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癡

王淑芬

（一）我是白癡

我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老師帶我到一間辦公室，對我說：“人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苯酉聛恚橇硪晃焕蠋?，拉著我的手，叫我坐下來。她也對我說：“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p>

她先要我用幾塊木頭，排了些圖形；又讓我畫了一些畫，還問我幾個問題。我很努力地排圖形，努力地畫，努力地回答。

但是，雖然我是這么努力，那個老師還是一直在她手中的紙上打“×”。

幾天過后，老師告訴我：“你應該到十八班去讀書。”于是，我背著書包，和原來班級的同學說：“小朋友再見。”

他們也說：“彭鐵男再見?！?/p>

我被老師帶到離原來教室很遠的一個角落。那兒有一棵大樹，和三間教室。

我走進其中一間。

我曾經在下課時間，回到原來教室，從窗外偷偷看老師。有一個高個子男生走過來對我說：“你回來做什么？”他旁邊的矮個子男生接著說：“對！快回啟智班去，你這個白癡。”

他們兩個笑起來，我也跟他們笑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人家叫我“白癡”。

我不知道“白癡”是什么意思，可是每次有人這么叫我時，他們總是笑笑的。我也開心地跟著笑。

新班級的學生人數很少，每一班卻有兩個老師。我從一年十八班讀到六年十八班。然后，有一天，我的衣服上給別上一朵紅花，到禮堂去，聽很多人講話、唱歌。

（二）我是快樂的

“如果有人叫你白癡，你應該生氣，不可以笑?！庇幸惶?，“跛腳”對我說。

我點點頭。但是，我又想到一件事：“如果是你叫的，我就不會生氣?！?/p>

“跛腳”也點點頭。

然而，我卻馬上遇到難題。

上英文課，英文老師教我們念“課本”的英文。我跟著大家念“不可、不可”，老師卻說我念得不對。

她站在我面前，低下頭來，讓我看到她的嘴。

“看，尾音很輕，不要那么大聲?！?/p>

她看起來真像一只嘟嘴的接吻魚。

我很努力地學著，嘴巴翹得很高，連口水也噴出來。老師仍然不滿意。她氣呼呼地說：“你這個白癡，怎么教都教不會！”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生氣。

下課時，我問“跛腳”這個問題，他也煩惱地回答：“老師跟我們不一樣，老師想怎樣就怎樣。這是沒辦法的事?！?/p>

學校，至少還有“跛腳”跟我聊天。有時候，女生也會找我說話，可是，她們說的話我聽不太懂，只好一直笑。

我們的班長是世界第一名美人，叫林佳音?！磅四_”也說她很漂亮。不過，她很兇，常常罵丁同—一個卷頭發的高個子男生。有時，她也罵我，但是她不會叫我白癡，她記得我的名字。

我負責每天提開水。同學很能喝，一下子就喝光。老師會叫我：“現在是上課，廚房人少，你趕快去提。”

我便拎著茶壺，走過一間間教室，走過操場，到廚房裝開水。操場榕樹有許多鳥在叫，很好聽。有時，我就在樹下偷聽，聽到偷笑；因為有一只鳥的聲音像英文老師。

我喜歡學校，我每天背書包到學校抄書、提開水、吃便當，很快樂。

（三）我要好好讀書

我也想好好讀書。老師上課時，我都坐得很直，用力地聽，但是都聽不懂；黑板上寫的，也看不懂。所以，有時候，我就會睡著。

以后我不可以睡了，我要開始好好讀書。

我就開始好好讀書。上歷史課時，我拿出課本，用手指著上面的字，一個一個往下數；數到一百；再從一開始數。我認真地數，就沒有睡。

歷史老師在黑板寫滿了字，同學都把它抄在課本上。我也趕快拿出筆來，用力看，終于被我找到三個認識的字。我低下頭寫著“中”、“大”、“一”。

我還想再找認識的字時，歷史老師已經擦掉，又重新寫別的了。

我用鉛筆幫課本上的人畫胡子，還給他帶手槍。我這樣畫，媽媽一定會罵，所以我又用橡皮擦擦掉。我再找黑板上認識的字，又給我找到了，還是“大”、“中”、“一”。我趕快抄在第二頁。

這一節課，我沒有睡著，我很高興。

（四）全部都寫“1”

