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追兇

楊紅軍

先后死亡的父子

1938年6月13日晚上8點，上海的一座公寓里，車恒剛吃過晚飯，突然接到局長打來的電話，說剛剛發生一宗命案。車恒是重案組組長，他迅速帶上裝備，開車來到現場。

據報案的鄰居介紹，死者是一名邏輯學教授，姓高，有一個兒子是醫生，一個養女給日本高級軍官做翻譯。車恒迅速做出分工，兩個助手和他在現場勘查，又派四人每兩人一組兵分兩路查明教授兒子和養女的行蹤。

車恒帶著助手黃鶯來到案發房間，教授的房門屬于正常開啟，門框、門鎖、窗戶沒有絲毫破損，甚至連手印、腳印都沒有明顯的痕跡。這說明，如果死者死于他殺，那么兇手很有可能是死者的熟人。

車恒繼續勘查現場，教授趴在桌子上，太陽穴中彈，手握一把手槍，有可能是自殺，也有可能是偽造現場，這需要用有力的證據進行判斷。桌子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自殺聲明，大概意思是說自己年老多病，兒子不孝，女兒貪圖享樂做了漢奸，厭世自殺。車恒看完，緊繃的眉頭卻并沒有松弛下來。

另一位助手把報案的那位鄰居大爺帶了過來。此時，負責追蹤教授兒子高偉的偵探正在匯報高偉的行蹤：高偉下午五點鐘下班回家，之后就沒人再見到他，他家的鄰居說今天下午一直沒看到他回家。

高教授的鄰居大爺看他們在談論教授兒子，就補充說：“他兒子今天下午好像來過，我聽到他們父子倆還爭吵了兩句。”

“爭什么？”黃鶯著急地問。

“沒聽清楚，”老人說，“就聽高偉嗓門挺高的。”

“從高偉下班地點著手，抓緊時間尋找他的行蹤！”車恒一邊發出指令，一邊繼續詢問這個知情鄰居：“他這個兒子為人怎么樣？”老人說他挺斯文的，但發起脾氣來就會喪失理智，他最近經濟緊張，因為他愛人在交際場上花錢如流水。

“是不是他又向父親要錢，高教授發牢騷，惹他發了脾氣？”黃鶯揣測道。

鄰居大爺又說：“高偉以前當過兵，喜歡玩槍，這年頭從黑市買槍很容易。”車恒不說話，繼續到臥室搜索，保險箱的門開著，沒有暴力開鎖的痕跡，現在所有的證據都符合熟人作案的推理。

不過即使這樣，車恒還是不愿相信兇手就是高偉，他有必要殺人嗎？那畢竟是他的父親。

“老教授有什么貴重的物品鎖在保險箱里嗎？”車恒問。

鄰居大爺想了想說，高教授曾經給他看過一個珍貴的文物，那是一卷唐朝白居易手寫的《金剛般若經》。“那可是個稀世珍寶。聽他講那是他父親在八國聯軍進北平時，從一個西洋鬼子手里買的，他準備到一個政治清明的時期再捐給政府的。我估計今天失竊的應該是那件寶物，如果真是他兒子干的話，那可真夠狠的，不孝之子！”

“這下容易破案了，”助手黃鶯說，“肯定是高偉想錢想瘋了，才會不擇手段。”車恒斜了她一眼，黃鶯急忙住了口。就在這時，尋找高偉的偵探回來報告說，在西山的一個關帝廟里發現了高偉的尸體。車恒不由一驚，莫非有人要殺人滅口？

第二個嫌疑人

車恒手下的偵探還帶來了從高偉身上搜出來的遺書，上面說由于自己一時糊涂，誤殺了父親，搶到手的寶物又被別人搶走了，后悔不已只好吞槍自殺，趕向父親身邊去贖罪。

又是自殺？這事太過蹊蹺。憑車恒多年的經驗判斷，兇犯冒著生命危險犯了案，一般都會血拼到底的。車恒倒吸一口冷氣，一聲不響坐下去。他辦過二十幾年的案子了，像這么離奇的情況實在少見。

“追蹤高鳳的偵探呢？”車恒突然抬起頭，大聲叫嚷起來。

“剛才來過了，”黃鶯說，“他們還沒有找到高鳳，沒有提供有價值的信息，所以我就沒有打攪你。”

