DRC于2005年5月13日所作的一項決定中,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植入了一個3年期的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球員在上訴至DRC時明確指出,他愿意與俱樂部繼續就合同內容進行談判,但是,最終未能成功,俱樂部仍然堅持按照已有合同的待遇支付球員報酬。DRC在決定中認為,單邊選擇條款給一方當事人單邊續約或終止合同的條款,而未相應賦予對方當事人相同的權利,在性質上是存在合法性爭議的。DRC最終認定,合同并沒有提出新的薪酬安排,而且,也未在后續的談判中達成共識,該條款因而不具有相應的效力[10]。

第二個因素是即便提出新的薪資條款并且達成共識,球員的行為是否在事實上默認同意了續約條款。在DRC于2006年2月21日所做出的決定中,DRC重申了第一個因素中的要求:除非擬續約的球員合同中作了新的薪酬安排,并且在隨后的合同談判中達成一致,單邊選擇續約權條款的合法性仍然存疑。接著,DRC指出,在球員合同的實際履行中,球員明確同意了第一次的單邊續約條款,而不同意第二次的合同續約。但是,球員在第二個續約合同期又隨隊參加了訓練并且代表俱樂部參加幾場正式比賽,在他將該爭議提交到DRC時,已經距離俱樂部行使第二個續約條款過去達5個月之久。DRC認為,該單邊選擇續約條款具有合法性[10]。換言之,本案中,雖然DRC沒有明確指出球員一方的行為,對于確定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法性效力的影響,但是,從DRC所作的決定內容來看,球員一方的默示行為具有轉正效力。

第三個因素則是需要進一步考察單邊選擇續約條款延展期間的長度。在DRC于2006年3月23日所作決定的一個案件中,俱樂部在續約合同中增加了球員相應的福利待遇與薪酬,但是,所增加的薪酬并未超過1 000歐元,不足以反映球員在推進球員生涯階段自身價值的可能增長。在這種情況下,DRC在決定中指出,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設定延展期為2年的規定,過分地限制了球員的選擇自由,對俱樂部的益處遠遠超過了對球員的好處,這樣的一個僅僅對俱樂部有利的單邊選擇條款不具有合法性[11]。本案是DRC首次在單邊選擇續約條款爭議中考慮合同延展期長度的案例,該案件向我們表明,DRC對于單邊選擇續約條款合法性的考查因素正日趨精細化,且將這些因素作為確定合法性的必要條件選項更加多元化。

再次,近年來,DRC逐漸確定了關于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合法性的指導性標準。在2007年1月12日的案件決定中,DRC對于該條款是否具有合法性列出了以下幾個重要參考標準:第一,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勞動關系最長存續期不應超過必要限度;第二,行使選擇權應當在現有合同到期后的一個可接受的時間范圍內;第三,由行使選擇權合同所擬定的薪酬應當在現有合同中明確規定;第四,一方當事人在關于球員雇傭合同的內容,不應當受另一方當事人的支配;第五,選擇權條款應當在原合同中設置明確并得到強調,以便于球員在簽署合同時,能夠充分意識到該選擇權條款的存在[10]。

除開上述標準外,DRC并沒有明確表示上述標準就足以支持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合法性,在DRC那里,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主要問題是它本身的單邊性質,使得俱樂部對于球員形成了不正當的談判優勢,這種情況與FIFA關于球員合同的規定與原則不相容。從DRC所決定的球員單邊選擇條款爭議案件來看,案件本身的特殊性開始越來越成為決定該條款合法性的重要因素,俱樂部一方在合同中是否滿足上述5個標準,只是一項必要條件,俱樂部在行事過程中是否存在主觀惡意,或者是否隱藏真實目的也成為DRC所考察的對象。這一情況在DRC于2009年1月9日的第19174號決定中體現的尤為清楚:俱樂部在距離現有合同到期還有15個月的情況下,通知球員行使了續約選擇條款,以提前確定2009—2010年賽季的合同安排。在僅僅13天后,俱樂部便以球員單方違約為由,向DRC提起了訴訟。而實際情況是,球員在2007年12月后就無故離隊。俱樂部這種行事風格讓DRC形成了一個合理懷疑:俱樂部如此匆忙地行使單邊續約條款,是為了在系爭案件中獲得更高的違約賠償。基于這個立場,DRC認為,由于本案合同中并未給予球員實質性的增加薪酬,因而該單邊續約選擇條款不具有合法性[10]。