其實我并不怕挨罵，但是，如果人家罵我，而我不知道他在罵什么，就會怕。

像現在，楊老師氣呼呼的樣子，我就很害怕。全班的同學可能也在怕，因為每個人都低著頭，安安靜靜的。

老師的聲音非常高，跟平常不一樣。她一面翻動講桌上的考卷，一面大聲喊著：“七十二、五十八、三十三、四十……哼！月考考這種分數?！?/p>

她翻到最后一張了，她的聲音也變得像在唱戲：“零分！鴨蛋！彭鐵男，你為什么在我的班級？”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是學校的人分的。

她又大聲說：“這一次復習考，我們七年愛班總平均分排在最后第一名。當然，彭鐵男貢獻最大?！?/p>

她把那張考卷扔下講桌，好像要哭了：“被其他老師笑……我真倒霉?！?/p>

我雖然害怕，還是走向前去把考卷撿回來。那是數學考卷，上面除了寫著我的名字，其他統統空白。

本來，我也想在上面寫一些字，可是，不知道該寫什么。想了很久，鈴聲一響，考卷就被收走了。

下課時間，楊老師好像不生氣了。她喝下一大杯開水，揮手叫我去。

她指著考卷，告訴我：“彭鐵男，明天是月考，老師教你一些絕招，保證不會零分?！?/p>

方法非常簡單，只要先找到括號，在所有的括號里統統都寫“1”，就行了。

她笑了笑：“老師是不擇手段。每一張考卷，總有選擇題，而選擇題總有幾題答案是1。照這種方式，總可以猜個幾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更高哩！”

我當然會寫“1”，我答應老師，會好好地寫。

隔天考試，我心情好極了，不會再像從前那么無聊。在每一個括號中，我都寫一個直直的“1”，有幾個歪掉了，我還擦掉重寫。

發考卷時，楊老師不再那么生氣了。她居然笑瞇瞇地對全班說：“我真是天才老師。你們猜，彭鐵男數學考幾分？”

然后，她大聲宣布：“十二分，選擇題、配合題各猜對三題。彭鐵男，你真聰明！”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最不好意思的是生物課。生物老師罵同學：“選擇第三題，全班都中陷阱，只有一個彭鐵男答對。你們都是白癡嗎？”

丁同不服氣抗議：“彭鐵男用猜的?！?/p>

生物老師更氣了：“你有本事也去猜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分數最實在?！?/p>

我很高興有學上，有老師教我讀書，教我考試。但是，我不可以太驕傲。

我知道“驕傲”是什么，就是自己說自己“什么都懂”。我不能驕傲，因為我知道，其實我什么都不懂。

“跛腳”說：“彭鐵男，有人連這一點都不懂呢！”

你看，像“跛腳”這句話我就不懂。

（五）我做一朵花

“老師，拜托啦！我們不是幼兒園，是七年級生！”丁同大聲地向美術老師抗議。

剛才，美術老師發給我們一張紅色皺皺的紙， 說要做一朵康乃馨，當母親節禮物，送給媽媽。

美術老師瞪著眼睛，問丁同：“七年級生就不必孝敬媽媽嗎？你的媽媽真是白養你了?！?/p>

丁同就沒有話說了。他低下頭，用力地拿剪刀剪紙。

我喜歡上美術課，我拿著剪刀小心地剪紙。還要剪成尖尖的邊，再綁起來，變成一朵花。

可是我的紙沒有變成一朵花，最后變成四片破破的紙。老師走過來，看了看，說：“你剪錯方向了?！?/p>

老師很好心，就幫我剪，然后叫我自己綁。

我學別人把剪好的紅紙疊一疊，抓起來綁?？磩e人做好像很簡單，但是我的紙特別奇怪，怎么樣也抓不好。

“彭鐵男，你抓好，我幫你綁?！卑嚅L林佳音走過來，手里拿著鐵絲。

我不好意思地抓著紙，讓她在我手上綁來綁去。她長得這么漂亮，又好心腸；我好想請她到我家去吃面，我會叫媽媽給她的面加三粒貢丸。

可是我不敢說話。她綁好了，再把紙弄一弄，就變成一朵花了。

“你要把花送給媽媽，知道不？”她又教我，送花的時候，要說：“母親節快樂?！?/p>

她叫我練習幾遍，確定我已經背下來，她才走開。

“跛腳”也做好了，他的花很大，像個大碗。他對我說：“我的媽媽很可憐，為我吃過不少苦?！?/p>

我知道什么是“可憐”，就是會哭的那一種。

他又說：“彭鐵男，你的媽媽也一定為你吃過不少苦?！?/p>

我其實不知道媽媽吃什么，我有看過她吃飯和面。有沒有吃苦，我也不曉得。

放學的時候，我把花拿在手中，一直背：“母親節快樂。”丁同走過我身邊，把他做的花扔進垃圾桶。

他回頭看看我，說：“白癡，趕快把花送給媽媽，好讓媽媽喂你吃奶。”