“再增援一個小分隊抓緊時間尋找高鳳的行蹤！”車恒發出了指令。

“今天你有沒有看見高教授的女兒來過？”車恒又問那位鄰居。大爺回想了一下說：“好像來過兩次，中午吃飯時來過，案發之后，你們來之前她來過。第一次我沒看到她，但聽到過她的笑聲，她的笑聲很響，我肯定不會聽錯。第二次是我在報警前先通知過她，她很快就過來了，你們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老人介紹說，老教授的女兒并非親生，他有一次到河南出差，在車站遇到一個棄嬰沒人照管，就抱回家養大，后來又供她到日本留學。誰知她從日本回來，就貪圖享樂，給日本軍官做了翻譯員，他們給的薪水高，老人為此以斷絕父女關系相威脅，但她還是我行我素，拒不理會。

這時，忽聽有人來報，負責處理高偉情況的偵探發現了一可疑車輛，車上有一位女子相貌清秀，打扮入時。“什么車？”鄰居老人問。“一輛藍色轎車。”老人說那個女子有可能是高鳳，她剛才來這里的時候就是開一輛藍色轎車。車恒馬上命令他們死死盯住，不能出絲毫差錯。

“高偉的交際花夫人有沒有作案可能呢？”黃鶯突然說道，“我們好像一直沒有考慮她，也沒有跟蹤她，萬一……”

是啊，車恒想：從目前的情形看，交際花作案的可能性不高，但是萬一她貪圖錢財，雇兇謀財害命呢？“趕快派兩個偵探去查查交際花的行蹤！”車恒又發出新的指令。

雖然派人去追查交際花，但車恒心里明白，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高鳳身上，首先她是重大嫌疑犯，二是因為萬一讓她得手，國寶流失到日本人手里，國家的損失就無法挽回了。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小分隊忽然來報說跟蹤目標失蹤了。在追蹤途中，突然從斜刺里沖出十幾輛車截住了跟蹤車輛，上面全是些嬉皮笑臉的年輕人，他們說在飆車，不小心才撞上的，后來目標車輛就不見了。

車恒一下子泄了氣，他吩咐黃鶯趕快打電話向局長求助，命令所有值班巡警密切注意一輛上面有年輕女性的藍色轎車。

一頭霧水的追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高鳳沒有一絲音訊。追查交際花的人說她一直待在自己家里，聽到高偉的死訊，她好像也不怎么悲傷，只是到現場看了一下，向警察確認了死者身份后就轉身走了。關于高教授和高偉的死，她是一問三不知。

“她今天下午在干什么？”車恒問。來人回答說她整個下午都在北嶺花園玩樂，并且有朋友陪同，已經查證過確實如此。

十一點的鐘聲剛敲了一下，又一個消息讓車恒和身邊的人興奮起來。一個巡警報告說發現可疑車輛，并報告了行車方向，現在已經有八輛車前去追趕。

車恒吩咐司機開車，他和黃鶯坐上汽車風馳電掣般地駛向目標車輛的逃跑方向。可疑車輛逃跑的方向正沖著日軍駐地，車恒突然想到，看來她的車上真有國寶，那么她剛才失蹤那么久又是躲到哪里去了呢？

車恒的汽車飛速行駛了二十多分鐘，還是沒遇到追蹤車隊，他雖然可以抄近道省去一半路程，但當他趕到交叉路口的時候，他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司機停在十字路口，不知該往哪里走。“去日軍駐地。”車恒說。但是車剛掉頭，就從相反的方向傳來一聲槍響。車恒馬上再次讓司機掉頭，當機立斷：“往槍響的方向追！”

車行不久，遙遠的前方傳來幾聲槍響，接著便是一陣“乒乒乓乓”的亂槍射擊聲。

“前方不是去往法租界的方向嗎？”黃鶯突然叫了起來。是啊，車恒也有點納悶，他們怎么沒有向日軍方向逃竄呢？

十分鐘后，他們來到離法租界一百多米的地方，只見高鳳被圍在警隊中間，舉起雙手，從轎車里鉆了出來。不過在她的旁邊還有一輛轎車停在那里。“國寶就在那里。”高鳳指著另一輛車說。警察打開車門，從里面抬出一具男尸，身上的血還在往外流，顯然是在剛才的槍戰中被打死的。然后，車恒在車里搜出一個皮包，打開皮包一看，果然是高教授丟失的國寶。