總體而言,DRC在判斷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合法性時,經歷了一個逐漸成熟的過程,標準的模糊性、一元性也漸漸變得清晰多元。俱樂部在行使該條款時,其主觀方面是否具有惡意或不正當企圖,其客觀方面是否在合同中賦予球員相應的權利以抵消該條款自身的單邊性,成為DRC決定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合法性的重要參考因素。此外,DRC同時也將球員自身面對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時的立場,作為判定該條款是否具有合法性的參考標準。換言之,DRC原則上不支持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即便在考查俱樂部、球員以及案件本身的特殊情狀之后,做出判定該條款具有合法性的幾率也相當有限。

4.2 CAS對于單邊選擇續約條款效力的認定情況

鑒于有學者已就CAS對該條款效力的認定問題展開了相關研究,本文主要從CAS的認定風格視角的予以闡釋。CAS與DRC不同,CAS采取的是一種更為實用理性的,以案件為中心的路徑,來裁定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合法性問題。

首先,CAS對該條款效力的認定主要依據誠實信用與有約必守原則。2005年的Sotirios Kyrgiakos案(CAS 2005/A973)是CAS首個裁定球員合同中單邊選擇續約條款具有合法性的案例。該案的基本情況是:球員Kyrgiakos與俱樂部簽署了一個2年期的雇傭合同,合同規定俱樂部有單邊續約選擇權,續約的方式是第一次續約2年,在此之后俱樂部還可以再續約1年。球員Kyrgiakos在與俱樂部簽約前只是在一個丙級球隊效力,在第1次續約期過程中,他于2005年1月被租借到蘇格蘭的一家俱樂部。正是本次租借行為,使得球員Kyrgiakos意識到自身的市場價值。于是,球員為了獲得更高的報酬,決定撕毀與俱樂部的第5年合同,并請求DRC作出該單邊續約條款無效的決定。DRC作出了支持球員的決定,而后俱樂部將該案上訴至CAS。CAS裁定中指出,鑒于球員明確知悉并且同意了合同中續約方式的安排,一份為期5年的雇傭合同應當被認為是合理的。此外,由于球員的薪酬與獎金在每次續約之后都有顯著增長,而且球員接受了第一次2年期的單邊續約,并未對該項單邊續約條款的合法性發出挑戰,這意味著球員意識并接受了該條款對自己的效力。CAS進一步指出,球員一方在知悉并接受了另一方單邊續約選擇權后,選擇不遵守合同的動機完全是金錢方面的,因為他選擇違約的目的是為了掙得更多。這種行為不僅不是善意的,而且有違“合同必須遵守”該項合同法基本原則*Panathinaikos Football Club v.S,Arbitration CAS 2005/A/973.。很明顯,CAS對于單邊續約條款效力的認定,并沒有一概地否定其合法性,而是將重心更加突出在對球員與俱樂部具體情況的審查上來,其依據主要是通過當事人是否遵循誠實信用原則與有約必守原則予以衡量。

其次,CAS在案件裁定中并沒有完全仰仗“波特曼”標準,而是遵循個案中心主義的實用理性。在DRC處理具體的球員合同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問題上,沃夫岡·波特曼教授應國際足聯(FIFA)法律事務主管的要求,發布了其專家意見。在專家意見報告中,波特曼教授認為,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如果不違反公共政策,并且遵守了相關國家的法律法規,可能被認定為具有合法性,除此之外,在合同中,雇傭關系雙方必須要保持一種平等的談判地位與議價能力,并且符合5個最為基本的要求[23]。這個標準成為國際足球轉會市場中具有指導意義的標準,然而,CAS在稱為南美“博斯曼”的CAS 2005/983&984案件裁決中,引用了波特曼標準作為說理依據,但是,當CAS對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合法性進行認定時,波特曼標準便再也未被提及,而是從該條款不符合國際足聯(FIFA)規則的角度進行了論證。有學者便認為,DRC高估了波特曼標準在特定案件中的決定性作用[10]。事實上,在隨后的案件中,波特曼標準逐漸變得更為豐富,在最近的一起仲裁裁決中,CAS仲裁庭將5個標準擴充至7個,增加的兩個標準分別是:第一,延展期相對于現有合同期限而言應當是合比例的;第二,強烈建議將延展次數限定為一個*Gremio Football Porto Alegrense v.Maximiliano Gaston Lopez,Arbitration CAS 2013/A/3260.。