他大概不知道，我已經沒有在吃奶了，現在我都吃面。他是不是沒有媽媽，才把花丟掉？

不過，我沒有問他。我如果說別的話，會把剛才背的“母親節快樂”忘記。

回到家，媽媽正在煮面，店里有三個客人。我把紅色的紙花遞給媽媽，說：“母親節快樂?！?/p>

媽媽嚇一跳的樣子，把花塞進圍裙口袋。

有一個客人說：“你兒子孝順喲！”

媽媽就說：“哪有喔，不要給他氣死就好。”

可是媽媽笑笑的。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媽媽的圍裙紅紅的。原來那種皺皺的紙會褪色，把圍裙染臟了。我告訴媽媽，媽媽卻說：“沒有關系?！?/p>

她把紙花拿出來，看了又看，再放回口袋。

過了很多天，那朵花一直放在她的口袋里。

下次還要再做一朵花送給她。

（六）沒有用的紙

開班會時，很吵。

班長林佳音雙手叉腰，站在講臺，問全班：“那你們說，到底要怎樣？”

老師在教室后方改簿子，不理我們。開班會，她都不管我們，叫我們自己解決事情。所以，我們常常吵架。最后老師罵：“再吵就不要開。”林佳音就說：“好，就照我講的。”

這樣就解決了。

“跛腳”說：“笑死人，假民主?！?/p>

我不知道班長有沒有煮，反正我都聽她的話，她要表決什么，我都有舉手。

像她現在問：“贊成由彭鐵男領‘熱心服務獎的人舉手。”

我就趕快舉手。

丁同大叫：“要不要臉?。孔约哼x自己?！?/p>

林佳音的聲音比他更大：“彭鐵男天天提水、掃地、倒垃圾、抬便當。他沒有資格領獎，誰有？”

原來她在講我。

她又說：“輔導主任規定，每班選一個，下周一朝會頒獎。今天一定要決定人選。”

最后，沒有人再說話，林佳音就說：“好，就照我講的。”就解決了。

“可是，彭鐵男是個白癡，他可以上司令臺領獎嗎？”丁同又問全班，“萬一他在臺上尿尿，是不是得請校長幫他換尿布？”

全班都笑得很大聲。

我有點兒生氣。雖然他講得很大爆笑，可是事實上，我根本沒有包尿布。

“跛腳”大聲敲桌子：“抗議！抗議！侮辱同學，可不可恥？”

林佳音走到丁同面前，指著他說：“好，你很了不起。這樣吧，下周一，就由你代替彭鐵男上臺領獎。”

丁同立刻搖頭大喊：“我才不要，憑什么？”

他們吵了起來。楊老師就抬起頭來罵：“吵什么？”

林佳音立刻報告：“我們選彭鐵男領‘熱心服務獎，又請丁同代表領獎。”

楊老師想了想，說：“何不讓彭鐵男試試看？”

他們就叫我站到講臺，假裝從林佳音手中接過一張圖畫紙，然后要敬禮。

我一直想要笑，可是不行。我就兩只手伸很直，抓住紙，林佳音教我把紙夾在左邊，再向她彎腰鞠躬。

“就這么簡單，沒問題啦。”林佳音說。

星期一的時候，林佳音把我帶到司令臺前，和很多人排在一起。她告訴我：“等一下主任叫到你名字，就走上去，像我們在教室練的一樣?！?/p>

開始升旗了，我一直流汗。但是等很久，主任一直沒有叫我的名字。我只聽到他在叫：“七年愛班，七年愛班。沒有人嗎？還是請假？班長代表好了?！?/p>

然后我就看到林佳音跑到司令臺來，我就對她笑。

可能他們又改選了，那也沒有關系。

回到教室后，林佳音把校長給她的紙遞給我，說：“剛才叫七年愛班，你應該趕快上去呀。算了，算了，這是你的獎狀?！?/p>

（七）可憐的人

楊老師發給全班每人一張單子。

老師在發通知單的時候，同時說明：“星期五下午的親師座談會，請你們的父母要盡量抽空參加?！?/p>

不過，老師對我很好，她又跟我說：“彭鐵男你媽媽在賣面，很忙，可以不必來?！?/p>

我就把通知單折好，放進書包。

星期六的時候，媽媽檢查我的書包，看到單子，就生氣：“昨天開母姊會，怎么沒講？”