“我是無辜的，”高鳳說，“那個男人是被剛才那群人打死的，與我無關。”在場的警察說，追蹤的時候前面有幾輛車一起逃跑，剛才的槍戰是他們自己在互相射擊，警察趕到的時候，其他車輛跑進了法租界，這個女人沒來得及跑就被包圍了。

車恒在辦公室單獨面對高鳳，他有太多的謎團需要這個女孩子給出答案。高鳳問：“與案子無關的信息你能替我保密嗎？”車恒表示可以。她喝了一口水，潤潤喉嚨，向他坦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連環殺人的始末

原來高鳳是一個雙面間諜，她經常為日軍提供一些無足輕重的信息，同時通過自己的特殊位置為中國軍方刺探日軍的重要情報。今天中午高教授過生日，她和高偉去祝賀，父親勸高偉放棄那位交際花太太，找個本分的姑娘好好過日子，高偉心情不好就與父親爭吵了兩句。

她下午回到辦公室，無意間發現她的同事正在策劃一起搶奪國寶的行動。她急忙與一位日軍要員聯系，經過多方探尋，找到的線索令她十分震驚，她萬萬沒料到這伙混蛋即將下手的目標竟是自己的父親。

她當時便想要馬上打電話通知父親，可就在這時，電話先響了，那位鄰居大爺給她打電話說她父親被害了。她回到家看到父親的保險箱被打開，根據她掌握的情報，這伙歹徒漢奸是有日本軍方背景的，一旦搶走國寶，中國警察很難對付。于是她放棄與警察合作，向一個秘密組織“救國會”求助，她和其中的一個副會長關系密切。

原來，整個行動是由一位日本軍官策劃的，他雇用一個外號叫“冷面殺手”的漢奸李彪去實施了搶劫。之后，高鳳一方面把信息通報給救國會，一方面迅速鎖定了李彪的行蹤。

李彪搶劫之后并沒有直奔日軍駐地，而是奔向了西山，她立刻開車沖了過去。來到西山關帝廟前，高鳳剛好碰見李彪從廟里出來。看到她舉起的手槍，李彪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李彪向她坦白了一切：他知道對付這位高教授并不容易，如果來硬的，恐怕難以找到寶物，遇到反抗還有可能暴露行動。于是他就策劃了一個周密的行動——先綁架老人的兒子高偉，然后逼著老人寫了一份自殺遺書并交出國寶，然后又來到西山關帝廟準備把高偉殺人滅口，再偽造一個自殺現場。

高鳳焦急地詢問高偉是否已經被殺，狡猾的李彪眼珠子一轉，說：“還沒有，不信你去看看。”就在她分神的時候，李彪飛起一腳把她踢倒，自己飛身鉆進汽車逃跑了。她來不及追，跌跌撞撞來到關帝廟，卻發現哥哥高偉早已被殺害。

這時“救國會”的兄弟們已經按照她的吩咐來到這里，有一位兄弟認識李彪，他們就追了上去。高鳳開車走的時候，發現有警察盯上了自己，她那時不想讓警察干預此事，于是就在又一撥稍后趕來的“救國會”兄弟的幫助下擺脫了追蹤。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一幫人奮力追趕李彪，高鳳說千萬不能讓他逃到日軍軍部。李彪見自己無法接近目的地，又無法與主子聯系，就只好在一幫人的夾擊下瘋狂逃竄。

后來，“救國會”的同志們設了一個圈套，故意減緩車速放行，讓李彪逃往日軍軍部方向。但是當他跑到十字路口時發現，早已經有人把守在那里，情急之下他只好向相反方向跑。可相反方向正好通向法租界，“救國會”的駐地就在那里，當李彪跑到那里的時候，迎接他的就是一陣亂槍掃射。

戰斗結束后，他們并不想和警察遭遇，那樣他們也會很麻煩，因為他們以前做過很多次暗殺日本人的行動，于是他們迅速逃進法租界就散開了。

“事情就是這樣，大警長，你看著辦吧。”高鳳慘然一笑。

“什么事情？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殺害高教授的兇手李彪已經伏法，那么，高小姐你可以走了，請多保重。”車恒一邊說著，一邊拉開了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