從案件法理的闡述來看,CAS在認定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法性問題時,并非教條地仰仗由波特曼教授提出的“波特曼標準”。在仲裁裁決的法理闡釋部分,CAS仲裁庭一再重申的立場是:一項(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是否可被接受,應當根據每一個案件的具體情況進行評估,權威機構不僅必須審查該條款的遣詞造句,同時也要考查該條款在植入合同時的事實背景與相關情況*Gremio Football Porto Alegrense v.Maximiliano Gaston Lopez,Arbitration CAS 2013/A/3260.。CAS采用的是一種實用理性的審查標準,觸及了合同法中的重要基本原則,如誠實信用原則、有約必守原則、保持合同穩定性原則,對合同雙方當事人的談判地位與議價能力、真實意圖與履約情況進行了充分考慮,其不拘泥于具體標準的舉動,是為了更準確的把握和保持國際足球領域中的球員合同穩定性與契約自由之間的動態平衡。CAS的這種態度并沒有給足球世界帶來一種確定性的預期,而這也不免給人一種CAS具有過大裁量權的觀感。然而,CAS作為體育世界的最高法庭,具有決斷體育糾紛的最后決定權,而體育世界豐富紛繁復雜,特別是由于體育運動特殊性,CAS在具體仲裁案件并做出裁定時,自身如被限定在某個具體標準的框架內,本身就不是合理的。在體育運動日漸全球化的時代,十分有必要肯定CAS對于國際足球體育規則一致性、明確性的把握。

5 俱樂部應如何應對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問題

俱樂部發現在合同中植入單邊選擇續約條款,讓自身陷入了一種不確定的狀態:球員有可能隨時以合同中的單邊選擇條款向DRC或CAS上訴,從而對俱樂部發難,而DRC與CAS在總體上并不認可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的合法性,以及即便在俱樂部根據既往的法理與波特曼標準規避可能受到的合法性審查的前提下,仍然有可能被CAS認定該條款不具有合法性。那么,俱樂部正確應對的方式是怎么樣的呢?

既有的研究認為,由于該條款弱化了球員雇傭關系中勞資雙方關系的穩定性,為了維護合同的穩定性與俱樂部計劃的安全性,十分不建議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植入這種具有單邊性的續約選擇條款[8]。還有研究認為,球員合同中關于此類單邊續約選擇條款應當以黑體字的形式著重強調,并在球員簽名處予以特定化,從而避免球員對該條款產生誤解[7]。無疑,這些建議對于俱樂部正確處理該問題具有積極意義。本文認為,由于當前國際球員轉會市場所具有的不平衡特征,球員、俱樂部以及一個國家足球聯賽發育的市場化、法治化程度對于處理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問題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影響。俱樂部之所以要選擇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除開上述降低財政風險、保障自身競爭實力的需要外,還有應對來自球員、聯賽與足球主管機構方面的壓力,俱樂部植入該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往往是在可選擇范圍內的一個有限抉擇。從類型化的視角審視,根據動機之不同,俱樂部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可以分為以下幾種形態,本文也將對應的解決方式做相應的探討。

5.1 “求賢若渴”型

俱樂部往往在轉會市場中瞄準了某一足球運動員的天賦,因而特別希望將該球員收歸麾下。在這類型的球員合同中,俱樂部往往需要與球員展開談判,達成一個主合同,規定彼此的權利義務。俱樂部若希望在合同到期后,該名球員能繼續為俱樂部效力,可以在與球員談判中達成相應的一致意見,并根據波特曼標準以及CAS在后續案件中所增加的2個額外標準,將續約條款、續約次數、續約期間、續約后的薪酬待遇、獎金福利以及支付時間與方式等合同要素明確在主合同中予以特定化。這樣,俱樂部在合同履行中,遵循誠實信用原則,嚴格按照約定支付球員報酬與獎金福利,同時時刻注意球員一方的主觀心理狀態與客觀履約行為,保障球員合同的順利履行,將有助于俱樂部實現該目標。

5.2 “俱樂部投機”型

“俱樂部投機”型,是指俱樂部在履行球員合同過程中,為了獲得對該球員較高的轉會收入或者續約球員,投機性地行使單邊選擇續約權條款,以防止球員在合同到期后成為自由球員,而使轉會費落空的情況。這類“俱樂部投機”型的基本策略在DRC的2009年第19174號案件中有所體現,俱樂部采取的方式是,在球員不同意續約的情況下,迅速通知球員,俱樂部已根據合同行使了合同的單邊續約條款,并積極準備就可能的爭議準備上訴。當然,實踐中,俱樂部可能還會采取其他策略,如在合同即將到期前,通知球員行使單邊選擇權,在球員沒有找到其他俱樂部時,往往迫使球員在面臨失業的情況下,不得不選擇再次為球隊效力。