只好說：“老師說你不用去。而且昨天有爸爸媽媽在吵架，還好你沒有去?！?/p>

我一想起來昨天下午的那個樣子，就有點兒怕。

很多的爸爸媽媽都有來，他們翻翻我們的作業簿、考卷，又一直圍在老師旁邊講話。

我就一直去提開水，給他們喝。

后來，有一個香噴噴的媽媽來了，是丁同的媽媽。丁媽媽穿白色的裙子和高跟鞋，不敢坐我們的椅子。老師就叫我用抹布擦干凈，再請她坐。

丁同在走廊玩球，不進來。丁媽媽就說：“我們丁同愛耍帥，脾氣拗?！?/p>

老師就點頭。

丁媽媽又馬上說：“可是他聰明，只是粗心些?！?/p>

老師又點點頭。

“對了，聽丁同講……”丁媽媽拿出一條香噴噴的白手帕，擦擦汗，“我們丁同說呀，你們班有一個白癡。哎，怎么會這樣？”

丁媽媽一直搖頭：“這樣是不公平的，會影響其他小朋友！老師你應該向學校反映?！?/p>

楊老師說：“不會吧。是有個智力差一點兒的學生沒錯，可是他很乖，不吵……”

老師話沒說完，丁媽媽就搶著說：“不對，這是品質問題。一個班有白癡，老師怎能好好教？”

丁媽媽的話還沒說完，話題被別人搶去了。班長林佳音的爸爸說：“這位太太，你的看法有偏見……”

后來，我就越聽越不懂，而且他們又把開水喝光了，只好再去提。

回來的時候，我看見楊老師鼻子紅紅的，很像有哭過。丁媽媽也鼻子紅紅的，拿手帕捂著嘴，氣沖沖地走出教室。林佳音的爸爸一直搖頭，說：“不講理，不講理?！?/p>

“跛腳”把我拉到教室外面，告訴我：“你不要進去了，他們就是為你吵架?！?/p>

我嚇一跳，我統統不認識他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

“哎呀，別理他們，跟你沒有關系的?！薄磅四_”又這樣說。

又是為我吵架，又是跟我沒有關系，我搞不懂。

“跛腳”說：“我也搞不懂。”

后來，所有的爸爸媽媽都回去了。老師叫我們進去把桌椅排好。

老師看著我，說：“彭鐵男，你真的很可憐?！?/p>

可憐我知道，就是會哭的那一種。可是，我沒有哭嘛?？薜氖抢蠋熀投寢屟健?/p>

（八）水球大戰

他們說園游會很好玩，丟水球很好玩，又能賺錢，叫我參加。我就說好。

后來才知道，是叫我站在一塊板子后面，然后讓別人來丟我。我就說我才不要，我又不是白癡，站在那里給人家打。

丁同說：“那你能做什么？你看，工作分配表上寫的：收點券、算錢、畫海報……你行嗎？”

班長林佳音解釋：“彭鐵男，你不一定會被打中，你可以躲。最厲害的人躲來躲去，水球根本不會打中他?！?/p>

于是我就想當最厲害的人。

而且班長說，這是為了賺班費，賺到的錢可以用來買飲水機，我就不必天天提開水。

園游會那天，我就站在板子后面，等人家來丟我。丁同一直大聲叫：“丟水球，好玩的丟水球，大家快來丟。”好像是在做生意。

板子挖了一個大洞，我的臉就靠在洞口，忽然，有人要丟水球了，我就緊張地看著他。他一丟過來，我就把臉移開，就沒有被打中。我很厲害。

第二個人也沒有打中。

那個人大聲說：“不好玩?！?/p>

丁同跑來告訴我：“你不要躲了，不然賺不到錢?！?/p>

我就站著不動。果然，水球打過來，砸到我身上，球破了，衣服濕了。大家都笑得很開心。

我也在笑。那種水球打起來不會痛，而且衣服濕答答的很好玩，媽媽又沒有看到，不會罵。

后來我也想丟丟看，可是我又不能分成兩半，一半站在板子后面，讓另一半去丟。

丁同說：“你不站在那里，誰站？”