由于這種“俱樂部投機”型的做法在事實上限制了球員自由選擇的權利,并且造成了對球員不對等的談判優勢,這類案件一般會被DRC或CAS認定無效。強烈不建議俱樂部為了保持俱樂部的財政利益或其續約球員的目的,采用這類突擊性的做法,這不僅在外觀上使得俱樂部背負一種投機取巧的行事風格,而且使得球員與其他轉會市場球員形成該俱樂部不具有誠實信用的良好品格。而且,這種情況一旦上訴到DRC 或CAS,其最終解決將是俱樂部植入條款不具有合法性,俱樂部還可能因此賠償球員相應的財產損失。因此,俱樂部仍應當秉持一種誠實信用、有約必守的履約原則,善意地履行合同,并積極與球員展開協商,實現彼此的互利共贏。

5.3 “球員投機”型

“球員投機”型,是指球員與俱樂部簽署了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權合同后,為了謀求更大的經濟利益,企圖單方面撕毀合同的情況。這類案件在DRC與CAS受理的案件中也出現過,在這類案件中,球員往往是在對外租借過程中,或者私下與其他俱樂部接觸過程中,獲悉自身在轉會市場的價值。球員在明知已經簽署的球員合同中植入了單邊續約選擇條款,也意識到該條款可能的法律效力,仍然選擇單方面背棄合同。球員作這種選擇,一方面是為了更高額的回報,另一方面,也往往得到了專業足球經紀人的幫助,因為他們被告知該單邊續約選擇權條款在DRC與CAS的既往案件決定或裁定中往往被認定無效,他們可能會在系爭案件中取得成功。

俱樂部在應對此類“球員投機型”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同爭議的過程中,需要注意以下事項:

首先,俱樂部應當向DRC或CAS提供書面證據以證明,在簽署球員合同過程中,球員明確知悉并同意了該單邊續約選擇條款。若無書面證明材料,俱樂部應當提供證人證言,表明該球員知悉并認可該條款的存在。這就需要俱樂部在與球員首次簽署合同過程中,謹慎行事,不僅要有多名見證人在場,而且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錄音錄像,以便防范日后因此可能產生的糾紛。

其次,俱樂部在合同中植入的條款,應當最大程度的符合以波特曼標準所形成的評判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法性的要素。DRC與CAS案件中一再強調,它們只是將該標準作為一個指導性的標準,并沒有賦予過分的權重,但是,對于俱樂部而言,一個指導性的標準對于俱樂部謹慎行事具有積極意義。俱樂部在簽訂合同中,如果認定有必要植入續約條款,應當參考該標準將續約的次數、期限、續約后薪酬增長比例、行使續約權的期限,都明確地在主合同中作具體約定。

再次,俱樂部在合同履行過程中,需要注意按照FIFA和本國足協的規定行事,在行使續約選擇權時要以合理的期限與方式通知球員。這意味著俱樂部必須遵循善意與誠信原則,不得惡意提前或拖延行使選擇權條款的時限,給予球員充分考慮的時間與空間。俱樂部應當就每次與球員之間的接洽,以書面或會議紀要的形式固定化,有利于形成在日后糾紛中有利的證據材料。

最后,俱樂部應當注意對合同履行過程予以充分關注。從DRC與CAS的判例來看,DRC與CAS對俱樂部在履行合同過分地限制了球員的自由選擇權,削弱其談判地位的情況十分警惕。但是,CAS也同樣對球員一方的投機行為持否定態度。如果球員在明確知悉單邊續約條款存在,且同意了俱樂部的續約權行使行為之后,仍然單方毀約,球員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因此,俱樂部應當及時保存這方面的證據材料,并向DRC或CAS證明,球員一方存在惡意或濫用合同自由、違反誠信原則,破壞球員合同穩定性的情況。

上述類型的劃分,只是對當前已有判例的一個不太充分的歸類,而且,也只是對已有情況的一種模式化努力。這種類型化的處理方式,只是試圖讓俱樂部簡化在應對合同爭議時的處理方式,然而,職業足球運動的特殊性與復雜性,使得上述類型并不能完全涵蓋足球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同糾紛的所有情況。正因為如此,CAS才會在其法理闡釋中強調其案件中心主義的審查方式。就俱樂部自身的應對而言,類型化的處理,將伴隨著職業足球法律實踐不斷深化其內容,而這也將是一個俱樂部的治理體系現代化的過程。

6 結語

當前,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糾紛逐漸增多,特別是近年來中超聯賽俱樂部大量天價引進外援,發生此類合同糾紛的風險也日益增大。由于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法性問題,主要涉及到國際球員的轉會糾紛,在FIFA與CAS多年形成的糾紛解決體系下,俱樂部都能通過上述兩個機構獲得糾紛的良好解決。然后,在國內的本土球員因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產生轉會糾紛問題上,爭議之解決在我國的法律框架體系下,似乎有幾種可能的通道:其一,本土球員的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合同糾紛,俱樂部可以根據《中國足球協會仲裁委員會工作規則(2009)》第五條第二項的規定申請足協內部仲裁。其二,本土球員的轉會合同糾紛,俱樂部還可以向勞動行政部門申請勞動爭議的調解和仲裁。球員合同在性質上屬于雇傭合同,原因在于球員合同之實際履行與金錢給付義務,符合勞動合同一般之規定,在本質上滿足了雇傭合同對于雇員從屬于雇主的要求。退一步,足協頒布的《仲裁委員會工作規則》屬于體育社會團體頒布的自治規則,并不能排除我國《勞動法》、《勞動合同法》與《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的適用。況且,在中超標準球員合同第十四條第四款中也規定,“本合同條款如與國際足聯或中國足球協會規定相悖時,以國家的法律、法規和政策為準”。因此,一旦本土球員合同中出現因單邊續約選擇條款的轉會糾紛,俱樂部可以申請勞動爭議仲裁。

足球球員合同中的單邊續約選擇權問題是伴隨著足球轉會規則的現代化而產生的,而作為與轉會規則變遷相關聯的轉會制度,體現了現代足球法律領域最為重要的兩個范疇:保持合同的穩定性與確保球員的流動性。在足球運動全球化的時代,球員將其特殊的體育技能市場化,自由地轉會是足球運動持續健康發展的重要保證。然而,實踐充分證明,過度地、絕對的球員轉會自由不僅不會給球員帶來過多的財富,可能因打破球員轉會市場的供需平衡,影響足球職業運動的永續發展,最終損害足球運動自身的利益。俱樂部在球員合同中植入單邊續約選擇條款,作為一項財政平衡與球員控制機制,其目的在于降低俱樂部財政風險、實現足球世界的競爭平衡。它的核心是讓現代足球運動回歸到合同穩定性與自由流動性的動態平衡中,在本質上是對球員過度自由權利的糾偏。

在實踐中,俱樂部作為勞資關系的優勢一方,在使用單邊選擇條款過程中過度限制了球員的自由流動權利,違反了現代合同法、勞動法的基本原則,因而常常被DRC與CAS認定該條款因其單方性特征,違反了FIFA關于球員合同的基本原則而無效。

伴隨著足球運動全球化進程加快,俱樂部在足球轉會與管理實踐中,出于各種目的在合同中植入該條款受到挑戰的情況逐漸增多。為了更好地應對這種挑戰,俱樂部最優地選擇是杜絕該條款的使用,充分尊重并保障球員的自由轉會權;次優的選擇是按照既有的相關標準對單邊續約選擇條款實現再造,同時注意嚴格按照現代合同法基本原則行事,根據不同類型采取相應的應對策略,將有助于俱樂部更好地化解此類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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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ssue of Unilateral Option Clause in Footballer’s Contract

XI Zhi-wen

The Unilateral Option Clause in footballer’s contract is a common practice in the area of football law and management.As a financial and player control mechanism,the unilateral option clause is used to reduce the financial risk of the club and to keep the competitive balance.However,due to the optional clause’s ‘unilateral’ feature,and in violation of the legal framework of regulations of FIFA,Dispute Resolution Center of FIFA(DRC) and Court of Arbitration of Sports(CAS)are always inclined to declare the unilateral extension option invalid.The guiding criteria for deciding the option clause’s validity is gradually formed by DRC and CAS during the dealing process.Nevertheless,DRC and CAS show different approaches to deal with the disputed unilateral optional clause,DRC is more inclined to declare its invalid,while CAS adopts to take a case by case approach to assess the option clause’s validity and fully checking the background specifics of each case.Football Clubs should rebuilt and transform the unilateral optional claus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relative criteria,and at meantime fully respect and protect the footballer’s right of known and freedom of choice by strictly abiding by the principle of contract law and labor law during the process of performing the contract,which will contribute to keep the balance of contractual stability and player mobility in modern football world.

unilateraloptionclause,playercontract,footballclub

1002-9826(2016)04-0051-08

10.16470/j.csst.201604007

2015-11-25;

2016-06-20

席志文(1987-),男,湖北應城人,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體育法學與憲法學,E-mail:xizhiwen0541@126.com。

中國政法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088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chool of Law,Beijing 100088,China.

G8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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