沒有人愿意站在那里被丟，我只好繼續站下去。

我是為了飲水機。

生物老師也走過來了，他牽著一個小女生，小女生說：“爸爸，我要丟水球?！?/p>

結果，小女生把球用力一丟，丟到空中，再掉下來，打到自己的腳。她就翹起嘴巴罵生物老師：“爛水球?！?/p>

生物老師把她抱起來，走到板子面前，叫她再丟一次。她就皺著眉頭，嘴巴歪一邊，對準我的鼻子，用力砸下來。我摸摸鼻子，“哎喲”叫起來。她就笑了。

“好好玩?！彼f。

“對，好好玩喔！大哥哥好笨。”生物老師也說。

她長得其實跟我妹妹一樣丑，不過，同學居然都說：“老師，你的女兒好像洋娃娃喲。”

可能現在也有在賣丑的洋娃娃?，F在什么都有嘛。

結果我們賺到的錢只夠買半部飲水機，可是沒有人這樣賣，所以我還是要天天提開水。

沒關系，我喜歡提開水。我就利用提開水的時候，偷偷裝一個水球，打自己的腳。好好玩。

如果以后還有園游會，我會叫他們別再賣“丟水球”。因為我被打得濕淋淋的，又忘了帶衣服去換，害我回家挨罵。我跟媽媽說，這是開會決定，每個人都要做一件工作。媽媽還罵我：“你真笨?！?/p>

“跛腳”也說：“憑什么讓你來挨打？”

打水球不會痛啦，只有衣服濕掉而已。

（九）送給“跛腳”的

“跛腳”為什么會跛腳，我不會講。他曾經告訴過我，好像是一種病害的他。我只記得他說：“我們都是倒霉的人。你是天生倒霉，我是后天倒霉?！?/p>

我很高興我跟他一樣都倒霉。我覺得“跛腳”像兄弟，他對我好，常常請我喝汽水，如果有人叫我白癡，他會狠狠瞪那個人。

可是“跛腳”很怕上體育課。如果我的腿一條長一條短，我也會怕。因為這樣跑起來一定比別人慢，而且樣子也很怪。

最怪的是，如果體育老師說“你不必跑了，到樹下休息吧”，“跛腳”會更生氣，他總是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我可以跑?！?/p>

每次體育課，我就陪“跛腳”慢慢跑步。我平時跑得很快，現在要慢慢跑有點困難。于是，我就咬緊牙，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跳，這樣就慢下來了。

“跛腳”笑我：“你這樣跑很搞笑哦?！?/p>

我也笑他：“你跑起來像跛腳?！?/p>

“跛腳”笑了笑：“我本來就是跛腳。”

玩球的時候，我都是站在“跛腳”旁邊，如果有球丟過來，我會替“跛腳”把球擋住?？墒?，等了一節課，都沒有人傳球給我們。我和“跛腳”只好一直講話。

后來，體育老師說要考試。他吹哨子，告訴大家：“每個人圍著操場跑一圈，我要計時間?！?/p>

于是，全班同學就按照號碼開始跑。

體育老師叫我和“跛腳”最后跑，這樣才不會浪費大家的時間，我覺得體育老師很好心。

輪到我和“跛腳”了。丁同一直說：“老師，讓我們先回教室吧。他們兩個要跑到哪一年呀？”

體育老師很兇地說：“你的意見很多哦！”

“跛腳”站在起跑線上，輕聲對我說：“彭鐵男，這是要打分的，你不用陪我了，你自己要跑快一點兒?！?/p>

他想了想，又說：“你其他的科目成績不好，不要連體育都不及格?！?/p>

我點點頭。

老師哨子一吹，我和“跛腳”就開始跑?！磅四_”很用力地跑，他屁股扭得很快，樣子很好玩。不過我不會笑他，因為他是很認真地跑才那么好笑的。

我聽見同學們在笑。我看看“跛腳”，他嘴巴閉得緊緊的，汗從頭頂滴下來，滴在他的睫毛上。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他在哭。

“你快跑，不要等我，白癡。”“跛腳”突然罵我。

于是我就很快地往前沖。

我沖過一年級教室，沖過司令臺，又沖過體育老師，一下子，又沖過“跛腳”身旁，他還在用力地扭著屁股。

我聽到體育老師在背后叫我：“跑一圈就好了。回來！可以啦！”

我又一次沖過一年級教室，沖過司令臺，然后又沖到體育老師面前。

“你這個白癡，我不是說跑一圈就好嗎？你跑兩圈做什么？”老師罵我。

我喘著氣，回答老師：“我多跑一圈，是要送給‘跛腳的?！?/p>

這時候“跛腳”才剛剛跑到鳳凰木那里。

老師忽然笑起來，搖搖頭：“你真是……”

他沒有再罵我白癡。